“嗯……是這樣。”
肖文昌放下水杯,重新走回到幕布前:
“我們勘探單位因爲要不斷變換工作位置,所以沒辦法進行特別複雜的測試。”
“尤其是跟荒漠條件有關的地質樣品性質比較穩定,我們也更傾向於把更多檢測送到京城來做。”
他說着又給PPT往後翻了一頁。
上面是兩處片區樣品的其它幾項理化數據。
當然,如肖文昌所說,都是很基礎的、或者是不便於異地檢測的項目。
比如顆粒組成、水力特性、電導率、酸鹼度等等。
要麼是沒有什麼變化,要麼就是變化的毫無規律。
總之都沒有像剛剛的深層水分含量那樣,體現出特別明顯的研究價值。
這個時候,剛剛一直坐在常浩南左手邊的翟明國接着開了口:
“本來是準備讓地質勘探小組的三位同志都上一遍臺,然後再輪到我們的。”
“但是我看李總工這麼急着想聽,那乾脆調換一下順序?”
略帶玩笑的語氣,讓會議室中的氣氛頓時變得輕鬆了一些。
雖然翟明國用的是疑問句式,而且是對着李年恆說的,但顯然並不是在徵詢後者的意見。
“也好,這樣每一種地形的情況能一起講完。”
常浩南點了點頭:
“不然再多等一會的話,可能等你們講詳細檢測結果的時候,前面提到過的很多東西都忘了。”
見到自己的提議得到同意,翟明國當即看向對面另一名還穿着實驗室工服的青年人:
“那小呂,你上去把你們這段時間的發現給同志們彙報一下!”
樣品測試並不是在勘探隊回來之後才統一開始測試的,而是隨採隨送隨測。
所以儘管第一輪勘探才結束三天,但絕大多數檢測結果其實已經出來了。
被叫做小呂的年輕人當即起身:
“是!”
然後大步流星地朝着講臺走了過去。
見到這一幕,常浩南也稍稍坐直了身子——
雖然對方二人的對話內容看似稀鬆平常,但考慮到說話的語氣和神態,顯然是手裡憋了個大的,準備掏出來之後震撼同行一整年。
“各位同志,我是呂進輝,負責對阿拉善地區兩個片區的所有樣本進行分析,具體項目包括……”
呂進輝的聲音稍微有些發抖。
他的年紀看上去比常浩南大不了太多,應該是剛進入研究所不久,沒有太多應付大場面的經驗。
現在突然面對這麼多同行和前輩,難免有些緊張。
一段簡短的開場白之後,呂進輝便直接進入了正題。
“將樣品進行自然風乾後,過2mm篩用於測定砂質顆粒組成;過0.25mm篩用於測定土壤有機碳含量和全氮含量;使用直徑75cm、高150cm、周圍用橡膠薄膜包裹的圓柱形砂柱,用於測定幹砂的有效應力……”
隨着內容一點點深入,他的語速也比剛開始的時候順暢了很多。
“從檢測結果中我們發現,騰格裡沙漠,尤其是騰格裡沙漠東南側相對集中的19個深採樣樣本,我們稱爲騰格里A組,有着相對特殊的物理性質。”
“當然,這次的兩個研究對象,巴丹吉林和騰格里,實際上都有一些此前沒有注意到過的特徵,所以我剛剛所說的特殊,是相對於過去研究較多的典型沙漠淺表層砂質而言的。”
說到這裡,呂進輝轉過身點擊了一下鼠標。
幕布上隨之投影出了兩張明顯是經過顯微鏡放大之後的照片,看樣子應該是一大一小兩顆砂礫。
其中大的那顆外形顯得有棱有角,而小的則相對光滑,更接近一個完美的球形。
兩張圖片各自下方還有一連串的表格,上面是一系列理化性質數據。
呂進輝稍微停頓了一下,讓衆人有時間看清楚PPT上的內容,然後才繼續道:
“一般來說,由於沙漠砂常年遭受風化,因此顆粒更加細小、外輪廓更加光滑,而且通常含有更高比例的有害鹽成分,因此不能完全取代河砂作爲建築材料。”
“不過經分析之後發現,A組的砂顆粒樣品呈現一種水晶結構硅質,具有潛在的火山灰活性,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爲膠凝材料的替代物,雖然其級配情況仍然比較一般,但化學組分和礦物組成情況卻與河砂比較接近……”
“另外,我們還進行了砂土地基承載力實驗,發現A片區的樣品在瞬時提高加載應變率後,剪應力瞬時提高,但將隨着加載過程逐漸回落到原加載曲線上……” 簡單來說,呂進輝的發現,是這一片區的沙漠砂有取代河砂作爲混凝土成分中細砂和中砂的潛力,只是還需要進一步進行摻混改性的試驗。
這麼看來,剛纔翟明國表現出的興奮也就可以理解了。
雖然眼下這功夫,河砂尚且不算什麼稀缺資源,但隨着全國範圍內城市化的加速,以及近些年地產行業那堪比火箭起飛的崛起速度,純天然的建築材料遲早有一天將無法滿足建築行業的天量需求。
但相比於河砂,沙漠砂堪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即便只是一片沙漠中的一個區域,也有巨大的開發潛力。
即便沙漠資源屬於國家,沒辦法直接變現,但對於他們這些研究人員來說,重點也不在於此。
而是最近幾年,這類跟大基建相關的項目,相對更容易參與到國家級科技獎項的評審當中。
更進一步地,國家級科技獎項,又是晉升院士境的必要條件……
在華夏科學院工作,而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又恰好處在剛剛合併,青黃不接的功夫。
有這樣的想法也很正常。
不過,理解歸理解。
常浩南卻稍微有點失望——
這確實很可能催生一系列有重大意義的成果,但卻並不是他感興趣的領域。
當然,也就是一點點。
畢竟,不管怎麼說,呂進輝的檢測結果已經證明了數據降維技術的有效性。
而只要有了這第一次應用,就不愁第二次、第三次……
要知道,高階數據降維,是跟數值計算方法一樣,屬於方法論級別的東西,也足以支撐起另一個體量和TORCH Multiphysics相仿的工具體系。
甚至是,一個新的行業。
只要能推廣開來,不愁挖掘出常浩南真正感興趣的東西。
不過,能看得出來,大部分人對於這個結果還是很感興趣的。
趁着呂進輝介紹完這一段的功夫,下面很快有人提出了問題:
“小呂,我看你嘗試用沙漠砂跟河砂摻混製備出來的幾組混凝土樣品,強度表現一般,但是韌性似乎不錯?”
“這個……我們研究的主要還是地質,而不是土木,所以這些混凝土樣品我也只是放出來給各位一個參考。”
呂進輝回答道:
“目前只能說,具體的特性跟摻混物料,以及成分配比都有關係,還不能因爲幾組檢測結果就這樣下定論。”
“如果真有這種高韌性的建築材料,那麼在我們負責勘探的永久凍土層倒是用得上,可以用作地基或者路基。”
“嗯,還有沿海地區的那種軟土地基,也可以考慮用這種材料進行改性……”
“……”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熱烈的討論持續了大約二十分鐘。
常浩南雖然個人興趣不大,但是倒也沒有出言制止。
一來,傾聽別人的研究內容和思路靈感,本身也是研究的一部分。
比如用高韌性材料對地基進行改性的思路,似乎就很適合拿給華夏石油管道局,來降低管道鋪設過程中的工程難度。
直到熱烈的討論告一段落之後,李年恆終於又開口道:
“呂研究員,除了這個騰格裡沙漠A組的樣本特徵以外,我記得你剛剛還提到過,巴丹吉林沙漠的深層樣本,也有一些和過去認知不太一樣的部分?”
作爲衛星遙感領域的專家,他還是更想知道,那些呈現出不同信號特徵的地質區域本身有什麼特殊性。
因爲,如果能從中歸納總結出一些規律,那麼對於整個天基遙感行業來說都相當於一針強心劑。
在2000年左右,航天產業的整體規模不大,在國民經濟中的重要性也還沒有完全體現出來。
簡單來說,就是還處在長線投資的投入階段,沒看見什麼明顯的成效
所以,對於在搞航天上面花大錢這件事,上級還是有一些顧慮的。
而如果能拿出一些有力的成果,那麼以後他和上面要求發射更多遙感衛星的時候,底氣都能足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