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清一整節課都不太安寧，劉晨有沒有發現書裡的小紙條，會不會笑話我？好丟臉哦，胡思亂想一通，卻也不敢回頭看一眼，甚至都不敢拿小鏡子偷偷看後面。
每天晚上三節晚自習結束，還有不少同學留下來繼續看書，而鈴聲一結束，劉晨就走了，高三的學生們大部分是住在學校宿舍，劉晨因爲怕吵，高二的時候就在校外租了一間房子住，價格很便宜，半年也就200塊。
房東是一位帶着兒子的三十多歲婦女，劉晨都叫她範大姐。
很不幸，她的老公因爲生意失敗受到了刺激而精神異常，也不知道搬到什麼地方去了，年紀輕輕就相當於守活……寡。
不過範大姐很樂觀，積極面對生活。
也很熱心，每天晚上會給劉晨準備兩壺熱水，劉晨對她很感激和敬佩。
他回去之後看到枕頭下面放着一本金庸的《鹿鼎記》，當然是那種厚厚一大本，中間有個地方放了一個硬紙片。
在壓抑的高三生活，就全靠着每天晚上睡覺前偷偷看幾頁小說釋放壓力，不過有時候一下子看得入迷，不小心看了十幾頁就會產生極大的罪惡感，又浪費了太多的學習時間。
那真是一個如履薄冰，對未來充滿迷茫，期待趕緊高考徹底解放，又害怕考不好復讀的極度恐懼，痛苦總是讓人印象深刻，即便十幾年後，劉晨依舊對這段時光記憶猶新。
就是因爲太難熬。
這是來自小地方家境又不算好的學生都經歷過的煎熬。
當初，他不止一次地想過，要是能夠像武俠小說中那樣，得到某個武林高手打通任督二脈一樣，那些討厭的知識一夜之間全部都學會了該有多好，就不用稍微多看一會小說就負疚，不用那麼用功卻收效甚微。
說到底，這種小地方，老師的水平並不高的情況下，很難能瞭解高效的學習方法，就像井底的青蛙一樣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空。
那時的劉晨都不知道英文歌爲何物，都不知道還有美劇的存在。
倒好了溫水，舒舒服服地把腳泡在裡面，拿過金庸的《鹿鼎記》一頁一頁地翻看起來，雖說這本書早已經看過，但這會兒看的feel不同，很得趣兒。
不斷地添加熱水，一直泡了半個小時，微微有些睏意，看了看時間也十點半了，擦腳躺牀上，關燈睡覺。
都不知道多久沒有這種悠閒的心境嘍，一直在追求！追求！追求！追求成績！追求愛情！追求賺錢！追求買房子！追求在大城市有個狗窩！追求忙碌如狗的生活！
有多長時間沒有給心靈放一個假，簡簡單單地徹底放鬆一下！
那麼多年一直緊繃着一根弦，劉晨此刻纔算是真正放鬆了下來，重新回到了小地方慶州一中的起點。
範大姐起來上廁所的時候看到劉晨的房間已經熄燈了，暗下有些奇怪，這個高三的學生一向很刻苦，沒個十二點從來不睡覺，今兒怎麼睡這麼早，莫不是身體不舒服吧？明天一早看看。
這個夜晚，不知道還有多少學生熬着檯燈或者蠟燭還在爲兩個月後的高考努力、奮鬥。
這一覺劉晨睡得很香甜，好多年沒有過的沉睡，睡夢中再也不用思考那些複雜的算式或者電路，也不用爲了何時才能在江海買房發愁，也不用爲了得到卓苓父母的認可而擔憂。
這是2003年，一切都還那麼美好呢。
這一覺，劉晨難得睡了八個小時以上，對於常年缺覺、壓力巨大容易失眠的他來說真是神清氣爽。
慶州一中旁邊就是花木基地，種植了大量的樹苗和各種花草，簡直就是一個天然的氧吧，醒來的時候，初春還有些涼意，呼吸着清新甚至香甜的空氣，與大城市的忙忙碌碌擁擠不堪完全不同。
劉晨的興致很高，穿戴整齊之後，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英語書，再也不用在鳥語花香的清晨背誦這種鳥東西啦。
在花木基地的田間慢跑，不時會有野貓或者其他的小動物在樹叢裡發出一點動靜，高點的小樹上，幾隻鳥兒在快樂地鳴叫着。
深深地吸了口氣，大爽啊！在花木基地住了一年多，竟然從未在鄉間跑步過，這是多麼大的罪過啊！
若是平時早上，起牀還不得趕緊拿英語或者語文過來背誦，至於休息日，那還不是睡到大中午。
跑得微微出汗，劉晨這纔回去。
房東範大姐看到劉晨回來，驚奇地問道：“劉晨，一大早沒去學校背英語還有空去跑步呀。”
劉晨笑了笑，“鍛鍊一下身體。”
範大姐覺得這個高三學生臉上的表情淡定平和，沒一點之前那種焦慮和壓抑，倒很是好奇，帶着幾歲的兒子到婆婆家吃早飯去了。
劉晨到學校的時候也才七點半，學校裡面到處都是穿行的學生，大多忙忙碌碌，有着別樣的朝氣，卻愁眉不展，被繁重學業和父母期許壓得喘不過氣。
小花園中，很多學生拿着英語書在裡面大聲地誦讀。
原本劉晨也是這其中的一員。
雖然不知道這麼整天大聲誦讀到底有個什麼用，但是老師一直強調多讀，大家也都這麼幹，你若是不幹，那心裡的負罪感很重，就被這種理念綁架無法自拔。
到班級的時候，全班除了他已經全部到達，杜寧看到他說道：“晨哥，你今天睡過頭啦，來這麼晚！”說完就全然沒有了調笑的心情繼續大聲地誦讀文言文。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abandon,拋棄，捨棄，abandon,拋棄，捨棄……absence，不在，缺席……”
“細胞核，細胞質，細胞中分解能量的東西叫線粒體，線粒體……”
各種大聲的誦讀聲混疊在一起，劉晨既覺得親切又覺得悲哀，其實這都沒什麼用，教室中在座的62名學生中，仍然有超過50人考不上二本而必須復讀，這就像宿命一樣註定而不因努力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