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風裡有了些涼意。
徐夢澤將轎車倒進停車位,先扭頭往後排看了一眼。
十月底,小少年穿着幼兒園的統一制服,坐在座位上,腦袋瓜一點一點地,打盹兒。小區內的幼兒園制服挺好看,上面是假兩件,潔白的襯衫領搭配深藍色薄毛衣,下面則是深藍色筆挺長褲,腳上再配一雙小白鞋,嚴謹規矩中透出一點貴族式的優雅,能讓熊孩子都顯露出兩分矜持氣度。
就他們家程歡這顏值,穿這一身就跟電視上的小王子差不多,乾淨白皙。
只這孩子遺傳了甄明珠的毛病,坐上車就容易打瞌睡,他們小區過來也就不到二十分鐘,他竟然一副夢周公的架勢,全然沒有剛纔出幼兒園的歡喜。
徐夢澤先沒有叫他,解了安全帶,熄火,開門下車。
也就這一下拍門的響動將後排的小少年給驚醒,擡手在嘴角揉了揉,他正要去開門,車門從外面打開了,徐夢澤笑着說:“別急着下來,先清醒一下。”
外面有風,他擔心將孩子給吹涼了。
聞言,程歡便規矩地又坐了半分鐘,打了兩個哈欠,跳下車。
徐夢澤鎖了車,牽着他往花卉市場裡面走。
“老師沒說買什麼盆栽?”
正走着,他側頭問了一句。
程歡想了想,“買個小號的仙人球吧,好養活。”
徐夢澤點點頭,又問:“魚呢?”
“……隨便買一條就行了。”
說到這,徐夢澤想到程硯寧打電話的時候和他說的話,忍俊不禁道:“你爸打電話的時候,說是讓小區物業在人工湖裡給你撈一條,也是絕了。”
聞言,程歡走路的步子微微一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徐夢澤:“……”
“這樣我就可以多玩會兒遊戲了。”
徐夢澤“噗”一聲笑了,“屁股不疼了?”
說到這個小少年便有些鬱悶了,仰起臉問:“徐叔叔你也覺得打遊戲不對嗎?這都是一種工作了,肯定有自己存在的道理嘛。我爸那個人太無趣了,跟姥爺一樣。”
“對我來說,這個大抵是沒什麼問題的。”
徐夢澤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不過你年齡這麼小,的確應該少接觸。長期玩電腦和手機對視力也不好,你爸不讓你玩也是爲你好,有他的考慮。”
程歡低頭踢踢腳尖,倒沒有反駁他這個話。
很快,一大一小兩個人進了市場裡。
小區附近這個花卉市場挺大,第一家就是賣小盆栽的,一眼望去,高處低處基本上都放着多肉和空盆。很快,程歡選了個圓口的白色小盆,矮矮的,又選了一個鼓鼓的仙人球,讓老闆給移栽進去。
“好了?”
徐夢澤付了二十塊錢,扭頭問他。
程歡這孩子和一般小孩買東西的時候不太一樣,不會左看右看猶豫不決,看哪個都想要,直接果斷,有一股子小大人的味道。聽見徐夢澤問話,他目光從手裡捧着的小盆栽上移開,笑道:“嗯,再買條小魚就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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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大的小少年,髮絲烏黑眼眸燦亮,笑起來脣角微翹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讓人看見了便心生喜愛。此刻手捧一個小盆栽站得筆直,衣着整潔容色玉白,仰着臉說話的時候,老神在在的模樣逗得老闆哈哈一樂,朝徐夢澤道:“你們家這孩子真夠懂事的,上小學了吧?”
程歡遺傳了父母的高個子,外人跟前忒矜持,看着能年長兩歲。
徐夢澤淡笑,說了句:“五歲多。”
至於被誤認爲父子的事情,倒沒有過多解釋,擡手揉揉小少年的頭髮,領他去買魚。
買魚的時候,兩個人又一次被誤認爲父子,以至於程歡再次坐上車之後,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徐叔叔你是不是比我媽媽還大一歲?”
“嗯。”
徐夢澤將車子駛上路,回答說。
程歡歪頭看過去,“那你怎麼都不談女朋友?”
徐夢澤:“……”
乾咳了一嗓子,含糊地說:“沒時間。”
程歡扁扁嘴露出個完全不相信的嫌棄神色,嘆氣說:“你這藉口一點都不走心。”
徐夢澤哈哈笑一聲,重新編了一個:“沒遇到合適的。”
這個藉口,小少年勉強接受了,點點頭,煞有介事地說:“你的社交圈子太小了,還基本都是男人。你看秦叔叔,也沒有女朋友,可律所裡有好幾個漂亮阿姨呢。”
徐夢澤笑得不行,眼睛都彎了起來。
程歡還一本正經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麼?我又沒說錯。”
“沒錯沒錯。”
作息時常顛倒外加長期煙不離身,徐夢澤笑得猛了,嗓子裡便有幾分低沉暗啞的調調,混不正經的態度又讓程歡微微蹙起了眉頭,繼續若有所思,“那你應該抓緊找個女朋友了,你看我爸媽,都跟你差不多大,我都五歲了。眼下我媽還懷着小妹妹,很快你就又多一個小侄女。”
“他們倆都不是人。”
後排坐着小朋友,徐夢澤將寶馬開得又穩又慢,難得吐槽了一句。
程歡聞言一愣,突然沉默了。
耳聽他沒動靜了,徐夢澤便扭頭看了一眼,瞧見他微微抿着脣角一副陷入思索的模樣,忍不住又笑笑,逗他,“怎麼,腦袋瓜又想什麼呢?”
“好像也是。你和乾爸、秦叔叔、薛叔叔還有我堂叔,都沒有結婚要小孩呢。偏偏我就五歲了,一比較的話,其實是他們倆和大家都不一樣。”
徐夢澤:“……你才發現啊?”
“這是爲什麼?”
兩隻小手穩穩地抱着小魚缸,程歡不解地道。
徐夢澤一本正經:“因爲愛情。”
程歡:“……”
莫名地又覺得自己被敷衍了,可偏偏,這問題再談下去有些深奧。
他抱着小魚缸再沒有說什麼話,徐夢澤也專心地開起了車,沒一會兒,黑色寶馬駛入翡翠園,徐夢澤將車子就停在柵欄門邊上,領着他先進去。
六點半了,一樓大廳工作區,空無一人。
餐廳裡傳來說笑聲。
將最後一盆鯽魚豆腐湯端上餐桌以後,保姆聽到了外面傳出動靜,走出去一看便笑着問:“飯菜剛做好端上桌,給你那一份留着呢,要現在吃嗎?”
“行。”
“鄭奶奶好。”
程歡將小魚缸放在茶几上,走近了喚一聲。
徐夢澤僱傭的保姆姓鄭,主要負責打掃衛生做飯,年齡有五十了。平時一衆男生都喚一聲鄭姨,也就程歡一個小孩兒,喊人家奶奶。
他這一聲之後,餐廳裡探出幾個腦袋,看見他便熱鬧地喊起來。
“歡歡來了哈。”
“快過來一起吃飯。”
“等會兒哥哥帶你開黑。”
徐夢澤進了餐廳,看向最後說話的那一個,提醒了一句:“玩一局就行了。”
“呃——”
男生看了程歡一眼,下意識壓低聲音:“偷着過來的?”
“纔沒有,我爸知道的。”
程歡哼唧一聲,擡眸看見保姆將徐夢澤那一份飯菜給端了上來,便仰頭朝徐夢澤說了一句:“我在學校吃過了,現在還不餓。外面等你們。”
於是乎,一衆人出去的時候,小少年已經趴在電腦跟前了。
五人一組開黑,一局還沒結束的時候,門鈴響了起來。
徐夢澤過去開的門,迎了甄明珠和程硯寧進屋,主動說了一句:“買完東西回來沒什麼事,我讓他玩一局遊戲,這纔開始沒一會兒,你們要不等等?”
聞言,夫妻倆對視一眼,齊齊看向全神貫注玩遊戲的兒子。
先前已經知道了程歡玩遊戲被揍的事情,剛纔還嘻嘻哈哈說話的幾個大男生都忍不住呲呲牙,安靜如雞,下意識地,還都分心遞給程歡一個忐忑的眼神。
也不曉得爲什麼,被程硯寧盯着玩遊戲,人會產生一種羞恥慚愧感。誰讓這一位是爆紅全網的超級學神,人家老婆還是名氣不遜於他的學霸影星,他們一羣唸書沒什麼好成績的渣渣,哪怕眼下都小有名氣,還是會產生一種拐帶了人家兒子一起墮落的感覺,不自在得很。
詭異的氣氛,程歡自然也察覺到了,對上程硯寧眼神卻顯得挺鎮定,開口道:“老爸你們等我一會兒。”
程硯寧點點頭,“玩完這一局就行了。”
一句話,仿若一個定心丸,程歡鬆口氣笑了,繼續玩他的。
十分鐘後,他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程硯寧和甄明珠坐在沙發上和徐夢澤閒扯了一會兒,餘光瞧見他動作,便側頭看過去,問了一句:“完了?”
“嗯。”
小少年露出一個笑容,點點頭說:“可以走啦。”
程硯寧便起身,將茶几上小盆栽遞給他,自己幫忙端了魚缸,用另外一隻手扶起甄明珠,朝徐夢澤笑着道:“回去還一堆事兒,我們不多停了。”
笑着將一家三口送出門,徐夢澤屈起手指在額頭上敲了兩下,對甄明珠使了個眼色。
甄明珠頓時意會,給了個放心的眼神。
目送黑色轎車駛遠,徐夢澤舒口氣回了大廳,便瞧見幾個男生探頭往外看,見他折返,有人不放心地問了一句:“歡歡不會又要捱揍了吧?”
徐夢澤:“……哪裡就至於?”
“臥槽,他爸那氣場簡直嚇人啊!”
“就是就是,我有一種第一次上網被我老媽逮到的酸爽感。”
“當學神的兒子壓力太大了。”
“心疼我歡歡。”
七嘴八舌說話的幾個男生,年齡最大的也就二十一歲,哪怕在電競圈都已經有些名氣,還有人不被父母理解,認爲不務正業,平時裡承受的壓力不小,乍一遇到程硯寧這樣的,反應過度實在不難理解。不由自主的,徐夢澤都有一種重回一中的感覺,他們學渣的隊伍裡,程硯寧的威懾力也不容小覷。
原地站着胡思亂想了一會,他笑着扇了一把近在眼前的一個腦袋,撂下一句:“這幾天冷,都別睡太晚了。”
十月底,暖氣還沒來,早晚溫差大,夜裡溫度比白天低得多,幾個男生聞言便爽快地應了,瞧見他往出走,便一個兩個回了電腦跟前。
身爲mz前隊長兼老闆,徐夢澤一開始就沒和他們一起住,人家大手筆買下了聯排別墅整三棟,最左邊一棟當了員工宿舍,他住中間那一棟,最右面那一棟眼下也沒閒着,他兩個朋友在住,好像都是律師,其中一個和甄明珠挺熟,據說背景深厚,安城太子爺來着,姓秦。
灰褐色大門從外面砰一聲關上,徐夢澤邁步下了臺階。
不到八點,天色卻已然黑了。
小區裡喇叭花狀的大路燈亮起,播撒着暖黃的光芒。他低頭打個哈欠,竟然覺得有點困,這幾年作息太差導致身體素質都不如以往,置身於幽靜夜色中,他經常會產生一種自己都七老八十了的錯覺。
他大三那一年,英雄聯盟這遊戲火了起來。作爲資深遊戲迷,他自然而然地開始玩這個,學校裡讓實習的時候,他萌發想法,直接在安城創了個電競俱樂部,一開始純粹是玩票的性質,結果,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因爲他捨得下本投資,招攬的幾個隊員竟然都操作一流。
徐家上一輩,他大伯掌家,這一輩,公認的繼承人是他堂哥徐夢輝,他排行第四,沒什麼壓力負擔,樂得清閒,漸漸地,也將這玩票性質的俱樂部當成了事業來發展。
當然,這裡面也少不了家裡長輩給些支持贊助。
俱樂部在電競圈闖出些名堂,他便直接過來雲京,將工作居住地點都定在了這邊。有個起因是因爲:秦遠透露出畢業回國想要在雲京發展事業的意思。
註定無望的感情,本該遠離,他卻還是下意識地靠近了。
瘋了一樣……
胡亂地想着,心情漸漸變得煩悶,徐夢澤也沒去秦遠那邊找他閒扯淡,而是直接擡步回了自己住的中間一棟,掏鑰匙開了門,按了手邊一個開關,在明亮的玄關處俯身換鞋。
踩上拖鞋往裡走的時候,他被一個二十八寸的黑色拉桿箱吸引了目光。
大腦經歷了幾秒鐘的短暫空白,他擡眸往裡看。
客廳的水晶燈沒打開,他卻能借助玄關處的兩盞小燈清楚看見,沙發上躺着一個人。腳上一雙白色板鞋,破洞牛仔褲包裹着兩條長腿,再往上,黑色連帽衫因爲他枕着手臂睡覺的姿勢挑起,露出了裡面白色t恤的邊沿,以及,若隱若現,一段腰部肌膚。這人是明顯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類型的身材,看着不聲不響的,卻有六塊漂亮腹肌。
周越……
目光落在他臉上,徐夢澤的心情有些難以形容。
一段因爲他挑起的關係,主動權,漸漸地有些脫離他手,不受他掌控。
甄明珠和程硯寧結婚那一年,周越從電影學院畢業,跌破衆人眼睛的是:他沒有就此直接接戲開啓屬於他的黃金時代,而是去美國讀研繼續深造了。國內一衆人再次看見他,是在2015年底,火爆全球的科幻大片《倖存者》上。他作爲唯二的亞裔面孔,唯一的大陸影星,闖入了主角陣容。
三年時間未見,他覺得大抵天意如此,便收了曾經某些心思。
誰能想,這人在爆紅時期又回國了,不歇不停地又拍了一部電影,拿了幾個大牌代言,接了個真人秀,還作爲特邀明星嘉賓,出席了去年的lol年度盛典活動。
宴會還沒結束,他們倆便提前退場,上了牀。
當時的一切,實在過於混亂……
他因爲要退役的緣故,在宴會上被灌了不少酒,整個人都暈乎乎的站不穩,周越比他清醒很多,帶他出酒店,那一場情事,便發生在他家。
這要擱以前,有人告訴他會有這一天,他打死也不相信。
可事實上,的確如此。
平生第一次,他雌伏於人身下,因爲醉酒,竟然都沒有感覺到太過深刻的痛楚。清醒後記得的,唯有一波一波銷魂蝕骨的情潮,還有因爲幾年不見,這人身上那股子霸道狂放的攻擊性。
關係就那麼莫名其妙地開始,多半年時間,兩個人又約過幾次,好像是三五次,又好像是七八次,他都記不得或者說不想記那麼清楚,一時半會地,有點接受不了這人試圖掌控他的那種感覺。可偏偏,有些事根本不受控制,食髓知味,上一次做完,他甚至一時憊懶,和這人互留了彼此住址的鑰匙。
暑假裡,這人又接了一部懸疑片去東北拍攝,粗粗一算,也有將近兩個月沒見了。
徐夢澤沒開燈,擡步走過去,隨意坐在了茶几上,打量他。
演員這一行,看着風光無限,實則無比辛苦。周越睡眠比他還差,每次休息的時候,能一連睡幾十個小時,眼下也不曉得幾時回來的,又在沙發上躺了多久,一臉疲倦,下巴上還有着青青的胡茬,讓他生出惻隱之心,有些不願打擾。
默默地嘆口氣,徐夢澤欲起身去開燈。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他下意識停駐,不着痕跡地抽了手,重新坐在茶几上,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幾點了?”
“差不多八點。”
“哦,睡了五個小時。”
周越打了個哈欠,低頭,將身上連帽衫往下扯了扯,開口解釋說:“下飛機回我那,兩個地方都守了不少人,我就讓司機給我送來了。”
“怎麼也沒給我打個電話?”
“……”
周越定定地瞧了他一眼,少頃,身子微微湊上去一些,開口的嗓音暗沉沙啞,“我以爲這算個驚喜。”
徐夢澤呵呵笑一聲,“驚嚇還差不多。”
看着他古裡怪氣的樣子,周越也不怎麼介意,反倒是跟着笑了一下,又湊上去一些,薄脣貼着他耳郭問:“難不成,兩個月都沒有想過我?”
當然是想過的,在偶爾慾望勃發的時候,大多數時候,卻沒有。
眼下,時機有些微妙。
他心情不怎麼好,哪怕剛纔坐在端詳他的臉,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想要放縱的慾望,可此時此刻,燈光昏暗氣氛曖昧,這人傾身靠前,薄脣和炙熱氣息在他敏感的耳邊撩撥,又讓他有些蠢蠢欲動。
收斂思緒,徐夢澤笑着問:“要不要吃點東西?”
只一個擡眸的瞬間,他身上的氣場便有了些許變化,恢復成了大多數時候,那個衣冠楚楚無慾無求的樣子。周越能感覺到,其實他一直都沒有看明白他,哪怕在兩人的關係裡,他握了主動權並且主導情事,也沒什麼用。徐夢澤是怎樣一個人呢?看似浪蕩多情平易近人,實則無情無義心狠心冷。
他最先招惹自己,肯定不可能是因爲喜歡。
周越低頭笑了一下,語調隨意:“行啊,也有點餓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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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弱地問一句,這一對的福利,有人想看嗎?(⊙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