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街道劉越來過幾十次，熟悉的佈置一點沒有變化。
車子往巷子裡已經不好走了，白燁把車停好之後，兩人就下了車。
這裡是老城區的四合院，夏日的悶熱讓衆人穿着背心拿着扇子在路上乘涼。
大家屋子裡都沒有裝空調的習慣，天氣熱了就在樹蔭下乘涼聊天下象棋，這也是老一代人的生活方式。
在這裡的基本上都是老人了，年輕人不喜歡這樣的環境，夏天蚊子也比較多，更是讓年輕人接受不了。
而老人們扇着扇子，驅趕蚊子打走蒼蠅，泡一壺涼茶，可以坐一下午。
白燁來過幾次，記得路，而相比白燁，劉越更加熟悉。
因爲他這條路走了三年，經常跟着他的老師回家吃飯。
熟悉的大槐樹，熟悉的石凳子，修煉那長滿青苔的矮牆都一點沒變。
站在這裡，劉越感覺到一種侷促不安的情緒一直在蔓延，他想上車離開，可是卻又不想離開，他害怕的東西同樣也是他最想看到的東西。
一時間，他站在那裡，木然的看着小路，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個時候，一聲流利的京腔在耳邊響起：“那個娃娃，不是老高的學生嗎？有幾年沒見你了。”
劉越一愣，彷彿受驚的兔子，轉身看着坐在石凳子上端着搪瓷杯喝水的老人，見老人同樣有些面熟。
哪兒能不熟悉呢？
在這個巷子坐了幾十年，來來回回兩三年怎麼能不熟悉？
劉越認識老伯，尷尬的笑了笑：“畢業出國了，剛剛回來。”
老漢眯着眼笑了起來：“嗯呢，怪不得有幾年麼見你了，小夥子一點沒變，去找你老師對吧？趕緊去吧。”
劉越有些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白燁。
白燁笑了笑，拍了拍劉越，說道：“走吧，這麼熱的天，進去喝口水。”
說完，率先朝着高岳陽家裡走去。
不是所有的四合院都是那麼大，高岳陽家的房子可以說是中規中矩，沒有什麼特色，可是這種中庸就是特色。
兩人走了七八分鐘，彎彎繞繞的到了房門前，敲了敲門，就聽見一聲吆喝傳來。
“來了來了。”
沒多久，一個短髮女人圍着圍裙從房間裡跑出來，女子五十來歲，衣着淳樸，開門之後看見兩人之後愣住了！
“小……小越！快進來快進來！”
劉越也是激動的叫了一聲：“張姨。”
女人笑呵呵的把人迎了進來，急匆匆的就朝着房間裡跑去：“高大夫，高大夫，小越回來了！小越回來了……”
兩人還沒進去，就聽見屋子裡傳來稀里嘩啦一陣聲音，然後就看見門簾被掀了起來，高岳陽穿着背心拖鞋就從屋子裡跑了出來。
因爲太過着急，一直拖鞋都沒穿好。
看見白燁和劉越站在那裡，高岳陽直接傻眼了！
他的神情從震驚到興奮……再到忐忑不安，最後到手足無措。
雙手無處安放，他就這麼幹站着，眼睛裡都已經朦朧了，可是老高就這麼站着站着忽然咧開了嘴。
笑着。
笑的很傻。
笑的很開心！
過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身邊的張姨督促一句：“趕緊回屋子，外面這麼熱，我去給你們切個西瓜！”
高岳陽這才點頭，不住的說到：“對對，天熱，到屋子裡做，我給你們切西瓜。”
說完，高岳陽轉身的時候，順勢抹了把眼睛。
然後轉身笑着說到：“天太熱，出汗多，快進屋子。”
劉越比起高岳陽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看見高岳陽之後就一直點頭，不住地點頭。
嘴裡嘟嘟囔囔也半天說不出來個啥。
他本來就不善言語，更不善於表達感情，他跟着老師身後，似乎回到了幾年前，他在京都時候的那般模樣。
劉越是天才。
老天給了他天賦的同時，卻又剝奪了他很多東西，比如他的家。
從他懂事兒開始，就在孤兒院，每天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學習，因爲這樣他纔不會思考那麼多想不通的事情。
這也給他造成了略顯自閉甚至自卑的性格。
他沒有朋友。
也沒有人願意和他交朋友。
他也不在意，一顆孤獨的心也學會了堅強。
直到碰見高岳陽，他的心似乎纔有了歸屬。
高岳陽大學時候就帶着他，到了研究生也是如此，八年時間，高岳陽已經把這個孩子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當初的不告而別，彷彿成了高岳陽永遠的心結。
這麼多年來，一直解不開。
沒想到，他回來了！
劉越同樣顫抖，原本以爲看到高岳陽的時候他會是有着埋怨，可是見到這個蒼蒼白髮的老人的時候，他心裡唯一的感覺竟然是心疼。
彷彿闊別重逢的老父親。
更像是……
劉越進了屋子，這裡的佈置還和幾年前一樣，沒有太多變動，沒有新添多少傢俱。
高岳陽回來搬來一個椅子：“快坐快坐。”
老人很熱情，像是在招待女婿，也像是對久別家鄉兒子的想念。
張姨是保姆，在高家呆了十幾年。
高岳陽工作忙，而老婆是北大文學系的教授，兩人的日常起居有張姨照顧好了很多。
這麼多年來，張姨也成了高家半個成員。
衆人坐下之後，高岳陽終於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白燁似乎成了中間人，他笑着說到：“劉越師兄現在可了不起，他現在是哈佛的教授，我這一次請他來，是想讓師兄幫忙研究高血壓。”
高岳陽點了點頭，眼睛盯着劉越，根本沒有把白燁的話放在心上。
什麼研究？
這都不重要！
許久許久……
高岳陽忽然嘆了口氣：“小越，當年的事兒，是老師沒有幫到你，老師錯了，給你道歉。”
看着高岳陽明顯蒼老很多的面容，劉越一時哽咽了。
他似乎鼓起勇氣，起身撲通一下跪在高岳陽面前，砰砰砰就是幾個響頭。
“老師，是我錯了，我不該任性，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想做出成績來，做出一番大成績來讓他們看看。”
“老師，我錯了！”
高岳陽那裡還忍得住，直接把劉越拉起來。
久別重逢釋前嫌，雙眼老淚已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