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年齡的問題,組成“血幣”的戲劇性的過程怎麼都像小孩子的家家酒。那時,我們也確實都還是“小朋友”啊。那之後的刺激,現在看來,不過是這個“大遊戲”的必經環節。
恍如做了一個夢。我的意識還清晰嗎?
看地上,還有幾個沒被血液漫過的硬幣。地沒那麼平,它們遲早是要被漫過的。然而,我竟被這些硬幣所吸引——十個!十個硬幣!
溫馨的回憶終於被血腥代替——那十枚血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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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大,有第一單生意了呢!”阿驍興沖沖地跑來。
“是誰?什麼人?”我也興奮異常。這可是我“單飛”以後要殺的第一個人呢!
阿驍壓低聲音:“是梵唄寺的和尚,法號亡青。”一邊說着,一邊在桌上劃剌出“亡青”兩個字。
“和尚也會結仇?”我有點兒驚訝,但這絲毫不影響我的熱情,“什麼時候動手?”
“委託人說只要能讓那和尚死,到死他都願意等。我想大概是說什麼時候都行吧?”
“那麼,就今天晚上!”我都迫不及待了!
2、
唉,過於興奮,上課都神不守舍了。終於熬到月亮升起。哈哈,我要抑制不住我瘋狂的心跳了!
潛入梵唄寺比我想象中的容易。寺裡靜悄悄的,好像沒有一點兒生氣。沒有人嗎?沒有和尚嗎?這“空門”未免太空了吧?
一陣涼風吹過,我打了個寒顫,頓時清醒了許多。周圍的樹影隨風曳動,我不禁心生膽怯。沒錯,是膽怯。這過靜的氛圍令我害怕。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覺得那樹影其實是人影,那曳動其實是在凝神歸元準備戰鬥。
我確實,怕了。
頭上雲遮月,周圍一下子更黑了。我稍微鎮定了一下,繼續向亡青的所在地潛近。
3、
“喬者居”,就是這兒了。阿驍說亡青喜歡晚上在喬者居獨處。佛門淨地也有這麼世俗的居所,我起初還挺訝異的呢。
我向喬者居靠近。我確定我是沒弄出聲音的,但甫一碰觸那門,裡面就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
“施主,既來了,何不與貧僧品茗聊天?”
我站住不動,不逃跑也不進去。
“施主怕了?既來了,又何必怕?”
我仍是不動。
那聲音嘆了口氣:“貧僧亡青應該是要與施主見面的吧?施主何必猶豫?你我終是難逃此劫的。”
我狠狠心,推開門,裝出平靜十足自信有餘的樣子,邁開大步朝裡走,卻險些被門檻絆倒。
“施主心不定,氣不寧。”一個坐在桌旁的老和尚說。桌上還真有茶壺,和——兩個茶碗?!
我轉身關上門。
“施主,那門關亦可不關亦可。”老和尚穩穩地說,“衆僧都不在寺內。”
“爲什麼?”
老和尚微微一笑:“有位大方的施主請他們去下館子了——嗯,你們管這個是叫‘下館子’吧?”
我差點兒栽倒:和尚也……不過,今天全體不在,果然是天助我呢!
“亡青大師,”我現在的自信多半不是裝的了,“您剛纔說的不對。今天的見面,對您是劫,對我不是劫。”
“施主此言差矣。對我是劫,是我所種前因只所得後果;對施主是劫,是施主將得後果之所種前因。”
“這麼說,您知道我來的目的了?”我突然覺得不對勁。
“善哉善哉!”老和尚雙手合十,“施主何必問,貧僧又何必答?施主儘可動手,貧僧接招就是。”
血幣就在指間,我卻不願意這樣就動手。事情蹊蹺了些。在我要殺他的夜晚,寺中剛巧沒人,而他又清楚地知道我要殺他——不對勁!
“施主不必顧慮,有因終有果。施主若不動手,恐怕是交不了差的。”
“大師,”我不得不直說,“我不敢動手了。”
亡青沉了一會兒,說:“也罷,你不動手,總會有人動手的。是障礙終會被清除的。”
障礙?什麼意思?是說他自己還是在說我?如果我不殺他,是不是我也會成爲“障礙”?我有些亂了。
“施主,不動手的話就請回吧。天一亮,衆僧就要回來了。”
我舉起血幣,手稍抖。
“你是‘錢’的人?”亡青好像很驚訝,“他竟然這麼明目張膽?”
“我不是‘錢’的人,大師,請您搞清楚。我是‘血幣’。”一聽到“錢”我就來火。但是,亡青所指的“他”是誰?“明目張膽”又是什麼意思?
“施主,”亡青斟上一碗茶,“請便吧,或者,請動手。”
我是怎麼了?我是個殺手,是來殺他的。我爲什麼這麼猶豫?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我應該動手了……但是,爲什麼他非死不可呢?他知道自己將死,爲什麼還這麼鎮定?他知道誰要殺他,爲什麼還不逃?……我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我這麼亂?我……
“施主,你臉色不好。”亡青的話把我從思維的紛亂中解救出來,“施主,你果然是個殺手麼?”
我果然是個殺手麼?我果然是個殺手麼?對,我是個殺手,是“血幣”!我要證明我的實力給“錢”看,我是個合格的殺手!
“施主,”亡青再一次點醒我,“你可能悟出貧僧爲何法號‘亡青’?”
我強作鎮定,擺出笑容:“是啊,大師,爲什麼不是‘忘情’是‘亡青’?‘忘情’才更浪漫一些呢!”
“既已忘情,何來有‘心’?既已無‘心’,何來‘忘情’?”亡青平和的語氣使我把心靜了大半,“施主,你還有‘心’啊!”
我頓悟,重新擺好姿勢:“謝大師指點!得罪了!”語畢,血幣從指間閃出。紅光一炫,直奔亡青而去。
我轉過身,不去看殘局。只聽見身後亡青的一聲“謝施主成全”,緊接着是硬物的碰擊,似乎有骨頭的碎裂聲。
沒有動靜了。
我轉回身,亡青仍坐在桌旁,桌上依舊是茶壺和茶碗。所不同的,是亡青的目光。如果說之前他的目光是渾濁的,那麼現在就是清澈的,彷彿不經世事,初降凡塵。
“你……是誰?這是哪兒?”他問。
我朝他一笑,從容而如釋重負地離開了梵唄寺。亡青失憶是肯定的了。硬幣不只能殺人,也能讓人重生。攻擊位置不同罷了。
亡青是真的“忘情”了。我呢?亡青的話讓我如夢方醒。我是個殺手,怎麼可以“有心”?留下他的性命,了表我的謝意。下次再行動時,希望我會“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