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我感覺思維有短路的趨勢了。是因爲我失血過多,還是因爲我想到了蒂落,親人一般的人?她是間接死在我手上的。我內疚了,所以思維纔會混亂麼?
蒂落之後的那幾個目標人,幾個來着?五個?六個?不行,我記不清了,現在的狀態不允許我記清。那幾個目標人,我都沒有殺,只是讓他們成了植物人或失憶人,當然,現在我已經知道他們的死。
1
眼前好象有白光閃動,神秘而誘人,就恍若置身迷幻的世界。迷幻?上次感覺迷幻時我還是所謂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吧?
那該是值得懷念的迷幻。
2
“哇!好精彩!”
“太棒了!”
“再來一個!”
所有人都在爲臺上的魔術師喝彩,阿驍和我也不例外,手掌拍疼了也渾然不知。
“真想拜他爲師。”我順口說道,“陶蘇的魔術簡直出神入化!”不經意地扭頭瞅瞅阿驍,卻見到他貓着腰向外走的背影。去五穀輪迴之所了吧?我繼續看我的節目,繼續爲陶蘇喝彩。
臺上陶蘇深深一鞠躬,燈光大亮,魔術演員們退場。掌聲久久不息。
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阿驍拽拽我的衣袖:“跟我來一下。”
“去哪兒?”
“跟我來就是了,不來會後悔的喲!”
我終於抵不住誘惑,被他拉了出去。
“去哪兒?”在確定不會影響其他觀衆的情況下,我聲音稍大地問。
“後臺。”
我不解:“去後臺幹什麼?”
阿驍站定,遞給我個本子:“我剛纔去後臺要了除陶蘇外的所有演員的簽名,現在當然去要陶蘇的簽名了。”
本子上確實有不少簽名。他剛纔就可以在後臺等陶蘇,卻回來叫我一起去,是特意帶我去見我的偶像吧?我在心裡偷笑着。
到後臺了。
“來找陶蘇的吧?”一個穿綠裙子的女孩微笑着問阿驍,阿驍連連點頭。
看來他剛纔一定很討演員們的歡心,我不由得佩服起他的交際能力來。
在綠裙子的引領下,我們找到了正在卸妝的陶蘇。
“蘇子,你的粉絲來了。”綠裙子說完就走了。
“粉絲?我還沒訂飯呀?!”陶蘇詫異地轉過頭,看到我和阿驍,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大概是明白了綠裙子的玩笑。“我是陶蘇,你們兩位是?”
我剛要說話,卻正對上陶蘇憨憨的純純的目光,我簡直呆住了。這就是在臺上灑脫自如的大魔術師?去了那身行頭的陶蘇竟是這樣的,讓人完全想不出他的職業居然會是幾乎把宇宙玩於掌中!
稍稍緩過神來,才發現原來陶蘇也在注視着我。他在想什麼?是不是很我一樣在暗歎相間恨晚?
阿驍突然逮住我的手,同時咳了一聲,清清嗓子:“陶大魔術師,我們想請你籤個名。”說着蓋上了本子。
陶蘇失措地臉一紅,趕忙接過本和筆匆匆簽了個名。
“我想,”我斗膽,“拜您爲師。”我不知道這是哪兒來的勇氣,會不會是前世註定?
“什麼拜不拜師的,”陶蘇有些慌亂,“你們來玩我歡迎啊!”
“我們還要去欣賞後面的節目,我們先走了。”阿驍不由分說地拽着我離開了後臺。
快進入表演大廳時,我停下腳步:“幹嗎走那麼快啊?”
“不想耽誤了太多節目。”
我笑着:“膽子不小,敢敷衍我?”
“我不喜歡那個人,”阿驍低着頭,“我覺得他對你有所企圖。你是我老大,我有保護你的責任。”
我好奇地問:“證據?他對我有所企圖的證據?”
“他對你放電。”
暈。
3
轉天是週一,由於停電檢修,沒上晚自習。我取了車子沒回家,直奔歸門影院——陶蘇表演的地方。
進了歸門影院大院,最先遇到的是昨天的綠裙子。
“還是來找陶蘇的?”她笑盈盈地,很好客的樣子。
我微微點頭:“是。”
“他在化妝間化妝,因爲今晚還有演出。”她的笑很熱情,“我叫朵朵堃,是這兒的舞蹈演員。”
“你好。”我禮貌卻怯生生地說,“我現在可以進去找他麼?”
朵朵堃笑着:“當然可以,跟我來吧。”
把我領到化妝間,她衝裡面正在上妝的陶蘇笑道:“蘇子,你的飯來了。”
“不是剛吃過了?”陶蘇扭過頭來,卻發現這又是個玩笑。周圍的人也笑了起來。
“陶老師。”我走到陶蘇跟前。我隱約聽到有旁人在議論着“蘇子終於肯帶徒弟了”之類的話題。
陶蘇比昨天“鎮靜”了許多:“等我5分鐘可以嗎?”
“當然。”我欣然。
“蘇子,你收弟子啦?”一個黃衣小夥子問,“你終於肯收弟子啦?”
陶蘇支吾着不置可否。
黃衣轉向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尹茗。”
“我化好妝了,”陶蘇起身,“尹茗,跟我來吧。”陶蘇帶我走進一個堆着很多箱子和道具的屋子。這兒應該是道具室吧。
“陶老師,”我有些侷促,“我沒打擾您吧?”
陶蘇好像比我更侷促:“當然沒有。你……想學什麼魔術?”
我自然什麼魔術都想學,但脫口而出的卻是:“硬幣魔術。”
“硬幣?”他愣了一下,“你……”
“陶老師,怎麼了?”
陶蘇笑笑:“沒事,只是最近對硬幣過分敏感。你知道‘血幣’吧?我很佩服他連續行動三次而不留下任何證據。我覺得他不像是‘錢’的成員,但又像。”
“喔。”提到“血幣”,陶蘇似乎是因爲找到話題而放鬆下來,我卻不禁緊張了。
剛纔化妝間的黃衣探進頭來:“蘇子,準備上場了。”
“知道了。我就來。”陶蘇轉而對我,“如果你不忙可以等我演完嗎?”
“沒問題,陶老師。”我正需要時間靜一靜。
陶蘇走到門口,想起了什麼似的轉回頭:“叫我‘蘇子’就行了。”
陶蘇走後,我獨自坐在一個大箱子上,好奇地打量着這兒的陳設。看着看着,不禁有些傷感:不知“點心”藝術團能在歸門停留多久,不知我和陶蘇的相交可以持續多久,不知——我“血幣”的身份還能瞞多久。
口袋一陣震動,是手機。我掏出手機,是阿驍打來的。
“老大,你在哪兒?我接了一單,現在講話方便嗎?”
“說吧。”
“是‘點心’藝術團的朵朵堃。”
朵朵堃?那個綠裙子的舞蹈演員?
“老大,你在聽嗎?”
“……是。”我緩過神來,“具體時間呢?”
“聽說‘點心’要在歸門演出半個月,我想只要在它離開之前就行了。”
“……知道了。”
“老大,你現在在哪兒啊?”
“我在歸門影院,在看‘點心’的演出。”
“老大,你敷衍我。”
“你小子記仇啊?”
“手機低電,先掛了。”電話裡傳出忙音。
朵朵堃?不像是會與人結仇的啊,什麼樣的人會僱兇殺她呢?該找一個什麼樣的時機動手呢?最好還是早點吧,否則交往越深恐怕我會越猶豫。
“尹茗,”陶蘇的出現打斷了我的思路,“想什麼哪,這麼專注?”
我不假思索:“在想‘血幣’。”說完我便捂上了嘴。
“你也對‘血幣’感興趣?”陶蘇的眼睛變得炯炯有神,“我就一直覺得,如果他學習魔術,一定大有前途。他的不敗神話本身就是一個魔術!”
“居然會有人對殺手稱讚不已?”說這話的不是我,而是阿驍,“陶大魔術師,你要肅清一下思想咯!”雖然是玩笑的口氣,但絕非發自善意,這是我聽出來的感覺。
我趕緊對陶蘇陪笑:“蘇子,阿驍開玩笑的!這位是我的朋友。你別介意。”
“爲什麼要介意呢?”陶蘇單純地笑,“他說的倒也沒錯。”
阿驍走到我跟前,故意大聲說:“小茗,咱們該回去了。”
“確實不早了。”陶蘇看看錶,“是該回去了。不然家人會罵的。”他笑得像個孩子,一點兒也不像30歲。
“喔。”我隨阿驍機械地向外走,到門口時一回頭,“什麼時候教我?”
陶蘇的目光霎那間有些驚喜:“隨時。”
走出歸門影院,我下意識地回了回頭,正看見朵朵堃親密地挽着陶蘇。我一震:難道朵朵堃是陶蘇的——女朋友?
4
到家了,我往沙發上一靠,懶得再動。
“老大,我去給你做飯?”阿驍笑嘻嘻的,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你想吃點兒什麼?”
“不用了,待會兒我自己弄吧。”
阿驍老老實實地坐在我旁邊:“老大,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你剛纔爲什麼說話那麼刻薄?”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阿驍一呆:“我只是說去做飯而已,我刻薄了?”
“少裝糊塗,”我說,“跟我你犯得着麼?我是說你對蘇子。”
“蘇子?”阿驍撓撓頭,“蘇子是誰?……你是說陶蘇?才見了兩面而已,卻叫得那麼親。”他撇撇嘴。
“少扯開話題。我在問你爲什麼對他說話那麼刻薄。你敢不回答老大的問題?”
阿驍不再直視我,而是把頭扭向一邊:“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
我愣了。這個傢伙從來不敢說半個“不”字,我一直認爲他的信條是:一、老大說的都是正確的;二、萬一老大說的不對,按照第一條處理。而現在,他這是什麼態度?
我咬着牙,外強中乾地說了句:“你敢再說一遍嗎?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半晌的沉默過去,阿驍終於扭過頭,直視我,緩緩地說:“老大,你和哪個陶蘇見了兩面而已,我跟了你三年了,難道在你心裡他的地位比我要高麼?你會在放學後特意去找他,你什麼時候主動找過我?”他說話的時候,眼睛漸漸紅了,最後低下頭,不再讓我看到他暴露出一切心跡的眼睛。
這是三年來我第一次見他哭。
我被問蒙了。在我心裡,蘇子和阿驍,到底誰更重要一些?阿驍,我的“小弟”,更多時候,我把他當成朋友,可以無話不談。他是我最信賴的人。而蘇子,我們根本算不上是朋友,但我們互相吸引,互相賞識。雖然語言的交流不多,但一個目光的交會,我們已經明瞭彼此的心意。或許,我該把他當作我的知己吧?阿驍和蘇子,對我來說都很重要,他們,不具有可比性。
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張了半天的嘴竟發不出聲音。我只得握住了阿驍的手,緊緊地握住。
“老大,”倒是阿驍先開口了,“對不起,我不該干涉你的私事。如果你已經決定和陶蘇確立戀愛關係,我決不會妨礙你的。”
“你在說什麼?!”我驚得鬆開了他的手,“我什麼時候要和蘇子戀愛啦?你在亂講什麼啊?我們只是知己而已!知己!知己你懂不懂啊?”
阿驍猛地擡起頭來,眼睛的紅色已經褪去大半:“老大,你說真的?”
“你不覺得我和他的年齡差距太大了嗎?”
阿驍像個孩子樣地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我說阿驍啊,”我把手臂搭在他肩上,“我戀不戀愛和你有什麼關係啊?”
阿驍的臉紅了:“要是你有了另一半,我怕你就不需要我這個‘小弟’了。”
“真像個小孩!”我忍不住笑了,“原來大男生也會哭,還是爲這麼點小事!阿驍,原來你也會脆弱。”
“我纔沒哭呢!”
“還嘴硬!那眼睛怎麼紅了?”
“睡……睡眠不足。”可愛的小男生!
“不爲難你了。去做飯吧,我餓了。”
阿驍立即起身:“是,老大!”
阿驍,在樹影下保護我的是他,爲一丁點兒事情哭的也是他。搞不懂。不過,蠻好玩的。
5
轉天下着雨。我早早就出了家門,到校才發現,我是來得最早的。看來今天是不會被老班吼的了,爽啊!可一想到朵朵坤,我便又不爽了。如果他真是蘇子的女朋友,或者妻子,那麼她出了事一定會傷害到蘇子。如果他和蘇子只是普通的好朋友,那麼她出了事,蘇子也一定會傷心的。
除非買兇殺她的是蘇子,否則難有兩全的結果。
“想什麼哪,這麼入神?”
我猛地從走思狀態恢復。這話真熟,昨天蘇子說過。今天說這話的不是蘇子,而是老班。
“班老師早!”
“早。”老班笑眯眯的,難得見他這麼可親的笑容,“今天怎麼這麼早?”
我吐吐舌頭:“怕遲到唄!”我纔不會讓他看出我心裡所想呢!“您怎麼也來這麼早?也怕遲到?”
老班摺好雨衣:“我是想來看看今天誰會遲到。下這麼大的雨,就看誰自覺了。”
“夠陰!”我半褒半貶地說,“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對了,剛纔走思想什麼哪?”老班的記性倒是好。
直說是不可能的,不過,要點建議還是不錯的,畢竟老班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都多。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說:“如果您將要做一件事傷害到你的知己,而這件事你又幾乎是不做不可,那麼您怎麼辦?”
“分類討論吧。”老師微笑,“可以用函數思想,也可以化歸……”老班大約是看到了我無可奈何忍無可忍怒髮衝冠幾欲拍案而起的目光,所以不敢再敷衍,總算說了句人話,“我想我會盡量不傷害知己。人生得一知己不容易,即使是普通的友誼也需要兩個人的呵護和維繫,何況是知己間的情誼呢?可是,現實往往是無奈的。‘人生不如意事常**’,就是說人如意的概率不過1/10到1/5。多數時候是要面對現實的。”
“太深奧了。”我一時頭大。算了,我就當他什麼也沒說吧,原諒他了。
老班語重心長地說:“去做你認爲正確的事。我相信你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臨了,拍拍我的肩,“相信自己,力量在心中,小鬼。”
話是沒錯,可是,在我心裡,究竟哪一個是正確的呢?
“有時,外面下着雨心卻晴着;又有時,外面晴着心卻下着雨。”朗誦的聲音由遠及近,“世界上許多東西在對比中讓你品味。”朗誦的人終於出現在視野裡——是哈禎
浪漫的人,我在心裡嘆道。
哈禎一臉陶醉,飄飄然地把書包放到座位上,面向我繼續誦道:“心晴的時候,雨也是晴;心雨的時候,晴也是雨。”
鼓掌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引得哈禎扭頭去看。是老班在鼓掌。哈禎稍稍害羞:“班老師早啊!”
“早。”老班笑起來還是蠻可親的,“你們呆着把,我得去打飯了。”
待老班走出教室,哈禎一隻胳膊搭上我的肩:“嘿,有時候外面下着雨,心也下着雨,怎麼?有心事啊?我朗誦的這麼好,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啊?”
“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造化,真是無與倫比!”我和着她剛纔的調子,“無論什麼樣的故事,一逢上下雨便難忘。”
“你打哪兒抄來的?”
“反正和你抄的是同一篇,”我調侃着,不再讓心煩的事打擾我。至少,暫時屏蔽。
“你喜歡雨嗎?”
“讓太陽一邊涼快會兒也好。”我笑,“你總能讓我開心起來,哈禎。”
哈禎趕緊把胳膊拿下去:“小心阿驍會吃醋的喔!”
我無奈地冷靜地低沉地說:“我要對你說N+1遍了,阿驍他不是我男朋友。”
她沒理會我的話,又吟道:“當下/這般迷離/你的眼眸閃爍着/背棄/回憶無用/思念無際/兌現哪怕只一個承諾/遙遙無期/時光沖掉一切痕跡/竟是那麼容易/煙雨悽迷/像我不明就裡/我要怎麼樣做到底/你才明白我愛你……”瞬間八卦的表情代替了浪漫,“你不用那麼遲鈍吧?”
“誰寫的詩啊?這麼白癡。”
她一揮手拍我的頭:“你才白癡呢!這是一楓笑世的詩誒,沒讀過?”
“一瘋笑世?”我的腦海重浮現了一個畫面,“一個瘋子在世上傻笑?”
哈禎給我了重重的一下子,還不忘給我解釋:“人家世出生在秋天,所以稱‘一楓’。‘笑世’就是笑着出世,笑着活着,笑着離世。”
“三笑?”這次我靈活地閃過了她的攻擊,“今天怎麼這麼有詩意?”
“因爲我昨天去看了‘點心’的演出,看得我如癡如醉的。你知道嗎?他們所有的演唱類節目的創作一楓笑世都有參與。”看哈禎興奮得變成“星星眼”了,“偶像啊!”
“哦。”我是對此沒什麼興趣的。
“我最喜歡那首歌,我給你唱吧。”哈禎興致濃濃,也不等我回答,已經開始“現演”,“你的木訥無罪/我的浪漫亦無愧/如果你對黑夜懼畏/我不會打擾你的濃睡/但是/我要去看流星雨/不管有沒有你陪……”
給她伴奏的是雨,給她立體聲效果的是空曠的樓道,給她伴唱的是很好的迴音,給她故障的是我和被歌聲招來的別班早到的同學。一個休閒裝的人笑吟吟地走到我們跟前,信手一拈,一朵花便出現在他手裡。在周圍忍驚歎時,他把花遞給了哈禎。
“謝謝。”哈禎雖然愣了一下,但顯然是有經驗、見過世面的,微微一笑,一點兒都不怵。
我當然知道他是誰,可換了衣服,我確是不敢認了。不過,他剛纔的表演證實了他的身份——蘇子!
教師門口卻是猜測開了:“他是誰?”“他是哪個班的?”“看他那麼成熟,是老師吧?”“你認爲咱校有哪個老師會變魔術嗎?”……
我儘量自然地打招呼:“早啊,怎麼有空來這兒?”
“來這兒找你啊,”蘇子微笑着掏出一部手機遞給我,“丟三落四的。我怕你會急着用,所以送來了。”
“謝謝。”我接過手機,“麻煩你了,下這麼大的雨還親自跑一趟。”
我感覺有人在輕輕拽我,一低頭,是哈禎,她的目光是在問:“這人是你朋友嗎?”我這才意識到冷落了她,便又介紹道:“這是我的同學,哈禎。這是——”我猶豫了,該怎麼說?朋友?
“我叫陶蘇。”倒是蘇子自己說了出來,“叫我蘇子就行了。”
哈禎也熱情起來:“我叫愛新覺羅哈禎,叫我哈禎就行了。蘇子,你是不是‘點心’中的魔術師?近距離一看差點兒看不出來。”
門口熱鬧起來,估計其中不少人是看過“點心”的演出了。可霎時又安靜了下來,而且匆匆散去,各回各班。我們三人一齊朝門口看去——老班來了!
“班老師?”出乎我的意料,蘇子先衝老班打了個招呼,“您還認識我嗎?”
老班猶疑着說:“陶蘇?”
“對啊,陶蘇,我是陶蘇啊。班老師,您太厲害了,居然還記得我!”
我和哈禎不明就裡地對視一眼,再衝那倆人看時,他們已經站在一起親密地竊竊私語了。
快上課時,同學們差不多來齊了,蘇子才離開。老班的表情有點兒複雜,更多的是滿意和欣慰。
難道蘇子是我們的學長?他以前也在這個學校讀書?當然,這無關緊要,只是我個人的好奇罷了。
對了,我不記得我有告訴過蘇子我在歸門附中上學啊,他怎麼會知道的?
“我說尹茗,”哈禎擺弄着蘇子剛還來的我的手機,“你不至於吧?個人資料也太詳細了,你那麼怕手機會丟麼?”
我恍然,原來不是蘇子“神通廣大”,而是我的手機“泄密”。
“你和陶蘇是朋友?”哈禎的語氣怪怪的,“很熟麼?”
“不是很熟,也不知算不算朋友。認識罷了。”我回答得有點兒艱難。
哈禎擺弄着手指:“你說,他會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呢?”
我一震,腦中浮現朵朵堃的樣貌:“大約是活潑開朗陽光燦爛的吧,喜歡藝術,有氣質……”說着說着,我越發覺得不對勁,“你不是喜歡他吧?”
哈禎寶貝似的盯着蘇子送她的花:“你說呢?”
“萬一他已經有女朋友或是結婚了呢?”
“你想什麼哪!”哈禎理性地笑笑,“當然先要探清虛實咯!”
“唔。”我不知道此時該說什麼,也許什麼都不說纔是最恰當的。已經令我頭大的事情再攪進哈禎,不知是福是禍。上帝保佑,阿彌陀佛!
6
放學時,雨又大了起來。從樓上向下看,五顏六色花般的雨具隊伍盡收眼底。正在我沉迷於此的時候,哈禎已經悄然離開了。這只不講義氣的,重色輕友,一整天都很花癡——看見那朵花就癡。我想蘇子送花只是禮節性的,唱得好嘛被獻花也是理所應當的。
唉,不想了,回家。
“阿驍?”我走到教室門口,突然映入眼簾了那張熟悉的文弱的臉,“你怎麼來了?”
“雨太大,怕你擠不出去,所以來幫幫你。”阿驍的解釋倒是沒法駁的。我纔不要得便宜賣乖,那不是我得作風:“一起走吧。”
於是一起取了車子回家。雨漸小時,我們已經到了我家。阿驍剛要走,卻聽見一個雷炸響,我嚇了一跳,而阿驍更是差點兒連車子都沒扶住。
“先到我家坐坐吧。”我說,“等這陣雷過去了再走不遲。”
“謝、謝、謝謝老大!”阿驍的感激之情出我意料地濃,我簡直覺得他在矯情。不過,酸書生,矯情就矯情吧。
進家門,整理一下雨具,我問:“不給家裡掛個電話?”
“不需要。”阿驍說這話時冷冷的,好像我提了不該提的事。也許事意識到自己失態,他的話恢復了溫度,“今天沒人在家。”又起身,“我去準備晚飯吧。”
我斜臥在沙發上,有些倦怠。臥對阿驍的家庭瞭解得很少,除了父母都不在了以外,我甚至不知道他現在和誰住。我不習慣大廳人家家裡的事,即便沒顧忌如他。
晚飯間話不多,雨已經夠熱鬧了。
才晚上8點,我已經困得不行了。晚自習後到家已經7點了,大概是在雨裡累到了吧?
雨夜雷聲不斷,雖然都不是很響,但隆隆地還是無法讓人忽略它的存在。據我觀察,阿驍似乎對雷聲頗有些忌憚。外面一個勁兒打雷,我不可能放心讓他在雷鳴中回家,太危險了。
“你今天住我這兒吧。”我打個哈欠,“不過,你可要委屈一點兒睡沙發的喲!”
“不好吧?”阿驍面露爲難,“不太好的。”
我纔不想勉強他呢:“那你等雷停吧,我進去睡了,困得受不了了!”我伸個懶腰,轉身回臥室,關好門,美美地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聲險些炸碎我耳膜的雷把我從夢裡硬生生喚醒。矇矓中的電閃雷鳴驚得我坐起身。這下恐怕不容易睡着了。
還是去整點水喝吧先。
打開臥室門,一片漆黑,外面正打了一個白晃晃的閃,映出了沙發上蜷成一團瑟瑟發抖的人影。
“阿驍?”我詫異地喚道。
“老、老大。”是阿驍的聲音沒錯,可爲什麼是顫抖的?
“你怎麼了?不舒服?”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拍拍他的肩,“冷?”
喀啦啦一個大雷過後,阿驍抖得更是厲害。我明白了:“怕打雷?”
“嗯。”他勉強點點頭,是不好意思承認吧?大男生怕打雷,確實蠻丟人的。
我像個長輩似的繞過他的後背摟住他的肩頭,輕輕地說:“別怕,不是還有我麼?有老大保護你,怕什麼?雷公感冒了,打幾個噴嚏而已。”我忽然有點傷感,記得小時候我怕雷時,蒂落前輩總是這麼對我說的。此刻,不知她身在何方,是否安康,怕不怕這驚雷。
也不知就這麼坐了多久,雷聲漸消,雨也不似先前那般大了。
阿驍終於大着膽子擡起埋在雙膝間的頭:“老大,我沒事了,你回去睡吧。”
“你真的可以麼?”儘管我已經抵抗了半天睏意,但仍不放心留他一個人,“萬一又打雷呢?”
阿驍歉疚地笑笑:“我會膽大起來的,我不能一直這麼怕下去。我還說過要保護老大你呢。我得要言而有信。今天讓老大看了笑話,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了。”
小男人的自尊心!我笑:“那我回去睡了。你再怕的話就敲門叫醒我好了。”
後半夜過得很平安。雷只低嚥着,不再有大的響動。
7
轉天從早晨起便豔陽高照,萬里無雲的天空中飄着朵朵白雲。
到校上學,幾乎所有人都在討論着昨夜的雷有多響,有多吵。我有點兒睡眠不足,加上誘惑人睡眠的陽光,我便趴在桌上,懶得參與討論。
無獨有偶,哈禎也有些無精打采,到學校就懶洋洋地往桌上一趴。
“怎麼?睡眠不足?”我倒是多管閒事地關心了一句。
“何止睡眠不足!”哈禎一臉倦容,“我根本一宿沒睡!”
“被雷聲驚擾了?”
“昨晚有打雷嗎?我不知道。”哈禎打了個哈欠。
“你一晚上幹什麼啦?怎麼會不知道打雷呢?”
“想事來着。”
我一呆:“出什麼事了?”
“昨天我去歸門影院了。”哈禎懶懶地說,“連受兩次打擊。我先去找了陶蘇,他說他已經有女朋友了;我問我能不能參與公平競爭,他說他們是青梅竹馬。然後我去打聽一楓笑世,結果發現那是一女的;女的就女的唄,長得還特違章!我鬱悶了一宿。我算看透了,‘點心’根本就是我的天煞星。”
蘇子果然已經有女朋友了?是誰?會是朵朵堃嗎?
“你呢?怎麼也沒睡醒似的?”哈禎問正在走思的我。
“被、被雷吵到了。”我支吾着,“雷聲太大了,我睡不着。”再想看看哈禎的反應,卻發現她已然睡着了,看來確實困得可以。
已經到了“點心”在歸門巡演的最後一天,我卻還沒行動。我太優柔寡斷,我承認,可是,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這幾天我甚至沒敢去“點心”露面,我怕去了後我會更無法決定。
然而今天是不得不去的。今天,無論如何是要去的,是要有所行動的。
“老大,”一大早阿驍的電話便到了,“這次的行動會不會太難?今天是最後一天了,你可以嗎?我能做些什麼嗎?”
“今天我會去的。不用你來添亂。”我不知自己哪來的火氣,心裡很不爽。
傍晚,準備停當,我只身奔赴歸門影院。一路上飄着細雨,低訴着吟唱着這個多雨的時節。
到了歸門影院,就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我簡直以爲這兒是幻中的世界,在細雨朦朧中遺世獨立。
潛進去沒費什麼工夫。我徑直到了排練廳門口,一切全憑直覺。
排練廳裡有聲音。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你應該給我個答覆。”好像是朵朵堃在質問誰,但是,沒有回答。
“不說話是什麼意思?聽着,這事我無法妥協。殺了你對我來說易如反掌!”仍舊沒有回答。
難道她在練什麼臺詞嗎?獨角戲?我又仔細聽了一會兒,確定沒有第二個人的聲音時,我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
我推門進去,卻看到朵朵堃和蘇子都在裡面。剛纔難道是——他們在吵架?我拘謹起來。
“尹茗?”蘇子見到我似乎很高興,“我就猜到你今天會來的。”
“我……”我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打擾你們吧?”
“沒有,怎麼會呢?”朵朵堃也是一副笑模樣,如果不是剛纔親耳聽到,任誰也猜不出她片刻前的情緒。
蘇子笑盈盈地向我走近:“我來介紹,這是我青梅竹馬的女朋友朵朵堃……”
“但我們剛剛分手。”朵朵堃打斷了蘇子,語氣柔和,表情溫婉,“你們聊吧,我先回去了。”
我看到蘇子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苦。我並非專程爲蘇子而來,所以一時不知該找個什麼話題纔好。
“學習很忙?這幾天都沒見你來。”蘇子微笑,像剛纔什麼事都沒發生,“倒是你的同桌來找過我。”
“唔。”
“其實我挺感動的,下着雨你還來。不過天快黑了,應該早些回去的。”
“啊?哦。”
“你怎麼了?”蘇子稍稍詫異道,“沒話說?有心事吧?想和我說又不知該怎麼說?”
我苦笑:“全說對了。”
“那還是別說了。估計我是不該聽的。”
“確實,我不該說,你也不該聽。”
蘇子拿出一打飛鏢,又隨手關上燈。我正詫異着,卻瞥見牆上鏢靶的位置只剩一個紅心是在黑暗中放光的。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蘇子拿鏢向紅點擲去,沒中。他自嘲地乾笑了兩聲,遞給我一支鏢:“你來試試。”
我手裡拿着鏢,心陡然一震:這是我在“錢”中受訓時經歷過的場景!捕捉黑暗中的一點亮光,便於夜間行動。
我輕車熟路地舉起鏢,向目標擲去。
中了。
“厲害啊。”蘇子嘆道,“看來我是真的退化了。”
“退化?怎麼這麼說?”我有些惴惴,手**兜裡,正摸到幾枚血幣——用來殺朵朵堃的。
“我以前是‘月幣’。”
“月幣?!”我低呼。這事可不是能隨意說的。
蘇子低低地娓娓道來:“後來我厭倦了這種生活,經過了一種叫做‘幣之洗禮’的儀式,從‘錢’中離開了。但離開並非真正的離開,我依舊在‘錢’的監視之中……”
“別說下去了,”我不知所措起來,“你一定是頭腦不舒服,應該早點兒去休息……”
“不用逃避了,尹茗,如果你要動手殺我,不要猶豫。”蘇子沉沉的語調中有一種解脫的暢快。
我費了好一會兒腦子才明白他的意思:“我想你是誤會了。我不是‘錢’的人,曾經是但現在不是。”
“曾經?”
“對。我不想再瞞你,我其實是……”話到嘴邊,耳朵卻異常敏感地告訴我有外來的人,眼睛迅速捕捉黑暗中一個不甚和諧的銀色的光點。當那光點疾速向蘇子奔去,我立即撲向他,同時脫手炫出血幣向擲出銀色光點的暗影炫去。
“呃!”黑暗中兩人的**近乎同時,一個是蘇子,一個是刺客。那是個女聲,如果我沒聽錯,那是朵朵堃。
“蘇子,你怎麼樣?”我扶起被我撲倒在地的蘇子,“受傷了沒有?我去開燈!”
“別開燈!”蘇子拉住我的衣袖,“開燈你會嚇到的。我沒事,劃傷了手臂而已,別擔心,只是小傷。”
我發覺我的語言功能在一瞬間退化了。
“我一直以爲‘血幣’是‘錢’的成員。”蘇子笑着,“我誤會你了,抱歉。謝謝你救了我,但我不想連累你。”
我的腦後受了一記重擊,在我明白是蘇子乾的之前,我失去了知覺。
8
醒來時,只覺腦後一陣劇痛,一陣麻木。
“老大,你總算是醒了。”阿驍喜悅的神情讓我知道,我已經躺在家裡的牀上。
“我爲什麼會在這兒?”我呆呆地問,“蘇子呢?”
“陶蘇給我打電話讓我把你接回來的。”阿驍老老實實地回答。
“是這樣啊。”我沒什麼情緒。手習慣性地往兜裡插,卻摸到紙質的東西,拿出來一看,竟是蘇子給我的一封信。
“尹茗,不論你信不信,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血幣’。我曾在心中勾勒過‘血幣’的形象,而你恰恰就出現在我面前,那樣真實,又那樣虛幻。我對自己說,這怕是上天派來的我的知己了——見證我的死期的知己。
“很高興你並非來殺我的,甚至救了我,要如何感謝你?又要如何感謝上天?
“我對你曾有過懷疑,我必須要道歉,不過,以後是不會有補償的機會了。
“要殺我的人,我不說你也猜到是誰了吧?她是我的青梅竹馬,現在應該成了植物人吧?殺手怎麼可能有善終呢?站在朋友的立場上,我也想勸你一句,收手吧,別最終落得和我一樣。
“不用再來找我了。如果有來世,希望我們還會是朋友。”
我把信緊緊捏在手心,紙的聲響彷彿從我胸口發出——心碎,不着痕跡。
9
再上學已是轉周的週一。陽光刺目得讓人無處躲藏,彷彿不照耀到人的內心深處就不罷休。后羿辦事實在不地道,當初怎麼只射下了九個太陽!
“天妒紅顏哪!”哈禎發着感慨,“活得好好的幹嗎要自殺啊!”
我儘量正常地把書包放好,拿出要用的東西。
“尹茗,你知道陶蘇自殺的事嗎?聽說了嗎?”哈禎湊在我耳邊。
“算是知道吧。”我盡力控制好自己的感情。
哈禎撇撇嘴:“人死了,卻還被懷疑爲‘血幣’,他可不是我心目中‘血幣’的形象!”
“被懷疑爲‘血幣’?爲什麼?”
“你沒看報紙?”哈禎問,又恍然大悟一般說,“忘了你從來不關心時事。報紙上說,在陶蘇的自殺現場有兩枚硬幣,一枚普通硬幣和一枚血幣。經分析得出的結論是血幣由陶蘇發出,因爲上面有他的指紋。這次事件被定爲‘錢’的內訌,而在這次內訌中,‘血幣’死了。”
“那自殺又是怎麼判定的?”
“傷了陶蘇胳膊的硬幣顯然不是殺他的兇器,因爲那不是致命傷。陶蘇是手持飛鏢刺入了自己的心臟。飛鏢上只有陶蘇本人的指紋。後來經調查,飛鏢是陶蘇的私人物品。‘點心’的其他成員碰都沒碰過。”
我的心沉了下去。雖然讀過信後便料到這種事,可此時,想法被證實,心還是沉了下去。陶蘇替我頂了所有的罪,我可以從頭來過。
“尹茗,很難過嗎?哭出來會好受些。”哈禎拍拍我的肩,“你的眼睛已經被判了你。”
最終,我的淚也沒有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