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人既然已經約出來了,該繼續的活動自然要繼續。姚若鄰看時間還早得很,主動詢問他接下來有沒有什麼其他的娛樂安排?秦少游暗忖道當然有安排,可那是我挑了很久準備和女孩子去的地方,爲何要帶你一個大男人去?於是面不改色地撒謊道:“沒有,你現在決定一個?”
姚若鄰中午從公司回了一趟家,特意洗了遍澡換掉束手束腳的西裝,丹尼爾又跟着方祁連出去鬼混了,冰箱裡連暫時果腹的食物都沒留,他一路開車過來一路餓得難受。見秦少游態度隨意,便帶着他去星巴克樓上的一傢俬房小菜坐一會兒。
說是私房小菜,其實就是經營一些本地獨有的街頭小吃,口味與街邊老字號的攤位差不了多少,但製作上更精緻乾淨些。姚若鄰小時候見都沒見過,大學跟同學來這裡才嚐了一回鮮,一直念念不忘。秦少游抱着滿天星和蝴蝶結紙盒在他身旁亦步亦趨,遠遠看到那家店,門面裝修仿了八零年代的磚瓦房風格,還打滿了讀書進步的口號標語,忍俊不禁道:“頂層新開了一家建成陽光房的港式茶餐廳,我還以爲你會選那兒。”
姚若鄰和秦少游爭辯過別墅地下室的問題,知道在他眼中自己是一個事事講究的富家子形象,縱使吃點平民食物也會挑一處有格調的地方,側過頭反問道:“這家店怎麼了?我覺得不比陽光房差啊。”
秦少游抿着脣訕笑沒接話茬,隨他進了門店,輕車熟路地找了靠牆的位置坐。服務員端着熱水瓶往他們的搪瓷杯子裡倒熱開水,姚若鄰還沒管她要菜單,秦少游就望着人家報了幾樣招牌,把那女服務員的臉都望紅了。姚若鄰手指無意識地在杯口上打轉,看着秦少游輕聲笑道:“想不到你對這家店還挺熟的。”
“以前經常帶女朋友來。”他故意一字一頓地說,增添“女朋友”三個字的存在感。
姚若鄰又低頭看他手邊的花束和紙盒,說:“你以前跟你女朋友吃飯都要帶這些東西?”食指隔空點了點。
秦少游冷不防被他將了一軍,臉上浮現一瞬尷尬神色,氣焰頓時弱了下去,支支吾吾地坦誠道:“這是……預備送你的……見面禮。寮裡的女生說,第一次見面要給異性留下一個大方紳士的印象,纔是一個好的開頭。”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一般,把繫了蝴蝶結的紙盒和滿天星一併推到姚若鄰眼皮子底下,殷勤地說,“我跑了好幾個街區才找到這個牌子的馬卡龍,買都買了,不能浪費,還是照樣送給你吧。”
姚若鄰踟躇半晌,纔拿起滿天星湊到鼻尖下嗅了嗅,和新鮮採摘的一樣沒有什麼香氣,可見並非劣質造作的仿真花,指不定還是當天空運來的。他放下花,捋了一把鬢邊的碎髮,眼神順勢飄到牆壁的磚縫上,避開和他直視:“滿天星也是寮裡的女生教你送的嗎?”
秦少游早有應對的臺詞,連忙否認道:“不是,是那家甜品店搞活動送的。”
“搞活動送滿天星?”姚若鄰數了數日子,最近似乎沒有節日,尤其是和愛情相關的,遂耐人尋味地說,“這家店真有意思。”
秦少游卻欲蓋彌彰道:“週年慶啊,所以送了這種沒什麼意義的花。要是過情人節啊七夕節啊乞巧節啊這樣的節日肯定就會送玫瑰應景。”
姚若鄰身邊有方祁連這麼個在情場上無往不利的花花公子,被他薰陶得對各種浪漫手段熟稔至極,見秦少游把滿天星當做無意義的東西,真不懂這一類花是用來幹嘛,勉強相信了他的說辭。直到服務員上了菜,也只是埋頭默默吃着,沒再提及花的事,他送的那一盒馬卡龍自然也不好意思吃下去。後來帶回去被丹尼爾拆了封,齁得他一個月不敢碰甜食,聽到馬卡龍就發憷。
填飽肚子出來,換成秦少游問他還剩幾個小時如何打發,姚若鄰一邊咬碎他給薄荷糖一邊“唔”地想了半天,嘴巴一動一動,害得秦少游餘光宛如被吸鐵石吸住的鐵塊,不由自主地定格在了他脣上。他忽然眼睛一亮,興奮道:“這層樓還有一個畫沙畫的藝術館,要不我們去逛逛藝術館?”
“今天是週末,藝術館不開門。”秦少游不着痕跡地收回目光,不去看姚若鄰像個皮球一樣泄氣的模樣。可又覺得兩個大男人站在人家店門口頗爲奇怪,嘆了一口氣,拉着他朝負一層走,“沙畫你會畫嗎?不會畫那有什麼好玩的。不如我們去滑冰吧,比坐着有趣多了。”
鬼屋對門就是一家滑冰場,且不是滑四個輪子的旱地,而是踩着刀滑真正的冰。姚若鄰隔着玻璃看裡面摔得七葷八素的玩家,覺得自己屁股也疼得開花,靠到秦少游耳邊,小聲商量道:“我沒滑過冰刀,看得有點害怕,還是再換一個地方玩吧。剛路過電影院,我看到海報上又換了新的好萊塢大片。”
秦少游卻已經利索的買好了門票,交了冰刀的押金,龍飛鳳舞地在登記冊上簽名。扭過頭時鼻尖差點碰到了姚若鄰的臉頰,唬得退了一步,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別怕,我牽着你不會出事的。”心想,沒玩過纔好,你越害怕我越開心,不但要進去玩,還得玩到天黑,讓你欺騙我。
工作人員給他們號碼牌去取鞋,姚若鄰磨磨蹭蹭地接過,同一時間瞥了眼前臺的價目表,預備出來以後把門票錢補給秦少游。不慎瞥到了登記押金的冊子,看見了狗會長的真實姓名,仔細辨認着潦草的字跡:“秦少游?”
秦少游依稀聽到有人喊他,條件反射地回頭。姚若鄰低着頭看他寫的名字口中喃喃輕念,飽滿的額頭到直挺的鼻子,直挺的鼻子再到稍有些尖俏的下巴,形成一道弧線完美側臉的剪影;眼睫毛像蝴蝶翅膀似的慢慢翕動,遮掩着一雙含了光的眼睛:“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帶有一點不明顯的江南口音,傳進耳裡直似浸了水,柔得能把人化開。
他的臉一下子紅透了,不太認真的生氣道:“誰要跟你兩情久長?”
姚若鄰擡眼看他,一本正經道:“秦觀秦少游。”秦少游這才發現他眼尾亦有點往上翹,又不比狐狸眼那般媚氣。
他又笑起來同秦少游說你父母怎麼會想到給你取他的字,秦少游捏着號碼牌往入場的人羣裡走,領了冰刀鞋一面小心翼翼穿好,一面向挨着他坐下的姚若鄰發問:“那你父母爲什麼叫你姚若鄰?”
“因爲我這一代是若字輩的。”姚若鄰說,吐納間的氣都呵在了他臉上,有點涼又有點甜,是薄荷糖的香氣,“所以我父母給我取了‘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一句詩。希望我長大以後能擁有一羣詩中所描述的真摯好友。”他還沒踩到冰上就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慄,秦少游站起來時,他忍不住拉了他的衣袖一把,秦少游身體一矮,差點壓到了姚若鄰。
旁邊的陌生人見狀扶了秦少游一下,好心提醒他們注意安全。秦少游其實也不懂滑冰,莫說腳下的刀刃,就是讓他踩並排的輪子他都不曉得滑,對姚若鄰方纔的舉動不免心有餘悸,氣哼哼地說:“快拉倒吧,我就不想跟你‘若比鄰’。”
姚若鄰怕他真自個兒跑了,把他留板凳上不敢起身,攥緊了秦少游的衣袖一角,嚷嚷道:“你說了要牽着我的,你別跑!你這狗頭會長說話不算數!”空閒的那隻手去拽秦少游的衣襬,一時激動不留神撓了他後腰一下,又癢又痛的感覺像過電似的猛然打在他背上。
“你屬貓的嗎?上來就撓人!”秦少游連忙反過手抓住他那不安分的手,十指扣得緊緊的,威脅道:“我警告你啊,你要再撓我一次,我就把你丟到冰面中央,看你怎麼出來。”
話音剛落,他牽着姚若鄰一腳踩上冰面,連對面躥過的人影都沒看清,就暈頭轉向地跌了一跤。姚若鄰倒站立得出奇的穩,下意識扯了他一把,纔不至於令他摔到後腦勺。
“狗.日.的!剛纔誰推的我!”秦少游腰以下的右半邊身體疼得發麻,和姚若鄰相扣的手忍不住捏緊,捏得姚若鄰指尖都泛了白。
姚若鄰腳下撇了個八字,從背後把他抱起來,繼而縮回手一邊倒抽涼氣揉搓一邊笑話他:“明明是你自己沒站穩,冤枉誰呢?”
秦少游出師不利,在姚若鄰眼前大大的折了面子,又羞又氣,故作老練道:“還不是因爲牽着你嗎?只有我一個人肯定站得穩。”
姚若鄰雖然沒玩過冰刀,但讀中學的時候下功夫練過單排輪滑,那幾年的底子都沒丟乾淨,真正穿上了滑冰鞋的時候,才感覺到冰刀與單排輪滑似乎沒什麼區別。甚至冰刀更好控制一些。
他垂着眼看秦少游兩腳並排站,晃晃悠悠地像汪洋中的一葉孤舟,心知他根本就不懂滑冰。但也不直白的戳穿他,抱着臂往後倒滑了幾步看猴戲似的讓他一個人掙扎。
“狗會長你這麼厲害應該不需要我帶吧?那你在這兒慢慢站穩,我離你遠點,免得害你再摔着了。”姚若鄰蔫壞的用倒滑離開他,秦少游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那張可望不可即的臉,沿着圓形的冰面滑了半圈,又轉過去,給他留個背影,倏忽間沒入人羣中,頭髮絲都尋不見一根。
“櫻吹雪,你別跑!我壓根就不會滑冰!你回來,我錯了我向你認錯還不行嗎?”秦少游怕得要死,週末人滿爲患,到處都是看不清的影子。擦着他周身過去的時候,秦少游彷彿可以聽見破風聲,便暗暗地罵這些人滑那麼快都不怕摔死嗎?想自殺離我遠點成不成,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姚若鄰——你在哪兒——”
秦少游微微彎了點腰,勉強維持平衡,終於敢放聲大喊:“姚若鄰——我錯了——你快回來跟我‘若比鄰’吧!”
冰面上的人聽見他喊,紛紛側目,不知是哪個調皮搗蛋的故意繞到他附近掐着公鴨嗓,嗲嗲地回答他:“死鬼,大庭廣衆之下喊人家幹嘛啦——”
秦少游當即“咚”地一聲,摔了個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