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很香。
一種沁人心脾的濃香。
阿娥已經給伍城風沏好了茶。
伍城風很少喝茶,但這一次卻喝得很有滋味。
茶不錯,是上好的霧峰菊花茶。
“我很討厭會喝酒的男人,特別是那種喝不醉卻糊里糊塗的男人。所以,凡是到我房裡來的男人,我是沒有酒給他喝的。”
伍城風不明白她說話的意思,總覺得她好像在嘲笑自己。
伍城風並不是那種“糊里糊塗”的男人,所以他善意的笑了笑,道:“像你這麼美的女人,爲什麼會在春宵樓?”
阿娥看了伍城風一眼,突然咯咯的笑起來:“先生一定是第一次來吧?”
伍城風沒有說話。
她接着道:“這並不奇怪,因爲越美的女人就越壞!”
伍城風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他很想告訴阿娥,到春宵樓來的男人並不一定是爲了找女人。
但是如果他這樣說的話,只怕阿娥牙沒有掉,腰也會笑彎的。
阿娥盯着伍城風看,嬌嗔道:“其實最壞的不是我們女人。對於男人來講,我們只不過是花瓶,只要是漂亮的花瓶男人們就出錢買。”
伍城風尷尬的笑笑,道:“我對花瓶一直沒有多大的興趣。”
“所以有些男人會狠心的把花瓶扔出去。”
伍城風不知道阿娥究竟在說什麼,好像他到春宵樓來應該是爲了找煙鬼老揚,而不是在這裡陪阿娥聊天的。
所以,伍城風忍不住就告訴她了:“花瓶漂不漂亮不關我的事,我到春宵樓來花錢,只不過是在找一個男人。”
果然,伍城風說出這句話之後,她的牙沒有掉,腰卻真的很彎了,她已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伍城風正色地道:“真的,我沒有騙你。因爲我要找的那個男人跟你很熟。”
阿娥突然不笑了。
她的雙眼死死的盯着伍城風,隱隱中感到一絲不安。
伍城風呷了一口茶,又道:“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煙鬼老揚。”
阿娥幽嘆了一聲,緩緩道:“雖然他不是天天都來,但他對我真的很好。他知道我人在春宵樓,卻是賣唱不賣身,他每次來找我,都陪着我聊天,他當我是他的紅顏知已。”
阿娥望着伍城風,雙眼露出一絲憂柔。
“他人真的很好。要知道,一個真正對女人好的男人並不多。”
伍城風點點頭,道:“雖然不多,畢竟還是有的。”
阿娥又道:“不要以爲春宵樓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人生來就有貴賤之分,每個人的命運各不相同。我雖然比較下賤一點,但只要過得開心、快樂,活得安穩自在,賤一點有什麼不好?!”
阿娥的話實在不好懂。
但伍城風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她就像黑暗中發着微妙光亮的蟲子,一點對命運的抗爭,一點對光明的執著,還有一點對人生的希望。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不管是殺人也好,賣笑也好,都是爲了能更好的活着。
能夠活得像阿娥這麼“快樂”的人卻並不多。
有時候,男人很難理解女人的快樂,而女人這種快樂是男人們是根本想像不到的。
因爲在這種快樂裡是沒有一點矯揉造作的。
伍城風突然感到悲哀起來。
不是爲女人,而是爲了男人。
“其實,我是認識你的。” 阿娥幽幽地低嘆了一聲。
伍城風嚇了一跳,他以爲聽錯了。
“我什麼時候認識像你這麼美的女人?”他心裡已經砰然心跳,“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阿娥緩緩道:“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你跟宋花樓打賭不喝酒,宋花樓把我帶到秋風樓?他想讓我唱支歌給你聽,因爲怕你太寂寞。可是當你對他說了聲‘謝謝’的時候,宋花樓卻將我扔了出去。”
伍城風倒吸了一口冷氣,幾乎想跳起來。
原來被宋花樓扔出去的那個女人就是阿娥。
伍城風突然明白爲什麼阿娥在他面前老是提起有關“花瓶”的事,其實一直是在說那件事。
世上沒有哪個女人肯在男人面前提起這麼丟臉的事,而她爲什麼偏偏要跟伍城風說這些?
伍城風不禁叫苦不迭,非常的尷尬。只好硬着頭皮向她解釋:“其實……其實宋花樓是個好人……”
阿娥輕輕的一笑。
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我知道他是個喜歡交朋友的人,那件事我並沒有怪他。我只怪你。”
伍城風一怔,又不是我把她扔出去的,她怎麼要怪我?
伍城風苦笑道:“那件事怪我不得。”
阿娥道:“我只是怪你爲什麼偏偏要說‘謝謝’兩個字,你爲什麼不說些別的?”
“那你要我說什麼?”
“你可以這樣說;你真是他媽的夠朋友!我想他聽見這樣的話肯定會開心死的。”
伍城風的臉有些紅。
他真的感到很內疚。
今天他才知道,無意之間就傷害了一個人,而且是個女人。
伍城風感到無地自容,心裡不安起來,他唯一能說的只有一句:“對不起。”
連宋花樓喜歡聽什麼樣的話,這個女人都能比伍城風先想到,世上再沒有一件事情會讓他感覺到這種慚愧了。
“想不到天下聞名的伍城風也有說對不起的時候。”
“我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應該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才對。”
“難道在你們女人眼裡就只有男人這一種?”
“那倒不是,我們有時候也會有朋友。就像楊東家,他就是我的好朋友。”
“你說我們能不能成爲好朋友?”
“你的意思是說,想跟我做朋友?”
“是的。”
阿娥盯着伍城風看,突然咯咯的笑起來。聲若銀鈴,笑個不停。
伍城風站起身,正色道:“如果你認爲這件事很可笑的話,我就不打撓你了。”
阿娥嬌笑道:“原來你這個男人這麼喜歡生氣,你說我們女人會不會跟一個很容易生氣的男人做朋友?”
伍城風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她,他發現這個女人並不簡單。
她的精明會讓你感覺到一種壓力,伍城風並不是那種頭重腳輕的男人,所以他真的想走了。
阿娥將伍城風攔住,笑道:“你難道就不想找楊東家了?”
伍城風道:“他好像人不在這裡。”
阿娥道:“你第一次來這裡,人生地不熟的,當然不知道他會藏在那裡。你先坐下來,我到姐妹那兒找找,說不準能找到他。”
伍城風道:“那真是太麻煩你了。”
阿娥撲哧一笑,哼着歌兒飄似的跑出去。
伍城風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坐下來喝了一口茶。想起阿娥剛纔的眼神,真叫他心跳得厲害。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我一看見阿娥的笑臉,就拼命的想喝口酒,因爲他不想去惹這種漂亮的女人。
話又說回來,有時候喝喝茶對身體也是有好處的。
一個男人坐在女人的房間裡,總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而伍城風坐在女人的房裡是爲了等一個男人,日後讓他的朋友知道了,怕是要活活笑死。
門被人推開。
伍城風沒有看見阿娥,卻看見了一個男人。
這男人臉色臘黃,身穿淡灰色的長袍,背略微有些駝。
他腰間斜插着一杆漆黑髮亮的煙槍,不停的咳嗽。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正冷冷的盯着伍城風看:“我就是煙鬼老楊。”
他已經衝伍城風走過來。
面帶冷漠,那雙眼睛裡的血絲好像永遠都褪不掉。
他聲音低沉而又渾濁:“我今年五十三歲,真的很想再多活幾年。”
他一直盯着伍城風看,嘴色有些抽搐,臘黃的臉黯淡無光。
不停的咳嗽。
伍城風皺了皺眉頭,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煙鬼老楊冷冷的道:“你不是來找我的麼?”
他盯着伍城風的雙手,又道:“我很想看看你的刀,我雖然從未見識過你的刀法,但傳說中的一刀無痕肯定是不會錯。看來……我今天是命中註定,劫數難逃。”
伍城風有些吃驚了:“好像我並沒有說過要殺你,我只想跟你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煙鬼老楊苦笑道:“你一定是在說楊飛。雖然我不知道楊飛在什麼地方,但凡是要找他的人都會來找我。就因爲我也姓楊。”
伍城風道:“也許會有人認爲你就是楊飛。”
煙鬼老楊嘆了一聲,緩緩道:“可惜我不是。”
他突然取出斜插在腰間的那杆槍,神情憔悴異常。
“這把就是斷魂槍。它跟了我幾十年。不止一次的幫我活下來,它教我怎麼去對付可怕的強敵。但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犯着一個可怕的錯誤。”
伍城風奇怪地問:“什麼錯誤這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