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瑞卡瓦謙恭的感謝,丹澤·蘭若斯微笑點頭,雲淡風輕:“你多少歲了?”
“十六歲。”
“真年輕啊。”丹澤驚歎道,“我記得賽靈斯大小姐也是十六歲,對吧?”
奧格塔維婭聞言笑道:“沒錯,我們正好同年。”
“年齡相近是好事啊,玩得到一塊。”
“就是!若瑞卡瓦和我哥哥派來的人一樣大我太多,死板無趣,我纔不要他呢。”
凱·迪利安面無表情地隨護奧格塔維婭側後,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恍若未聞。
“其實不年輕了,夏丹人十三歲就得上陣。”瑞卡瓦一本正經大搖其頭,“夏丹人在我現在的年紀都從軍三年了。”
“夏丹汗國上至人馬下至朽慢皆粗獷彪悍,即使佔據膏腴之地猶不忘爭伐劫掠,野蠻之邦也。我們賽靈斯乃承平日久的文明之國,怎能與之相比。”丹澤輕輕搖頭提出異議。
“額,大人說得對。”
“無論如何,年僅十六歲當上血族伯爵小姐的近衛隊長,又無父祖恩蔭,實在很是難得。”
“全賴神意眷顧、小姐錯愛。”
“不必過謙,若無真才實學,大小姐怎會看上你呢?”
“主人看上我的,實非才學。”說着,瑞卡瓦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着奧格塔維婭。
看到丹澤愈加疑惑的神情,奧格塔維婭尷尬地笑道:“瑞卡瓦腦子不大好,喜歡瞎說八道,你別理他,換個話題吧。”
“嗯,瑞卡瓦,你既已侍奉小姐,可有遊覽過初林要塞血城?”
“還沒來得及。”
“哦,不知我是否有榮幸在戰後帶你一遊?”
瑞卡瓦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已疑極生懼。
從一開始丹澤的態度就和善得過分,完全不顧身旁侍從的感受。瑞卡瓦的余光中,這位侍從神色依舊,不爲所動,只靜靜侍立一旁,彷彿他和瑞卡瓦從未見過。
恍惚間瑞卡瓦開始懷疑,茉倫遇害當日遇到的丹澤是否也像現在這樣溫潤如玉,從上到下皆是少年公子的典範,彬彬有禮地獻上跨越物種的邀請。
細思恐極!
“我……”
猶豫片刻的瑞卡瓦纔開口,奧格塔維婭就笑着打斷道:“哈哈,丹澤啊,這套說辭你還是留着騙小姑娘吧,我小弟不吃這套~再說,我近衛初次進內城,當然得由我帶啊!”
“小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雖說少女滋味美妙,可男風我也不排斥啊。”丹澤亦笑。
你丫開玩笑的吧!
瑞卡瓦忍不住扶額低嘆。
這戲演不下去了,真的……
“呵呵,不開玩笑了。其實這次來我是有正經事要說的。”忽然,丹澤斂去笑容,正色道,“先前我忙着部署行軍任務,無奈耽擱了,現在終於得空,正好協商一番。”
“哦,何事?”奧格塔維婭好奇地瞪大眼睛問。
“我聽聞我的侍從和瑞卡瓦有些小過節。”說完,丹澤笑着看向身後的侍從,道,“就是這位,他叫阿坎達爾,是我的侍從親衛。”
名爲阿坎達爾的侍從有力地按胸俯身向奧格塔維婭行禮,聲音洪亮:“見過賽靈斯大小姐!”
“阿坎達爾,說說你們間發生了什麼摩擦吧。”丹澤道。
“是,蘭若斯大人!當時我在酒館捉拿襲擊血族的罪犯的姐夫瞭解情況,罪犯的姐夫情緒激動,出言不遜,現在想來可能是喝醉了,最後居然發展到攻擊我,我拔劍反擊格殺此人。結果……”
“等等!”丹澤打斷道,“拔劍反擊就一定要格殺麼?”
“我爲了自衛……”
“胡說!”丹澤再次打斷,“你是武藝超羣的武裝士兵,死者一介商賈,又不健壯,醉酒情況下怎麼可能威脅到你?”
“我……大人說得對。”阿坎達爾落寞地低下頭。
“制服他對你肯定不難,你到底爲何要下死手?”
“當時丹澤大人被罪犯襲擊沒多久,我正在氣頭上,他又出言不遜,辱罵血族,我實在氣不過……一介朽慢賤商憑什麼毫無根據地污衊高尚的血族,難道就因爲他弱他就有理嗎?”
“所以說僅僅因爲情緒,你就殺了一個罪不至死的人。”
“沒錯……”
“哎……你總是控制不好情緒,怎麼說都不改,這次闖大禍了吧!”
“我……我會努力改正的。”
“沒有下一次了。”
“明……明白。”
嘆息一聲後,丹澤對奧格塔維婭苦笑道,“阿坎達爾這孩子小時候命苦,他出身外城貧民窟,幼時體弱,飽受惡霸欺凌。後來他發奮練武,終於浴血報仇,成了黑街一霸,人人畏懼。後來他在一次幫會火拼中重傷,被我所救,爲了報恩他甘願侍奉於我,這才成了我的侍從。可惜,他脾性已成,再難改了。”
“哎,俗世沉浮,誰沒點辛酸往事呢?瑞卡瓦也一樣啊。”
“嗯。”丹澤又對阿坎達爾說,“接下來呢,發生了什麼?”
“之後瑞卡瓦先生拔刀攻擊了我,砍傷我左肩後逃離,我追捕未果放棄了。”
“說話說清楚點,賽靈斯大小姐的侍從會無緣無故攻擊你嗎?”
“大概……大概是他和死者交情頗深,因我殺死死者而震怒,所以……”
丹澤又打斷了他:“據我調查死者和瑞卡瓦沒關係。我想應該是瑞卡瓦先生一向嫉惡如仇,在不知緣由的情況下看到你斬殺死者,以爲你在虐殺良民,義憤填膺,所以才拔刀的吧?”說完,他看向瑞卡瓦。
瑞卡瓦未開口,奧格塔維婭先笑道:“沒錯,他當時不瞭解情況,衝動了。”
“無論如何,此事因你而起,你總得有個交代,阿坎達爾。”說完,丹澤轉向奧格塔維婭,“賽靈斯小姐,侍從間的爭端自古以來由主人協商裁斷,此事阿坎達爾咎由自取,我無意包庇,請您發落。”
“怎敢,雙方爭端我確實可以參與協商,但他是你的侍從啊,終究得你決定懲罰。”
“哎,請大小姐決定吧,無論什麼懲罰,我都會落實的……不過歸根結底他都是替我做事,我也擺不得干係。還請看在他長期忠心任事,且最後未傷了瑞卡瓦釀成大錯的份上,略微減輕些處罰吧。”
“他不是被砍了一刀麼?那就是懲罰,足夠了。”奧格塔維婭大度地揮揮手。
“還不快謝謝大小姐。”
阿坎達爾立刻翻身下馬,半跪在奧格塔維婭馬前,激動地說:“謝謝賽靈斯大小姐!”
“還有瑞卡瓦。”丹澤說。
阿坎達爾站起,垂首道:“謝謝瑞卡瓦先生。”
“好,事情就到此爲止了。”奧格塔維婭滿意地笑着。
“嗯,瑞卡瓦,你覺得這樣的處理合適麼?”丹澤問。
“合適。”瑞卡瓦微笑。
你們都決定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中午,部隊在大道旁的小樹林裡紮營進餐。
瑞卡瓦早早消滅完乾糧,騎馬溜到林外看風景。部隊不久前途徑的南方有一間小村落,在現在的距離上猶能看到。瑞卡瓦眺望着寧靜的村落,炊煙直上,人影稀疏,一位牧羊人正牧着白雲般的羊羣走過村口。
凱·迪利安躍馬走近:“你怎麼在這兒,不去保護大小姐?”
“無聊,出來散散心。”
“記住你的崗位!”凱不滿道。
“我記着呢,沒有部下的近衛隊長。”
“既然沒有部下,就忘記‘隊長’這個詞,當自己是個近衛。再者,不要急,近衛隊會慢慢擴充完整的。”
“呵呵,事實上你纔是真正的近衛隊長,我只是大小姐的侍從、玩伴。”
“那也該守在她身邊。”
“……不想。”
“我是賽靈斯伯爵直屬碎盾者軍團的軍官,約西亞是我的直系上級,我只是臨時被調來保護大小姐的。要不了多久我就會迴歸軍團,到那時,你必須擔負起保護大小姐的職責。你是她親自挑選的人,不能辜負她的信任。”
“我很感謝她,但是……說來你可能不信,我一點都不想當她的近衛隊長。”
“信,當然信。”
“……爲啥?”
“你看着就像個獨來獨往的悍匪。”
“……臥槽,話不能亂說,我哪裡像了?你怎麼會有這種映像?”瑞卡瓦驚得扭頭瞪着他。
凱一臉冷漠:“戰士的直覺。”
“那你還敢讓我保護大小姐。”
“你仍可拯救。”
“何以見得?”
“同騎士的直覺。”
“……”
沉默良久,凱問:“是因爲阿坎達爾的事麼?”
“沒錯,她用我的仇怨彰顯她的慷慨,她輕描淡寫地封死了我合法復仇的道路——這恰是我效忠她的原因之一。”
“你得習慣,大小姐總是這樣。或者說,貴族們都是這樣。他們依靠命令與我們交流,因此常常不懂人心。再說,阻止你的復仇其實是件好事,這能免去很多事端。”
“……我本以爲她會問問我的想法……大概是我真得想太多了……”
“蘭若斯少爺的言論確實有偏頗之處,誤導之嫌,但你別無選擇,只能接受。作爲前輩我得奉勸一句,以前你可能沒怎麼學過忍耐,但現在,你必須迅速精通忍耐。”
“……這感覺真討厭。”
“還有……這一系列事件你最好再也不要提起。喪命的未婚夫妻兩家昨夜都已向蘭若斯家賠款私了。”
“賠款?”瑞卡瓦雙目圓瞪,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事情已經定性了。”說完,凱掉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