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賽利亞軍潰敗後,賽靈斯兵的追殺持續了很久,直到夕陽西下都未停止。當瑞卡瓦從殺紅眼的恍惚裡清醒過來,手腕不再微微顫抖時,眼前已完全變爲另一番模樣,那是一條狼藉不堪的鄉間小路,擡眼望去小路和兩側都是丟棄的兵甲輜重和麪朝東方倒下的殘破屍體,卡賽利亞潰兵和賽靈斯追騎的背影在四處搖晃遠去,山林的上空升騰着數道黑煙,應該是燃燒的遺留物資或百姓的村落。
瑞卡瓦停下馬,茫然地環顧四周,他的身邊已經找不到部下,附近只能看到一些停下休息的賽靈斯士兵,他們的肩膀上大都掛有大大小小的包袱,大概是沿途搜刮的戰利品,其中不少人還帶着用繩子捆好的俘虜,看樣子此戰將士們收穫頗豐。
不遠處的小路旁有一輛翻到的馬車,車旁倒有五杆沾滿血污的旗幟,上面的紋章尚可看清,都是卡賽利亞血族貴族的家紋。馬車翻倒的一側亂七八糟地倒着好多箱子,一位棕發微亂的高瘦年輕人有些慵懶地坐在一個漆黑長箱子上,手執一支銀盃,微微晃盪。
忽然,他鬼使神差般地回過頭,正望向瑞卡瓦探察的眼光,瑞卡瓦不禁一驚,那人竟是丹澤·蘭若斯。
丹澤默默地望了瑞卡瓦一會,開口問:“苦戰一日,想必閣下很是疲憊了,不如坐回一敘?”
瑞卡瓦不置可否地回望附近,很快確定有不少常備軍士兵在這個地方休息,遂翻身下馬,走到馬車旁丹澤·蘭若斯坐着的漆黑長箱子處坐下。
“這馬車爲北方卡拉布克伯爵所有,大約是奔逃時太過匆忙磕在石頭上,這才翻倒路邊。我趕到時,士兵們已把車上的財物搜刮了一番,不過幸好,還有瓶美酒留着供我們休憩時享用。雖然瓶上無標,但細細品後可明顯分辨出這是艾平尼納爾的酒莊出產的佳釀,在巴茲特不可多見。”說着,丹澤把手中銀盃放到左手邊的木箱上,從側前大開的箱子裡取出已啓的酒瓶和銀盃,向瑞卡瓦揚了揚,“喝嗎?”
“喝。”瑞卡瓦頹廢地望着東方的原野,語調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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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丹澤往銀盃裡倒了半杯酒,遞給瑞卡瓦。
接過酒後,瑞卡瓦毫不猶豫一飲而盡。
“……爲何不醒醒酒呢?直接飲下未免太過乾澀,稍等片刻會更加甘美。”丹澤有些惋惜地埋怨道。
瑞卡瓦苦澀地笑了笑,說:“廝殺太久,渴得慌。再者我一向不喜飲酒,好酒壞酒於我無甚差別。”
“哈哈,言之有理,不過好酒遇不到善品之人,只能和普通水一樣用作解渴,細細想過還真是有些委屈呢。”
“說得不錯,但換個場景就未必了,即使是佳釀,爲穿行沙漠即將渴死之人當救命水狂飲,也比遇到飲酒大師有價值得多吧。”
丹澤聞言微笑:“言之有理,只是話間種種,恐有指點命途之兆啊。”說完,他又爲瑞卡瓦倒了一杯酒。
“別多心,我只是隨口一說。”話畢,瑞卡瓦和丹澤碰了杯,各自飲酒。
從拉蒂亞神秘地下室裡的衝突後,兩人再無交流,最多眼神相觸。瑞卡瓦沒有想到,在螢火鎮和卡賽利亞兵大戰一番後,他竟會和丹澤坐在一塊喝酒,人生實在是難測。不過話說回來,丹澤·蘭若斯絕非阿坎達爾、昆庭·韋德洛特那樣的容易襲殺之人,瑞卡瓦在賽靈斯的宮廷裡還有得過,可以化干戈爲玉帛總是個好事。
正胡思亂想間,瑞卡瓦座下的漆黑長木箱的右邊又坐下一人,扭頭看去,竟是塞西莉亞·奇帕夏。
“好久不見。”塞西莉亞剪短地向他打了個招呼,然後把額頭靠在併攏的膝蓋上輕聲喘息,很是疲勞的樣子。
“好久不見,丹澤大人繳獲了好酒,要喝點解解渴麼?”瑞卡瓦問。
“來。”
聽到她簡潔的迴應,丹澤又取出一支銀盃倒了半杯酒,遞給了瑞卡瓦,瑞卡瓦又點了點塞西莉亞的肩膀叫她坐起,然後把酒杯遞給她。塞西莉亞從瑞卡瓦手裡接過酒杯微微搖晃,透過杯口無言地品鑑起杯中紫紅透明的酒液,她看了好久,期間還嗅了嗅,然而一直沒有喝。
瑞卡瓦猜測她是在習慣性地醒酒。
“有沒有水壺?”瑞卡瓦問。
丹澤沒有回答,他直接從手邊提出一支牛皮水壺遞給瑞卡瓦,瑞卡瓦扭開塞子大口往嘴裡灌水,喝了個盡興,只是隱隱覺得水裡有股血腥味。
“那麼長時間不見你蹤影,你去哪裡了?”時近傍晚,終於品了口酒的塞西莉亞問瑞卡瓦。
“出使柯克萊啊。”
“出使半年?”
“途中情況比較複雜,所以耽擱了不少時間。”
“那也不會拖出半年時間,比起這個,還是死在途中的可能性比較大。”
“別問了,好累,不想說話。”
當夜,約西亞令碎盾者軍團駐紮螢火鎮,僱傭兵騎兵和部分家臣繼續追殺潰逃的卡賽利亞軍隊,次日,約西亞率部押送卡賽利亞國王前往柯克萊。臨走前他得到報告,阿瑪西亞公爵柏德文·蘭頓擺脫追捕,逃往封地藍獅城,阿爾金參公爵亞摩斯·梅什倫未能趕到戰場,正飛速向封地撤退。
……
十餘日後。
柯克萊城折劍堡,陰暗的王殿,轉戰數月的克洛維什再一次站在了殿門口。殿內如往常那般陰暗,殿中長長的紅毯左右兩側原本是卡賽利亞衆臣站立之地。此刻,那裡站滿了頂盔戴家的賽靈斯官兵。
“請吧。”他身側,巴特萊笑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克洛維什一言不發地走了進去。
正前方的王座上坐着一位少女。
“父親!”少女想要站起來,卻被旁邊年輕的銀甲將軍摁着肩膀摁了回去。
那是他的小女兒,和賽靈斯伯爵之子約西亞。
克洛維什還是沒說話,只是冷冷地往前走。他走過的地方,所有士兵都將武器奮力伸向空中,然後收回。
“真是可愛的女孩啊,難怪國王陛下不願意交出來。”約西亞笑着走下階梯,“那就留給國王陛下您好啊,作爲騎士,我不喜歡奪人所愛。”
克洛維什面無表情。他心下雖有片刻欣喜,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深層的含義。約西亞此前關於條約的種種刁難,不過是在激他出戰。事實上,真正讓克洛維什下定速戰決心的是梅爾西斯軍隊背上的動作。
“不過在此之前……”約西亞站定階下,抽出長劍,直指向天。
他驕傲地環視着躍躍欲試的將士們,高聲喊叫道:“賽靈斯萬歲!”
“賽靈斯萬歲!賽靈斯萬歲!賽靈斯萬歲!”士兵們激動地滿臉通紅,他們聲嘶力竭地叫喊,把刀劍槍戟伸向天空,又重重頓在地上,往復不斷。
整個王殿內,充溢着賽靈斯武人驕傲的宣示。
“我們……賽靈斯……是東方的獅子!”約西亞喊道。
“獅子!獅子!獅子!”
以伯國之身力撼王爵,怎能不是獅子!
不知道這羣瘋子喊了多久,克洛維什冷冷地旁觀着敵人得意的炫耀,直到約西亞做出安靜的手勢,結束了狂歡。
“是時候籤合約了呢。”約西亞笑着從客串他近衛的瑞卡瓦捧着的木盤中拿過一卷羊皮紙,“首先是這個……”
克洛維什接過文書,才一眼,便驚地擡起頭,盯着正笑容詭異的約西亞。
這是一份給北格諾尼亞大公的信,內容是要求他退出比利提斯,撤回瓦里安要塞北方,署名處寫着長長一溜名字,索菲亞兼梭倫總督海洛依絲·布洛德、西巴茲特總督切斯特頓·澤羅、賽靈斯伯爵卡爾·賽靈斯、露普聯邦國王米哈伊爾·露西亞、梅爾西斯公爵凱特爾·歐斯莫亞、瑞瓦庫特總督文蘭·瑪卡沙……等等等等,幾乎巴茲特所有諸侯都在列。
“就差你了。”約西亞說。
當夜,卡賽利亞王國分別向賽靈斯伯國和梅爾西斯公國割讓了克尼亞斯和廢境,換到了苦澀的和平。
第四卷 霜狼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