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的話,瑞卡瓦頓有蒼穹傾覆,星辰隕落之感,一股血氣涌上腦門,衝得他眼前一暗,朦朧得差點暈厥過去,他好不容易扶着桌子站住,然後氣急敗壞般怒罵:“你他媽是不是在逗我!”
瑞卡瓦雖然一直認爲自己是不祥之人,和他扯上關係的人類女子多半不得善終,可上兩個遇難者一個是給丹澤·蘭若斯看上了,一個身處軍隊過境的動亂之地,殞命尚且有原因,安娜只是一個家庭不幸的普通城中女子,她有何理由給吸成乾屍呢?
“大人有所不知……我打聽到,狼人圍城之際,水銀霧教團以守城時施法作戰,消耗血能太多爲由,要求外城平民貢血,當然,他們也不是非要把血獻給教團,只要他們能交得上代血稅便可免除,但是……大人您要找的人……沒有交上稅款。”
瑞卡瓦咬牙切齒地說,神情兇惡至極:“所以她去貢血了,然後她死了是嗎?”
“是……是的。”
“你確定?”
“我爲了確定事實,甚至找到了她殘疾的丈夫。”
“……”瑞卡瓦沒有再說話。
信息對上了,名爲安娜的陪酒女說過,她的丈夫因爲替人出頭給打斷了腿。原本瑞卡瓦還能指望報信者錯探了一個重名女子的消息,現在,他什麼都指望不了了。
報信者看到,瑞卡瓦一手摁在桌山努力地保持着平衡,身體顫抖着一步步向桌內方向挪動,然後轟隆一下整個人頹然癱倒,重重地壓在椅子上,彷彿剛剛嚥氣的屍體。
“同男爵大人……”報信者有些慌地猶豫了再三,試探地問。
“爲什麼呢?”瑞卡瓦卻盯着帳篷頂,以匪夷所思的語氣問。
“……大人……有何疑問?”
“水銀霧教團的吸血鬼幹嘛吸乾她?即使他們經常談笑殺人,也不是非要讓她死啊?難道是因爲我打傷了他們的人,所以他們靠傷害一個陪酒女報復我?”說到這兒,瑞卡瓦又猛地坐正了,他的雙手皆緊握成拳,死死地壓在桌子上,也不知是幻覺還是真的,報信者幾乎可以聽到瑞卡瓦牙齒緊咬,差點便要崩碎的聲音。
“不……不知道,我沒打聽到類似的情況,但不排除有此可能。”報信者禁不住垂下頭,用微弱的聲音說。
“教團的吸血鬼再墮落也不至於靠虐殺一個陪酒女報復讓他們吃癟的人吧?不說我有很大可能死在狼人手裡或是飢寒之中,即便我現在活着回來了,他們也大可以來找我報復啊?”
“嗯,我也是那麼想的,應該只是巧合。”報信者心裡一鬆,如果瑞卡瓦不把安娜的死和他和教團的過節聯繫起來,想必他不會爲此太過自責,也不會報復教團導致事態擴大,無論對報信者還是其他人,都可以免收池魚之殃。
然而瑞卡瓦接下來的話立刻讓他松下的心重新繃緊:“……無論如何,他們害死了我身邊的人,我總得爲遇難者討回公道。”
“大人,三思啊!”報信者急了。
“無需多言,帶我去見她的……丈夫。”
報信者本不願意,和瑞卡瓦僵了好一會二,但在瑞卡瓦的堅持和金錢攻勢下,他最終還是同意帶路,只是必須等到第二天。
次日清晨,約西亞派人向軍官們通知露普聯邦三府將在今日抵達水銀塔要塞的消息,要求衆人做好迎接的準備。通知的人走後不久,瑞卡瓦便換了變裝,叫上報信者出營讓他帶路,趕往水銀塔要塞中死去的安娜的家。報信者還有些猶豫,以今日有迎接重要任務的大事爲由詢問是否暫緩一天,不過瑞卡瓦拒絕了。
在帶路者的引領下,瑞卡瓦進了城,拐向貧民聚居之地,百姓們見他座下高頭大馬,厚重的黑披風下隱隱露出腰間的寶劍,臉色又相當不善,前頭還走着一位軍士模樣的手下,都覺得他是個不好惹的人物,扒手地痞之類的下九流也沒敢打擾他。
就這樣,瑞卡瓦一刻不停地走入了一處幽深狹窄的巷道,在青黑石磚壘成的迷宮般民居里七拐八拐,最終在一處僻靜荒涼的老舊木門前止步。
“她生前住在這兒。”帶路者說。
瑞卡瓦緩慢地環顧了四周一圈,有些哀傷地說:“……住得那麼偏,還是魚龍混雜之地……她一個弱女子,不會給欺負嗎?”
“對貧民女子而言,這不是常事麼。她們又不是名門望族有人撐腰,偏偏家裡又窮得巴不得少張嘴,即便遭了劫難也無處伸冤。安娜女士還是幸運的,她一開始和丈夫住在一處舒適得多的地方,後來她的丈夫殘疾,家裡入不敷出,他們才賣掉了房子,搬到此地。而且她孃家有兩位兄長,經常給他們接濟,別人倒也不敢肆無忌憚地欺壓他們。”
“……只可惜,遇上了血……國族,終究還是一場空。”
帶路者苦笑:“我們朽慢不過是國族畜牧、放養之種,又有何辦法呢……好在大人你是內城籍的同男爵,不用害怕遭了厄運。”
“呵呵,我苟活至今,全賴約西亞大人錯愛,和內城籍與否、是不是同騎士又有何關係。”說完,瑞卡瓦下了馬,把繮繩遞給帶路人,扣響了木門。
過了有一會兒,門內傳來了一聲昏沉的“誰?”的問話,雖然隔着門,但瑞卡瓦可以聽出屋內男子的嗓音溫潤又富有磁性,很是好聽。
“我是……一位陌生的拜訪者。”瑞卡瓦猶豫了一下,說。
“……這裡……有什麼好拜訪的麼?”
“有。”
“……哦,是麼。”屋內的人忽然自嘲般地笑了笑,“你想找的人,已經死了。”
“我想找的是你。”
“……哦?”
“安娜的丈夫。”
良久,屋內沒人說話,只有一陣令人聽了心煩的木棍在石頭上摩擦的聲音,接着,門開了。
門縫裡的房間很陰暗,斷了右腿的消瘦男子拄着柺杖艱難地維持着平衡,把門緩緩拉開,藉着泄進屋內的細微陽光,瑞卡瓦看清了男子的長相,他確實是一位英俊的男子,貧困與痛苦沒有摧垮他的身心,他的神情頹廢憂鬱,但還有那麼一絲生命的光彩。他的衣服很乾淨,和屋內的環境一樣,很難想象是一個剛剛失去妻子的丈夫的家。
“你是?”男子上下打量着瑞卡瓦,問。
“幫你報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