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平凡的日子,不過對賽靈斯外城的一個不知名小酒館而言,平凡卻不等於平常,因爲今天,酒館裡格外熱鬧與嘈雜。剛下工的大漢們碰撞着酒杯粗獷地大笑,鬚髮亂糟糟的,喝得滿臉通紅的年輕人們三五成羣小聚一處,談笑不斷,年輕漂亮的女侍應端着盤子忙碌地往來其間,裙琚搖擺,他們的目光有意無意地交匯在酒館正中的木桌旁,一位少年軍官坐在那裡,一邊喝蜜酒一邊興致勃勃地說着故事,時不時引起館內一陣唏噓,一陣喝彩。
少年軍官對講故事非常在行,而且經驗豐富,一切都駕輕就熟,他不僅僅口述流利,賣關子、抖包袱之熟練亦是撩撥得聽衆們投入無比,然而相比前面的種種,他的表情的豐富與誇張的程度纔是最驚人的,隨着故事的進行,他的臉以翻書的速度飛快變化,效果十足,甚至非常喜劇。是的,少年軍官的身份正是旅居賽靈斯的不死者軍團長夏普,不過他進酒館之後的自我介紹和真實情況完全不同。
“在下拿破崙·史塔克。”開講前,夏普那麼說。
他爲酒館裡的衆人講了一個遙遠東方的故事,這個故事,他在鷹嶺時已講過好幾遍了。那是一個王權衰落,亂世激盪的年代,一位遊牧部落的王子和一位年輕的帝國士兵成爲了至交好友,爲了偉大事業並肩作戰,最後卻反目成仇,南北稱王,隔海對峙,各自迎來了悲壯的終焉。
同一桌的另一側,瑞卡瓦臉色陰沉,一口接一口地灌着酒。戈弗雷意外地盯着他看了好久,問:“同……大人,你不是不喜歡喝酒麼?”
“是的。”瑞卡瓦回。
“那你爲何……”
“雖然酒的味道不好,但是它的效果還是有點用的。”瑞卡瓦打斷道。
“大人是說喝醉以後的感覺麼?”
“差不多吧。”
“……我一直以爲,大人是個寧可清醒地面對痛苦,也不願靠麻醉自欺的人呢。”
聞言,瑞卡瓦握着酒杯的手一僵,竟是瞬間沒了半點喝酒的興致。
“……卻說行刑之日終至,刑場內外皆是下唐艮第公國的軍士,甲光映日,圍如鐵壁,公爵漢厥克婁米特憤怒蠻族部落的背叛,誓殺格林桑之王子達斯特之心,可見一斑。卻見外德內斯孤身一人攜十二把長刀,躍馬衝入,彷彿狂獅猛虎昂然怒吼,達斯特,我來救你了!”說到這,夏普喝了口酒,平復着一下劇烈跳動的心臟。一位大漢正聽到興處,迫不及待地問:“然後呢!然後呢!救出來了麼?”
“別急別急,我歇會。”夏普笑道,“雖說只是動動嘴皮子,可我也蠻辛苦的啊,講得口乾舌燥的,酒錢還得自己出。”
“老闆,這位軍爺的酒錢我包了!”一位富商模樣的人說。
“不必了,結賬。”夏普感謝的話還沒說出口,卻聽瑞卡瓦忽然喊了一聲,擡手又落把一枚布洛德凱撒金幣拍在桌上,拽過夏普便走。
“唉唉唉,幹嘛啊!我還沒講完呢!”夏普踉踉蹌蹌地給瑞卡瓦拖着往外移,語氣有些慌亂。
“別講了,陪我回去睡覺,拿破崙。”瑞卡瓦說。
在酒館內一陣激烈的抗議聲中,一行人出了門,上馬回府。
回去的路上,夏普悶得煩了,便問瑞卡瓦:“我講的故事,你覺得如何?”
“……外德內斯和我們蠻像的,他應該可以成就一番功業的吧。”瑞卡瓦想了想說,夏普的故事只說了一部分,他也不知道故事會如何發展,只好推測,“可我覺得,他的下場不會很好,他和達斯特,更像必將反目成仇之人。”
瑞卡瓦的府邸裡空閒的房間還是蠻多的,回府後他立刻收拾出一間給阿提亞,夏普旁觀了一陣,有些懷疑地問:“那麼……我的呢?”
“你住我屋。”瑞卡瓦忙着把從櫃子中翻出的被子攤在牀上,答時頭也不回。
“我住你屋,你住哪裡?”
“我也住我屋啊。”
夏普一陣惡寒,強自鎮定地斜眼瞥着瑞卡瓦,警惕地說:“意義何在?”
“有很多事想和你聊聊。”
“……行吧。”
整理完後兩人便去客廳休息了,戈弗雷緊接着也要離開,可是阿提亞卻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阿提亞問:“你對同男爵很忠誠吧?”
“那是自然。”
“對賽靈斯伯國呢?”
“一樣。”
“對布洛德帝國呢?”
“……也是一樣。”
“假如有朝一日三者互相爲敵,你站哪邊?”
戈弗雷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懷疑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東方軍官,過了很長時間纔回:“三者豈會爲敵?”
“你覺得不會麼?”
“當然不會。”
“你說的話你自己信麼?”
“……”
“到底站哪裡?”
“我是貝倫卡恩堡的同騎士,我的效忠對象是同男爵。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領主的領主不是我的領主,我又何必要拘泥於這種問題。”
“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有那麼一天,賽靈斯伯國剝奪了瑞卡瓦的頭銜,瑞卡瓦又揭竿而起了,到那時,你站哪邊?”
“你爲何會有這種想法?”
“我一直知道軍團長是個叛逆的人。”阿提亞頓了頓,“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他的叛逆遠比我想象的要厲害,他和同男爵站到一塊,總給我一種下一秒就要發動兵變的感覺。我的自由與力量都是軍團長給我的,與布洛德帝國沒有半點關係,假使有一天他成了亂臣賊子,我也會爲他而戰,但是你呢?”
“……瑞卡瓦不會成爲亂臣賊子的……”戈弗雷說,“所以只有可能皇帝和伯爵成爲了昏君。”
“……我懂了。”
兩人說話的當口,另一邊,夏普打了聲招呼然後往瑞卡瓦的臥室觀察環境去了。瑞卡瓦洗了洗果商才送上門不久的新鮮水果,擺了盤放在客廳裡,準備在夏普帶他們玩遊戲的時候吃,卻聽臥房裡一聲驚呼,愣了一下之後連忙衝了進去。
衝到門口一看,瑞卡瓦在心裡大呼不好,只見一個熟悉的麗影大大咧咧地坐在他的窗臺上,雙腿悠閒地晃盪着,好像這個人正坐在河邊打水,夏普緊張地僵在門前,一手按在腰間的匕首上,又驚又疑,問:“汝何人也?”
“我還沒問你呢,你爲何會出現我情郎的房裡。”坐在窗臺上的女子說。
“滾犢子,誰是你情郎。”瑞卡瓦猛然前突一步,趕緊把門關上,然後拉過夏普用手一把矇住他的嘴,對女子抗議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