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特塔羅西郊,賽梅聯軍營地,約西亞的軍帳。
“笑話,簡直是笑話!仗纔剛剛打完,立功之將就被推出營門,送上刑場,以莫名其妙的罪名論死!這話要傳了出去,賽靈斯就是整個布洛德的笑話了!”原本因爲險勝扎木花拉心情稍微不錯的約西亞此刻正坐在行軍桌後一下下重重地垂着桌面,他怒極反笑,心情激盪之下竟忘了賽靈斯本就是布洛德的笑話。
“我……”奧格塔維婭手足無措地站在約西亞桌前,低垂腦袋,悄聲抽泣,雙手背在身後,活像一位被家庭教師訓斥的女童。
不遠處的另一張行軍桌旁坐着凱特爾·歐斯莫亞,他寬懷地笑笑,淺抿一口鐵杯內的烈酒,說,“奧格塔維婭到底是你妹妹,姑娘家的,何必與她慪氣呢?消消氣,消消氣。”
誰料約西亞毫不留情,反冷嘲說:“既然是姑娘家的,就別裝成男子漢的樣子發號施令,這世上,豈有光掌權柄不擔責任的美事!”
“唉唉!你這樣說可就過了啊,你妹妹閱歷尚淺,勾心鬥角的事一概不懂,怎麼鬥得過那羣老狐狸,今日出了這事也正常,何必掛懷。”
“呵呵,幸而身在伯爵家,若換作民家女,恐怕今日所付的代價就不止一頓斥責那麼簡單了!”
“我……我只是想秉公執法,我……我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奧格塔維婭弱弱地辯解道。
“哪怕你用無知和愚蠢爲自己的過失做註腳,你也改變不了你自私自利的事實,要知道,作爲伯爵的女兒,你犯下的一切禍事都有你的父兄和家臣擔着,可你的近衛隊長因爲你的無知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你家族的軍隊因爲你的愚蠢會面臨覆滅的下場。”
聽到這兒,奧格塔維婭終於聽不下去了,她倔強地擡起頭來,目噙淚光,:“哥哥!你一直強調我的過失,說得好像我是禍國殃民的魔女一樣!可那些蠱惑我、利用我的奸臣們呢?你爲何不去斥責他們,就因爲我是你的妹妹,我是女子嗎!”
“對他們何須斥責,直接把刀子照臉劈去就是!”
“行了行了!”凱特爾不悅地擺擺手,“你們兩個消停消停,親兄妹吵成這樣像什麼話?奧格塔維婭,你先下去吧,你哥哥每日軍務繁雜,煩心事多,大戰之後尤其狂躁,如今他就像是頭餓極了的野狼,逮誰咬誰,你還是躲着點吧。”
說完,凱特爾扶桌起身走到奧格塔維婭身側,不等約西亞出言辯駁,他已輕拍着外甥女的肩膀把她送出了帳。
沒多久,凱特爾重回帳內,見約西亞正板着臉用遠東舶來的精巧茶具喝悶茶,遂笑道:“世人但凡遇事,皆喜把責任推到女子、小孩之類的弱勢方上,然後用老生常談的迂腐之言大加批駁,指望他們‘痛改前非’,忍氣吞聲,以爲這樣就天下太平,人人相安無事了。可惜,矛盾真實存在,種種勸人隱忍斷念的治心之法終究只是虛妄,於事無補。無論舊諾瑪帝國還是布洛德帝國都用一次次的戰火與混亂印證了這一點。我看我外甥你也是有虎狼之志的人,想必不會有這類羔羊之思吧?”
“你以爲我是在拿我妹妹出氣?”約西亞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向你保證,我對奧格塔維婭的訓斥只是對責任相關者的一點微小懲罰罷了。對那些趁我不在操控軍議,謀害我部下的奸人們,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慘痛的代價!”
約西亞話音剛落,凱特爾忽然眉頭一皺,擡手示意約西亞不要出聲,一臉警惕,約西亞見狀隨即屏住呼吸,側耳傾聽,立刻意識到帳外遠方有喧譁之聲。
“營嘯了?”約西亞用嚴峻的語氣提出了可怕的猜想。
“我軍剛剛纔打了勝仗,有什麼好營嘯的?”凱特爾懷疑地說。
“因爲奧格塔維婭的近衛隊長的事心懷不滿?”
“……有可能!”
“巴特萊!”約西亞說着猛地砸了一下桌子,下一刻,披甲戴盔的巴特萊大步走入帳內,只聽約西亞說,“速速帶人去探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假如是營嘯,趕快彈壓下去。”
“是!”巴特萊大聲應了一句,轉身離去。
約西亞坐立不安地在帳內焦急等待,過了一會兒甚至乾脆起身離座來回踱步。賽梅聯軍今日打了勝仗,士卒們應該都很開心,激鬥一天後他們的精力也消了大半,哪會有營嘯的道理,可瑞卡瓦的事情傷朽慢之心甚深,士兵們確實怨氣極重。
就在他忍無可忍打算親自出去查看情況時,忽見巴特萊滿面紅光地重又走回帳內。
“怎麼了?”約西亞有些焦急地問。
“好消息,風浮堡子爵的兒子昆庭戰死了!”
聞言,約西亞眼前精光一閃,隨即疑道:“等等,你說什麼?這是好消息?”
“哦哦,抱歉,我表達有誤,好消息是沒有爆發營嘯。遠處喧譁的原因是風浮堡子爵痛失愛子,故而他的營區一片大亂。”
“……說清楚點,他幹啥了?”
“額,他倒沒幹什麼,只是他帶在軍中的女眷哭哭啼啼,連帶周圍的營地都大哭了起來。”
“胡鬧!營規明明白白寫着不準在營內哭泣,風浮堡子爵這是在知法犯法麼?”約西亞緊張地說,額頭滲出點點冷汗。幸好風浮堡子爵得知兒子的死訊比較早,若再遲些,捱到了晚上,事情就不妙了。軍營裡壓力巨大,無論是軍官的凌迫還是死亡的恐懼都無時無刻折磨着士兵們脆弱的神經,軍營裡的哭聲很容易產生連鎖反應,尤其在夜晚。當軍營被哭聲佔領時,事情就很難辦了,此刻,慘叫聲和喊叫聲很容易被淹沒在哭聲裡,難以分辨。毫無疑問,這樣的夜晚是動手殺人、報仇雪恨。
“無論如何他也是堂堂子爵,兒子又死在了戰場上,責罰他,恐怕不合情理吧?再說,我已經讓他們息聲了。”
“乾脆趁此機會和他談談,讓他回賽靈斯休整去吧。”凱特爾建議,“當然,他的士兵得留下。”
“好主意。”約西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備馬,我現在就去。”
“有那麼急嗎,何不等明天?”巴特萊有些疑惑。
“黑夜太漫長了。”
……
當夜,營火點點,艾彌亞攙扶着只披單衣的瑞卡瓦艱難地走過營帳間的小道,朝營外的曠野走去。
“瑞卡瓦……”艾彌亞哀憐地輕聲說,“你曾說……如果被老兵和軍官欺負得不行了,千萬別在營地裡哭出聲,要殺頭的,想要哭的話,就在夜裡偷偷跑到營外的野地裡哭個夠吧……你……你讓我帶你出營,是不是想……”
“夠了!”瑞卡瓦不知哪來的力氣喊道,“夠了……”
他掙脫艾彌亞的攙扶,一個踉蹌撲倒在沙地上,喘息片刻後,他手足並用,爬進了黑暗的深處。
無邊的黑暗間迴盪着悽惻的嘶喊,宛如重傷近死的狼發出最後的嚎叫,絕望而不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