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大雨傾襲而至,泥濘的山路變得艱難而行,細碎的泥污讓潔白的長衫變得髒皺。沿着髮絲滴落的雨水,模糊了羅玄的視線。這樣的大雨,將他的記憶拉回到很多年前,負氣出走的小鳳,心急出來尋找的自己,甚至都不敢去回想,那時候,捨不得放手的,到底是自己的徒弟,還是深愛的人。唯一的確定是那一刻的心慌,害怕一個不小心,就永遠的失去了她。思緒變得混沌,看不清遠方的路,毫無預兆的暈倒過去,他的嘴角,竟然掛着一絲淺淺的隱晦的笑意,甚至還有一絲渴望。呵,真是奢望,怎麼還敢再奢求,她會在雨裡找到自己?那一瞬間的睏倦,讓這個堅忍的男人,無力的閉上了雙眼。
若夕看着念兒下了馬車將羅玄從泥水裡弄出來,不由得皺眉,羅玄不是個不小心的人,山下的疫情也不見得有多嚴重,然而人單力薄,他一介神醫也是焦頭爛額,安置了下面的病患,自己卻受了風寒暈倒在這大雨裡。醫者不自醫,看來的確不假。
“我以爲你是不會理會他的,沒想到當慣了大少爺的你竟然還真的將他從這泥水裡給撿了起來。”若夕似笑非笑的看着淋溼了的念兒,打趣道。
“你還有心思說笑?”念兒沒好氣的瞥了若夕一眼,“既然你這麼閒,不如你來趕車吧。”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留給若夕,念兒直接將馬鞭丟給他,拉下了車簾。
若夕聳了聳肩:“還真是個大少爺,唉,可苦了我這絕色的僕人咯……”揚鞭而去。
這場突來的大雨一直持續到傍晚才漸漸弱了下來,羅玄被若夕果斷的交給了他的藥童白芷,待到念兒洗淨出來,白芷纔看清楚這個與他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公子,不由得感激:“今天多虧了兩位公子,纔將我家先生帶了回來,謝謝。”念兒坐在一邊喝着熱茶,漫不經心的瞟了白芷一眼,不在乎的態度讓白芷些微的緊張。
“我去看看他。”似乎是在交代什麼,念兒嘆了口氣,放下手裡的茶杯,朝着羅玄的廂房走去。
“喂,那個,我家先生不讓人家進他房間的……”白芷在念兒身後喊道,只見念兒的步伐頓了頓,繼而又朝着那方走去。
輕微的雨聲敲打着屋頂,細細碎碎的摩擦聲漸成絕佳的韻律,若夕坐在窗戶下,微斂着雙眸,警覺有人進來,見是念兒,不甚在意朝着別的地方看去。
念兒看着羅玄,心裡的疑惑並不少於他人。之於自己爲什麼要救羅玄,爲什麼要跟蹤他,爲什麼想知道關於孃的過去羅玄的過去,那些他不曾參與過的人生,那些他不懂得故事,猶如一個無底深洞,吸引着他去尋找藏匿在背後無從得知的的答案。很多次他問起爲什麼羅玄和娘明明很喜歡彼此可是無法像蘇薇和幽曇那樣在一起,很多次他問道如果喜歡一個人不是應該用盡一切讓對方開心嗎可是爲什麼羅玄和娘都是遍體鱗傷。年少並不代表對一切無所知,即使,他從未想過那是他應該瞭解的世界,甚至,他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讓人踏入的禁區,就像自己,明明因爲姐姐嫁給忽必烈而十分
痛恨那一切卻無從怨起,只因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可是,如果明知一切的選擇都是錯的,那爲什麼還要堅持下去,難道一個簡單的“我錯了”真的那麼難以啓齒?羅玄是第一個讓他覺得心安的陌生人,這種心安不需要任何的依託,甚至不需要任何的言語,只要看着他在,他就能感受到一種溫暖的力量,就算不開心,也願意爲了這樣的溫暖舒展雙眉。不想羅玄有事是真的,不解羅玄與孃的愛恨恩怨也是真的,可是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過去的一切都化爲塵埃,讓他們倆如同筱筱姨蘇薇姐姐那樣的幸福下去。
微薄的檀香味道讓念兒不適的揉了揉鼻子,不可耐的皺了皺眉,一種莫名的不悅油然升起,奇怪莫名,卻似乎由來已久。念兒換掉了香爐裡的檀香,丟了塊沉水香在裡面。
羅玄躺在牀上,依舊是緊皺的眉,風寒,頭燙的厲害,似乎是很難受,微弱的呻吟,讓念兒忍不住動了動嘴角,冰涼的手覆上羅玄滾燙的額頭,卻只見羅玄忽的抓住了念兒的手,來不及收回,卻聽見他的聲音夾雜着苦痛與懇求:小鳳,不要走,不要…
被這突發的狀況驚嚇到,念兒倐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轉身想要離開,而背後羅玄的聲音依然夾雜着痛苦與軟弱,念兒再也無法移開半步,靜靜的看着他許久,坐到了牀邊,伸出更加冰涼的手輕撫羅玄緊皺的眉,低微嘆息道:好,小鳳不走…
若夕看着念兒的舉動,拿過一邊的琴,低沉的曲調,仿若窗外的雨聲,寧靜裡也夾雜了幾絲無可奈何的薄涼。
有些事,始終是別人的,就算再靠近,也始終無法爲他人抉擇,倘若真的可以替代,也許就不會有這麼多難解的苦痛,之於羅玄,至於小鳳,他們的選擇,就算旁觀的人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半分。
“念兒,我們該走了。”一曲完畢,若夕收起了古琴,不再是嬉笑神色,念兒能夠感受到那一刻若夕散發出來的深深的無可奈何,看着羅玄沉沉睡去,下定了決心,有些事情,也許不去爭取,就真的纔是失去。
漸行漸遠的馬車消失在朦朧的煙雨裡,白芷不解的看着遠去的影子,心裡的疑惑一層一層卻無從解答,幸運的是先生安然無恙。
聶小鳳不再習武,甚至開始厭倦很多東西,自從醒過來後,她就喜歡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花亭裡,常常是整整的一個下午,這樣的靜默讓桃源林的四位老人覺得於心不忍,雖然留下小鳳的本意是爲了小鳳,可是事情的發展似乎不是他們想像的那般,羅玄的等待,小鳳的沉默,化成了無解的僵局,進退不是。
夜滿霜華,流光溢彩,珠白的月光清冷而純澈,聶小鳳就是獨站在月色下的那抹素色的青蓮,褪盡了奼紫嫣紅,卸盡了了那一身的銳氣,年華帶走了滿目哀傷,殘落了一地的淡漠。她,不該是個此般清冷的女子,然而,她是。秀目含悲,不再是悲哀,是悲憫,憫心之殘敗,憫情之未果,憫命之無奈。所謂物極必反,她幾乎用她的一生,來驗證這樣的悲哀,愛之極,恨之極,惜之極,怨之極,激烈的極端
,擎着這熊熊烈火,燃燒了整個武林,也灼傷了自己。
這是個不平等的世界,無論面對的是誰,都不可能做到平等待之。羅玄不願意承認小鳳,小鳳拒絕接受覺生,每個人都緊緊持着自己的理由不肯放手,沒有誰對誰錯,就如同誰都可能是對錯,這樣的對峙,兩敗俱傷。不知道應該是慶幸還是感到悲哀,羅玄和小鳳一樣固執,固執的不肯放棄手裡心裡的堅持,也許這種執着是必要的,才能讓他們盡力了種種磨難能夠這樣冷靜的面對一切,能夠在最迅疾的時間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儘管,受傷的永遠只會是他們兩個人,無從改變的命運。
楚蝶無法忍受着小鳳這樣的安靜下去,雖然小鳳從來都未曾說過,但是她明白,倘若連他們四人之力都無法救得小鳳,那麼這世間,除了奇蹟,再也沒有誰能還給他們一個安然無恙的小鳳,如果這就是最後的日子,也許,即使滿心傷痕,小鳳也是願意和等待着她的那個人一起走下去。倘若天明花睡去,你還會守候在窗外嗎?只爲確定她是否還會被噩夢驚擾。
當楚蝶將自己的想法告知其他三個人的時候,驚人的沉默在四個人之間凝結,不是沒有想過將小鳳送還至羅玄身邊,只是現在的小鳳,別說離開這裡,就算回到了羅玄身邊,也難保能夠安好多久,可是任由她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自從兩年前念兒開始不斷的想衝破外面的阻攔進到谷裡來的時候,他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卻沒想過會是以這樣的方式,來揭開最後的帷幕。
說起念兒,桃源林的四個老人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那麼固執的在得知小鳳已經無大礙卻需要休養之後開始不斷的侵擾這裡,每次都想到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方法,想要衝破這裡的阻攔,好在他們的防範足夠細緻,不然早就被他進來了。小鳳不是不知道這些事情,然而既然他們沒有說,小鳳也沒有點破,大家都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唯有一件事情,是清風一直都非常不屑的,那就是阿烈隔三差五有意無意提及羅玄的近況,無非就是他又謝絕了哪個大門派的邀請,拒絕的哪個大人物的造訪,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守在哀牢山腳下,等着一個人。
楚蝶也曾反感關於羅玄的一切消息,因爲小鳳在一次聽了之後留下了句話:這樣冷漠淡然的羅玄真的很讓人覺得難以靠近呢,那是無法溫暖的薄涼,無法接近的疏離,再熱情的心,遇見這樣的人,也會冷下來的……小鳳講到這些的時候,彷彿是在訴說着別人的故事,沒有一絲的波瀾。會有怎樣的人,會這樣冷漠的看待過去?殘忍而冰涼。
坐上回棲鳳閣的馬車,小鳳獨自假寐,似是連睜眼去看這素白的世界。
馬車外,傾城和星痕隱忍的淚水,勒緊的馬鞭都嵌進了皮肉裡,那是怎樣的觸目驚心?那驚豔一世的閣主,深愛了仰慕了追隨了一輩子的閣主,竟然這樣回到了他們的面前,素面朝天,粉黛未施,青絲染滿霜華,無法淡定,就連一向冷漠的傾城,也忍不住了淚水,無聲的滴落在這寒冷的冬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