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厲兵臨城下這事,涼州城的百姓並不見得有多慌亂,這麼多年西陵攻打涼州不下數十次,但卻從來沒有成功過,不是被我們打得潰不成軍,就是兩軍在海上相持,反正他們的戰船無法靠近涼州。
這樣的戰鬥多了,百姓也習以爲然,以爲這次也不會例外,何況除了西陵,我們與土國,吐魯國也試過兵戎相見,百姓剛開始也恐慌,覺得頭頂的天要滅絕了,甚至有些變賣家財,準備逃離涼州,但幾次進攻之後,我們涼州依然屹立不倒,漸漸涼州百姓也淡定了。
如今聽到涼州做買賣的繼續做買賣,喝茶的繼續喝茶,歌女也繼續彈唱,曲子輕快,笑容絢爛嫵媚。
只有我知道,這次不一樣,一個能悄無聲息地將改朝換代的人,簡單不到哪裡去,有時我在想,秦厲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那個曾在蛇島與我同生共死的男子,那個溫柔喊我小鬼的男子,那個揹着我,一步一腳印艱難攀上天都峰峰頂,要我不離不棄的男子,我看不透他。
上次他以一國之後之禮,給我下了聘禮,在府中引此軒然大波,我把所有知道此事的人圍到一塊,大聲對她們說,如果誰泄露一句,又或者私底下議論,割掉舌頭,趕出涼州,估計我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特別的陰狠,衆人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你也不許問。”衆人散了之後,我對楚寒劍說,說完我趕緊溜人,因爲楚寒劍的眼神陰鬱得駭人,不過此事就這麼過去,再沒有提及。
後來秦厲一天一封書函,要求與我會面,這事楚寒劍知道,他冷眼旁觀着,這書信來一封我燒一封,以致有一天,我們用餐的時候,第十三封書函送到,楚寒劍說他有火摺子,於是我拿着信函,他點燃火摺子,兩人相互配合地燒了這封信,然後一起看着這信函一點點在火光灰飛煙滅。
“嫁誰都可以,他不行,愛誰我沒意見,如果愛他,斷了。”關於我和秦劍,楚寒劍從頭到尾就說了這麼一句。
“誰愛他?秦厲我不認識。”我吹了吹指尖的灰,頭也不回走了,走到門口,冷凌風來了。
“冷大少爺今天怎麼過來了,不用陪妻兒?”我冷冷地說。
“漫雲,不得無禮,凌風吃了沒?今天的糕點還不錯,要不要試一塊?”楚寒劍笑着對冷凌風說,但目光卻冷冽朝我掃來。
“謝楚城主,剛剛在家吃過了。”冷凌風笑着說。
“今天來找漫雲吧,你們好好聊聊。”楚寒劍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走人了,瞅着楚寒劍走遠,我也走了,其實我知道冷凌風今天是爲何而來,而我也知道今天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商量一下對策,但看着他我心中就有氣,不想給他好臉色。
“你如果看我不爽,如果你覺得上次打得不痛快,這次還可以再來?”他陰着臉站在我面前,渾身散發出凜然之氣,高大的身軀如一座大山,壓得讓人又點喘不過氣來。
“我這種嫁不出去女人,脾氣是糟糕點,沒你美人在懷,過得愜意,你如果看着不爽,就給我滾。”我心胸沒有天闊海廣,他那天這句話,我依然耿耿於懷,估計我罵他賤人,罵他倆狗男女,他也還記得的。
“我愜什麼意?我愛的女人不肯嫁我,我娶的不是自己愛的人。”他看着我,眸子閃爍着的那簇火苗帶着傷感與疼痛。
“如果不愛她,又跟她搞在一起?如果不愛她,她肚子的孩子怎麼來?不要說青煙的武功比你高,她強上你。”
“楚漫雲——”冷凌風騰一下站了起來,而我也站起來,昂着頭看着他,輪輩分我是他師姐,輪武功,我並不弱於他,他有冷家軍,我有我的狼雲軍,誰怕誰?不過還是有點差別,這傢伙比我高大太大,即使我昂着頭,他低着頭,也自有一副居高臨下的氣勢,讓我恨不得搬一張椅子過來站在上面。
“你們這麼瞪着就不累?你倆還以爲現在是十三四歲的小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冷老爺子和楚寒劍走了過來。
“漫雲,我家小子上次下手是狠了點,我已經狠狠教訓了他,這事我看就算了,你倆從小玩到大,又有同門之誼,這涼州日後就靠你倆了,如今外敵還沒擊退,你們倒窩裡鬥了,能不敗?要攘外先安內,你倆今天心平氣和好好聊聊,又不是有什麼血海深仇化解不了?”
冷老爺子在這裡,我不好造次,於是臉色緩和下來,眼神也放柔了,不過冷老爺子說他狠狠教訓了冷凌風,我信他纔怪,那天看到冷凌風滿身鮮血,估計恨不得衝過來找我算賬了。
“冷伯伯莫要這般說,那日漫雲出手也重,我爹已經狠狠教訓我了,我也知道錯了,這裡有茶水和糕點,冷伯伯要不要嚐嚐。”我倒了兩杯茶,一杯給冷老爺子,一杯給楚寒劍,然後將糕點遞了過去。
冷老爺子大讚我心胸寬廣,要冷凌風多學着點,冷凌風冷冷看着我,那眼神還真寒人。
“我和你爹有事商議,你倆好好聊聊,凌風,如果你敢再先動手,我回去剁了你的手,你不動手,估計漫雲也不會先動手的,漫雲你說是不是?”冷老爺子笑着看着我,我難道還能答不是?
“人前羊,人後是狼,還是那麼會裝。”冷老爺子和楚寒劍走後,冷凌風笑着說,臉色緩和下來,沒有剛纔那麼兇狠,被兩個老人家這樣一攪,我也軟了下來。
“有你虛僞?”我低低嘟囔了一聲。
“她——她——”他嘆息了一聲,最後什麼都不說,坐了下來。我猶豫了一下,也坐了下來,大敵當前,刀口先一致對外,個人恩怨拋一邊去。
“冷大少爺請坐,有什麼話直說,我聽着。”我在前面的亭子坐了下來,府中的丫鬟,實在殷勤,我剛坐下,就已經將果品茶點送了上來。
“你打算應邀去見秦厲?”他開門見山,一點都不羅嗦。
“嗯,他既然用一國之君之名給我下了邀請函,我就去會他一會,看他葫蘆賣什麼藥?”
我淡淡地說。
“到時別上他的船,秦厲你應該比我清楚,這船如果你上了,估計就回不來了。”冷凌風說。
“嗯,我知道,我不會再上他的船。”我說,我又不是傻子,上了一次當,不會再上第二次。
“她現在怎樣?還好嗎?”良久之後,冷凌風突然問我,聲音有些發抖,帶着苦澀,那模樣不像是裝出來,既然他選擇了青煙,又何必——
“既然你選擇了青煙——”
“離開我,她過得好很多了吧,現在有沒胖點?”冷凌風擡頭看着我,我愣了愣,他問什麼問我?按理說他不應該知道我跟楚合歡的關係。
“她的情況,我怎麼知道?”
“當年我爹帶着我上山學藝,你比我來早那麼一點點,我記得那天除了楚寒劍,還有一個男子,雖然他匆匆離開,而我也只是驚鴻一瞥,但長成他這般,想讓人忘記不容易。”
“我之前爲了查探楚合歡的身世,去過西京,無意中看到一張畫像,畫像中的男子就是當年送你上山的人,而這個男子就是曾稱爲天下第一美男子的楚傲天,他就是楚合歡的爹。”
“你想說什麼?”我問,暗暗心驚。
“你姓楚,合歡也姓楚,雖然你平時與和歡沒有什麼接觸,也不顯得絲毫親近,但這次我娶了青煙,你怒得要殺了我一般,你很在意她,你倆什麼關係?”
“你就繼續瞎編吧。”我依然不肯承認。
“陪着她的那些侍衛是錢長鳴的人,錢長鳴是你的人是不是?對於她的行蹤,你又怎會不知道?”聽到這話,我真的訝然了,錢長鳴很行事很低調,與我們楚家接觸也不多,他從哪裡看出蛛絲馬跡了?
楚合歡如今已經成了我的一塊心病,前段時間有消息傳來,說在平州的威遠鏢局曾接了一筆大生意,聽描述僱主與小歡有幾分相似,只可惜這威遠鏢局護送一批寶物到古城的時候,遇到了捍匪,財物被搶,人被殺。
聽鏢局一位煮飯的廚娘說,以前的確有一個女子來託鏢,長得與小歡有幾分相似,可惜這女人是一個大肚婆,這一路過去,她還差點把孩子生了。
大着肚子的女人,那就肯定不是楚合歡了,那時我沒想到這裡面有那麼多陰差陽錯,並且這位廚娘也不知道這孕婦去了哪?當年去押鏢的人又全死了。
“楚合歡失蹤了,我們不僅找不到他,就連那批侍衛,我們也聯繫不上,這段時間,我有四處派人尋找,但找不到她。”
“你說什麼?失蹤了?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你都娶親了,我還找你幹什麼?”
“楚漫雲,你該死——”那天晚上冷凌風發了大火,如一頭暴怒的獅子,整個人變得焦慮不安,問清楚情況之後,陰沉着臉走了,被冷凌風這麼一鬧,我一整晚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明明已經有了倦意,但就是睡不着。
第二天,我親自率軍到雲海迎敵,冷凌風說他這次帶的兵力並不是很多,似乎目的並不是爲了攻打涼州,不管什麼目的,見了再說。
那天,我站在船頭,身後跟隨的是大批狼雲軍,而他也立於船頭,定定看着我,身後旗子飛揚,很有氣勢,隨着兩艘船漸漸靠近,他那堅毅俊朗的輪廓漸漸清晰了。
我的拳頭緊握,有打人的衝動。
說真的,那一刻,我最想衝過去,朝着他的俊臉狠命打一拳,但今天不能衝動,而我更加不能衝到他的船。
“小鬼,我到你的船上。”他說,聲音輕柔,深邃的眸子定定看着我,散發着醉人的柔情,海風很大,揚起的長髮,這又讓他顯得有幾分狂野。
他這話一出口,四周的喧鬧聲一下沒了,整片海面靜了下來,靜得只能聽得到海水流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