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莫楓護駕來遲,甘願受罰。”說話間今日匆匆見了一面的莫楓領兵進來,他本長得出衆,如今全身更有一股凜然正氣,讓人不敢逼視,君庭威一看到他,臉色一沉。
“莫楓,你是一個人才,這些年護龍司埋沒了你,如果你跟在我身邊,前途無可估量,大公子李傲實在是人中龍鳳,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莫少將三思。”君庭威意味深長地說道。
“良禽擇木而棲,士爲知己者死,我莫楓只忠於護龍司,也只認龍符。”莫楓坦然地看着君庭威,臉部的輪廓剛毅堅硬。
“如果你最忠心的護龍司就是被眼前這個女子所殺呢?你還要爲虎作倀嗎?”君庭威指着我,目光如鋒聚。
“證據呢?”
“她來歷不明纔到護龍司一個月,護龍司就毒發身死,不是她是誰?如今龍符落在她手裡,當中原因還要本將軍細說嗎?”
“護龍司中毒已經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那時大小姐尚未回府,我這裡有護龍司的親筆信,君將軍若不相信可以一看。”
“莫楓,你不要敬酒不喝,喝罰酒,你要是再冥頑不靈,休怪我不客氣。”君庭威目光變得陰狠,似乎要跟莫楓拼了,君庭威是北國的護國將軍,是護龍司手下的一員猛將,與北帝的親信驃騎大將軍木扎克都握有重兵,今日他有備而來,莫楓手中的兵未必是他的對手,我的心都提了起來。
“君將軍你一定不知道,護龍司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已經提前將古廷召回,兵馬已經在門外,如今護龍司的門生和十八都尉,三大少將已經齊集聚賢堂,現在有請護龍司、大小姐還有君將軍一道前往,請——”
“還真難得,十八都尉都回來了,萬一邊疆有什麼閃失,我們護龍司怎對得起皇上,怎對得起這錦繡山河?”君庭威臉色很難看,甩了甩袖子,悻悻而去。
“姐姐,要去哪?”李軒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但顯然他是嚇壞了,身體有點發抖,許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殺人場面,但如果不是莫楓、古廷來得及時,躺在血泊中的便是我們了,其實這樣殘酷血腥的廝殺,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聚賢堂莊嚴肅穆,分兩排桌子,十八都尉一排,君將軍、三大少將與及幾個身穿朝服的中年男子一排,其中包括李傲,還有坐在輪椅上的李謙,中間有一張烏色卓椅空着,上面雕刻着麒麟,彰顯威嚴。
“李軒,跟姐姐來,坐在那椅子上。”我對李軒說,李軒怯生生看着,躊躇不前。
“不怕,姐姐會在你身邊。”我拉着李軒緩步走過去,如今到了這個局面,半步都不能再退,否則就跌一個粉身碎骨,從門口到那張烏金椅子,距離並不遠,但我卻覺得隔着千山萬水,走得異常艱難,每走一步,那些充滿敵意的目光就像一把把磨好的尖刀,朝我的脊樑插來。
“慢着——”君庭威威嚴的聲音帶着雷霆般的力量,李軒的步伐猛得停了下來。
“護龍司,坐上去。”我的聲音不大,但卻平緩而有力度,我牽着李軒,繼續往跨了一步,在我的示意下,李軒穩穩坐了下去,而我也在他身旁坐下,坦然而鎮定地看着大堂的一干人,今日不允許我害怕。
“君將軍,有什麼話請說。”在君庭威想衝上來之際,古廷已經站在他前面,攔住了他的去路,古廷高大威武,皮膚黝黑,但雙眼睛卻特別有神,像天幕的繁星,給人安心的力量。
“護龍司是我們的主上,君某戎馬半生,在沙場上出生入死,自問對護龍司一直忠心耿耿,如今他被這妖女毒死,君某今日替護龍司報仇,莫少將與古少將爲何要阻撓?”君庭威話落,附和者衆,有我心一凜,看來他培植了不少黨羽。
“捉賊拿贓,捉姦在牀,你說我謀害了我爹,你可親眼所見?君將軍你是朝廷一品大員,身居高位,應該知道話不能亂說。”我冷冷地道。
“護龍司的身體一直很好,自從你這個來歷不明的妖女進了府,護龍司就離奇身亡,不是你又會是誰?”
“我來歷不明?我是誰的女兒,我想不用我多說,你們就看我這張臉就知道,我爹突然離世,我比任何人都難過,如今我爹屍骨未寒,君將軍就突然發難,殺守衛,帶兵硬闖進我孃的院子,你想將我們孤兒寡母置於何地?你眼裡可還有我爹?”
“莫非君將軍想將我李氏一族殺一個清光,然後自己做護龍司?又或者我將你想得太不堪,你只想爲的妹子的兒子謀位,但爲了個人私利,而妄顧護龍司的遺願?這就是你對護龍司的所謂忠心?”我站了起來,聲色俱厲地說道。
“含血噴人,你這妖女,我今日就殺了你。”
“君庭威,你是不是忘記自己的身份?今日皇上親封我爲賢妃,我李葉位列四妃之首,你卻口口聲聲罵我妖女,辱罵貴妃,該當何罪?我如今是龍符的主人,能調控所有兵馬?自然包括你手中的兵馬,你今日以下犯上,我要治你的罪,你死十次都不夠。”我一掌拍在桌子上,砰的一聲,桌子破碎,我小葉好歹都是冷老爺子的義女,這點本領還是有的。
許是衆人想不到我會如此,一時沒了言語,大堂一下子安靜下來。
“護龍司的死因我們會查明,但絕對與小姐無關,這是護龍司給我們的親筆書函,上面已經清清楚楚傳位嫡子李軒,護龍司寫這封書函之時,已經知道身體不行,那時小姐尚未回來。”莫楓與古廷拿出書信傳閱,而除了他們,竟然有好幾個都尉都拿出了同樣的書函。
“這事我玄木也可以作證,是護龍司派我接小姐回來,那時護龍司已經知道自己中毒,大家不相信我,總相信曾大夫。”這個時候玄木走了近來,他竟然是三少將之一。
玄木進來後,氣氛變得更加凝固,君庭威眸子明滅不定,我知道他一定是思量着該繼續奪權,還是再圖大計,如今三大少將都站在我這邊,他依然如此淡定,可見他已經勢力龐大,老樹根深。
我的心砰碰直跳,真怕他孤擲一注,與我們拼一你死我活,那後果真不堪設想。
“李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我站了起來,緩緩走下那幾個臺階,玄木想阻止,我輕輕擺了擺手,君庭威冷哼了一聲,跟了出來。
“千百年來,我們李家爲鞏固北家天下,犧牲了多少子弟?爲了北國的繁榮,耗費了多少心血?我想沒有人比君將軍更清楚,但當今皇上卻處處猜疑我們,想盡辦法削弱護龍司,甚至想將它連根拔起,這點別人不知道,我不相信君將軍不會不知道?”
“要我執管龍符是爹的遺願,我不會違背爹,如果你真的想要,那我們今日只能轟轟烈烈打一場,但就算你打贏了,就算你或者李傲做上了護龍司,天下人會怎麼說你?你我相鬥,結果肯定是兩敗俱傷,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是那個黃雀君將軍不會不知道?”
“就算你今日運氣好,真的將我們殺了一個清光,但缺少了大半軍力的護龍司豈不是任由他人宰割?兔死狐悲,脣亡齒寒呀,李軒心仁,即使當上護龍司依然能容君將軍,能容李傲,畢竟血濃於水,畢竟坐的是同一條船,誰也不想它沉,但如果對手是當今皇上,你覺得會如何?李葉話就至此,請君將軍三思。”
當我轉身離開的時候,才發現手心竟然全是汗。
這場風波就這麼平息了,但我知道這只是暫時,日後會有更大的風浪等着我們,我覺得我已經踏出了一條沒有歸途的路。
第二天,我爹下葬,娘因太過悲痛,大部分時間還處於昏迷當中,根本無法送爹最後一路,許這樣也好,如果讓她眼睜睜看着爹長埋地上,那是如何的肝腸寸斷?
當天來了很多很多人,包括當今聖上,我日後的夫君,我一直跪在地上,頭低低垂下,映入眼簾的,只是那那明黃色的袍子,誰也不知道那刻,我的心是多麼絕望。
那天聽說外面老百姓的哭聲震天,聽說所有商鋪不約而同關鋪懸掛白燈籠,而我沒有哭,不是不難過,而是我知道我選擇的是一條黃泉路,我和爹很快就會見面的。但要我在這個時候,拋下臥牀的娘,年幼的弟弟,眼睜睜看着他們被豺狼一口一口噬咬至死,我做不到。
爹落土爲安之後,我沒有時間悲痛,也沒有時間去哀怨,我開始接管護龍司,與各個少將、都尉見面,摸清各方面的勢力,樹立自己的威信。
轉眼十天就過去了,明天就是我的日子,看着那華美的鳳冠霞帔,我心生淒涼,我發夢都想不到,我小葉有一天會入宮爲妃,會嫁給一個六十歲的老頭,莫非年少時狐假虎威,跟着小姐到處爲非作歹,遭到了報應?
“大小姐,你怎麼來了?”君庭庭手下囂張的丫鬟,看到我心生畏怯,我擺擺手,大踏步進去。
“喲,賢妃怎麼來了?明日你,你娘身體又還沒有好,我們娘倆說幾句體己話。”君庭庭一反過去的囂張犀利,親熱得握着我的手,這女人變臉還真快。
“李葉謝過二孃,我今日過來的確有幾句話要對二孃說,我李葉不是什麼奸詐陰狠之人,你不犯我,我必然好好待你,但我也絕對不是善男信女,如果你敢對我弟我娘下毒手,我會你死得很慘。”
“你有謀害李軒的能力,但我也絕對有殺李傲的本事,只要我娘、李軒沒事,你和李傲就會安然無事,李葉言盡於此,二孃細想。還有我娘身體虛弱,李軒尚年幼日後,還勞二孃多多費心。”說完我也不看她,大步離開。
寢室燈火通明,喜袍紅如血,我很有一把將它撕爛的衝動,但我沒有這樣做,因爲我已經沒有任性的權利。
我那天,李軒說姐姐真美。
我那天,娘還沒有清醒過來,沒有替我梳頭,也沒有親眼看着我,其實我知道娘早已經清醒了,只是她不願意睜眼看着我走上這麼一條路。
街上人羣涌動,大家都在盛讚皇上對護龍司一家的恩典,喜樂一路,紅花十里,繁華如夢。
宮門緩緩關上,發出一聲悶響,如一聲常常的嘆息。
一入宮門深似海,只怕再也走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