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的燕憶懷微微睜開了蓬鬆的雙眼。一擡頭,便是那熟悉不已的天花板。她撐着身子坐了起來,透過窗子看見了這麼一幕。
‘滴滴答答——’雨點如萬條銀絲從天上飄下來,屋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好比無數顆透明的珍珠。杭州的煙雨帶給人一種唯美的感覺,朦朦細雨與這白牆瓦綠再合適不過了。
燕木昭察覺到了身旁牀上的動靜,也立刻起了身,道,“小憶,你醒了?”他擡眼望了望放在一旁的蠟燭,確定還沒到給菩薩磕頭的時辰後對燕憶懷道,“現在還沒到時辰,可以再多睡會,待會我叫你。”
燕憶懷問道,“哥,我睡了一夜?”
燕木昭道,“是啊,不過你也真是。跟大王爺出去好歹也要跟我彙報一下嘛,害的我盯着你那張牀直到半夜才睡。”
“等等,”燕憶懷反應了過來,又問道,“那昨晚是……他帶我回來的?”
半響,燕木昭也回憶起了昨晚驍呈哲揹着燕憶懷飄飄然的在屋檐上行走的事。
當時,驍呈哲特意放輕了腳步,用盡量不影響旁人就寢的動作走進了屋裡。對燕木昭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又將燕憶懷放置在了牀上,給她蓋了被子,最後做了個自認爲十分酷比的姿勢就飛躍了回去。
燕木昭講完了昨夜發生的所有事情,燕憶懷聽完後暗自鬆了口氣,回了被窩裡打算接着睡她的美容覺。
可身體還沒躺下幾秒鐘,燕憶懷突然感覺脖子上有點微微疼痛,猛然起身,飛快的走到了鏡子前。果然,她的脖子上竟然呈現出一道類似吻痕的紅疤。
“憶懷,你怎麼了?”燕木昭察覺到了身旁牀上的動靜,也立刻起了身。
“沒,沒事。”燕憶懷內心慌亂,但還是故作一副平常的模樣道,“時辰不早了,我們提早去主殿集合罷。”
“哦。”白忘憂也沒太在意,應了她的話就起身梳妝了。
燕憶懷再次鬆了一口長長的氣,“呼,好險。”
……
時辰已到,觀音寺的主殿裡整整齊齊的排滿了人。衆人都身着一襲素白衣服,個個跪在了那尊巨大的觀音像前。太后則跪在最上方,牛嬤嬤叫一聲,太后首先行禮,其他人緊隨其後。
眨眼間,衆人已經隨着太后磕了二十多個頭了,太后這才讓衆人起身,接着跟她十指合璧,放下心段,在心中默唸三遍佛經。
雖說是念經,但茫茫人海中總會有幾個混水摸魚的。燕憶懷還沒念完一遍經,就聽到了她身後站着的幾個人的碎碎念。
夏某小姐:“哇塞,燕公子也太好看了罷,不曉得他有沒有婚配。”
黃某少爺:“不是罷,白忘憂那個女魔頭也怎麼來了?上次我可被她當街追着打,顏面全無啊。”
曹淑雁看看燕憶懷的樣子,又看看驍呈武,心中暗想,“前些日,我竟然看見了二王爺有史以來對一個陌生的女人凝視那麼久,要是我也學着她的模樣,王爺是不是就會多看我一眼了?”
白晏暢:“阿彌陀佛,這佛經要念到什麼時候啊!反正也沒人注意,老子乾脆棄權……”
‘啪——’還沒等白晏暢抱怨後,四本經書就飛了過來,齊刷刷拍在了夏黃某和曹淑雁以及白晏暢的頭上。
四人吃痛,但擡頭看向扔書的那人瞬間慫了——太后扔的經書。
“放肆!”太后走下了臺,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四人,其餘人也自覺的讓了路,生怕惹到這位大佬。
“哀家讓你們唸經是爲了讓你們以正心術,可你們非但不認真,還嘰裡咕嚕的說個沒完,到底把哀家和菩薩當成了什麼?!”
夏某小聲嘀咕着,“還不是因爲你曾經用身體勾引過前二帝,前二帝龍顏大怒,讓你滾去寺廟當尼姑,時間呆久了,還真把自個當神仙了。”
黃某也小聲應道,“就是。”
白晏暢驚訝不已,道,“啊?太后還有這種經歷。”
三人雖然說話聲極小,但一字一句還是全都傳進了太后和其他人的耳裡。知道太后曾經過往的人識相的退了好幾十步,太后的臉也是‘唰——’一下黑了,舉起了手。
‘啪啪啪——’三個響亮的巴掌過後,三人各自捂着被打紅的臉跪在地上。
“你們簡直目無尊長,來人!奉哀家的旨令,把他們三人關進柴房,一日之內誰也不許給他們送吃的!”
“媽呀,”白晏暢倍感無辜,悲嘆道,“姐,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對於這個弟弟,白忘憂也只是無奈的嘆了口氣,扭頭對他使出了一個眼神表示道,“你自己闖的禍,我也沒辦法幫你。”
燕憶懷拋過去個眼神表示道,“難道就我覺得白五少爺無辜嗎?”
燕木昭擺了個手勢,意思爲:“我也是這樣想的。”
“喂喂喂!”白晏暢被太監們拖着,拼命大喊道,“你們能不能不要光顧着擺手勢拋眼神?關心一下我這個無辜者啊!”
話剛講完,白晏暢等人就被拖出了正殿。剩餘的人有的在憋笑,也有的注意着太后的表情一語不發。
太后原本大好的心情都被剛剛那番話給氣的頭冒怒火了,現在已沒有心思辦唸佛一事了。擺擺手道,“哀家乏了,大夥都散了罷。”
衆人都跟太后行了個禮,正準備要離去時。太后又道,“燕相國之子女上來。”
此言一出,原先準備回去的燕木昭和燕憶懷又立刻轉身,走到了太后面前。
燕木昭行禮道,“臣子燕木昭拜見太后。”
燕憶懷行禮道,“臣女燕憶懷拜見太后。”
太后擺了擺手,“免禮。”說着,她又對燕木昭道,“溫潤如玉,與你姨母言妃倒頗有幾分相似。”
“還有,”太后又把目光轉到了燕憶懷身上,仔細端詳了一番,道,“哀家早些聽說你在木蘭圍場大出風頭,資質不凡。我國支持女子做官,幾年前出了赫夢期,萬……這樣的女將,燕家有權有勢,也不知你日後會不會成爲我朝第一任女文官。”
燕憶懷道,“太后繆讚了。”
太后笑了笑,道,“陪哀家去趟花園罷,剛好能跟武兒一塊雨中探花。”
燕木昭和燕憶懷異口同聲道,“是。”
雖然太后說的這番話看似像是在看好燕憶懷,可燕木昭卻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太后怎會平白無故就拉着他倆去花園散步呢?還有她方纔說燕家有權有勢,最重要的還是那句‘剛好能跟武兒探花’,這不就是明擺着想撮合他妹妹和二王爺嗎?
一旁的燕憶懷自然也反應到了,不禁心中一頓冷笑,昨日不是才當着他的面護着驍呈哲麼,今日再與他相見,豈不是冤家路窄?可如果驍呈武還真跟她吵起來了,那她就可以找個理由懟人了,這麼一想也未必不是件壞事。
剛想完,婢女雪兒正好也把兩把白色油紙傘給端了上來。二人一同取了油紙傘,隨着太后走去了花園。
花園裡百花盛開,一排排全是碧綠蔥蔥的木叢及生機勃勃的大樹。最起眼的還是要數開在樹枝枝頭上的紫白二種顏色的丁香花,花園入口旁側有一池清澈透明的塘水,魚兒們在水中游動着,楊柳的枝條長的幾乎快伸進了水裡,一池的蓮花靜待在水塘裡。
不得不說,‘雨中探花’真的是很有想法呀,太后想讓燕憶懷和驍呈武在如此美景如畫的花園裡進行偶遇,當真是頗有心機。
燕憶懷等人在前走着,殊不知一位暗戀二王爺已久的曹姓女子在後偷偷跟着,偷偷摸摸的躲進了假山後面。
濛濛煙雨中,驍呈武正站立在一樹丁香花前,心中甚是煩躁。
‘噠噠噠——’一行人慢慢走到了他面前,驍呈武轉身,見了太后行禮道,“武兒拜見祖母,祖母福壽安康。”
太后一把扶住驍呈武,眼神頗爲疼愛地道,“都是一家人,給哀家行什麼禮?”太后向來疼愛眼前這個孫子,在諸多皇嗣中看見了驍呈武與驍落桂無論是再煩躁的心情都會變得大好。
“祖母身後的不是燕小姐嗎?”驍呈武把目光轉向了站在燕木昭身旁的燕憶懷,道,“也不知這下雨天,燕小姐出來是所爲何事?”
太后道,“哦,是哀家叫她出來陪你散心的。不過哀家看來你們有話講,那我們其他人就先退下,讓你們單獨相處會罷。”
聽完這句話,燕憶懷心中閃過無數局問號,“什麼鬼?就這幾句就認定我跟他有話講了?拜託,這瞎扯能不能認真點?”
可她還沒想完,太后就帶着衆人退下了。浩大的花園之中似乎就剩下二人了,燕憶懷扭頭看着太后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走到了驍呈武的前面,見他還愣着。叫道,“走啊,還愣着幹嘛?”
驍呈武問道,“燕小姐可是擔心本王會翻舊賬?”
“不擔心,”燕憶懷停下了腳步,回道,“就算您想動手,那也得想想是誰救了皇后一命。”
驍呈武輕笑一聲,“哈,”上次見到的開朗少女怎麼變成了現在的高冷御姐?雖然想問,但也說不出口,只得默默無聞的跟着燕憶懷走了下去。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
“哎,燕小姐。要不我們聊點什麼?”太后口上說着是吩咐燕憶懷陪他賞花,實際上就是走路。一路上,燕憶懷只顧着趕路,看都不看他一眼。這對從小養尊處優,萬人迷的驍呈武來說十分不適。
燕憶懷冷冷道,“要聊你自己聊,浪費時間。”
驍呈武心中閃過百分不快,心想,“我就不信你跟我聊不上天。”
驍呈武指向枝頭的丁香,道,“你看這丁香開的……”
燕憶懷搶先答道,“免提。”
驍呈武又把手指指向了草叢,道,“那你再看看這一排的狗尾草,可愛靈動。”
燕憶懷毫不理睬,道,“既然它們那麼可愛,那你自己養它們罷。”
“呃,”驍呈武仔細的觀察了花園一圈,把最終希望託付在了蓮花身上。笑面盈盈道,“綠竹含新粉,紅蓮落故衣。蓮花真是……”
“你煩不煩人啊?!”燕憶懷終是不耐煩了,轉過了身,道,“狗尾草是不是狗我不能確定,可你是真的狗。”
驍呈武原先只是想逗逗燕憶懷的,結果被她說的這句話給來了脾氣,當場抓住了她的手腕,質問道,“難不成就許大皇兄跟你開玩笑,本王就不配了嗎?”
燕憶懷掙脫開了他的手,揮袖離去,道,“至少他比你安靜多了。”
驍呈武當即大喊道,“放肆!”他這下可算是耐心全無了,她說什麼不好非要說他不如驍呈哲,怒火和不滿瞬間涌上心頭。“本王到底哪裡不如他,爲何你們都要拿他與本王做比較?再說,信不信本王……”
話音未落,就聽花園附近傳出了一個東西摔落在地的聲音。燕憶懷聽聞,大步流星的就跟着聲響走了過去,驍呈武自然也緊跟其後。
假山前,驍落桂氣急敗壞的坐在婢女給她放的靠椅上。五個婢女五個侍衛圍繞在她身旁,一個碎成了兩半的玉鐲躺在地上。而跪在她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新秋。
驍落桂惡狠狠地道,“賤奴,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了是罷?居然敢當面衝撞我。”
“屬下只不過是想找太后問清楚,明明是您和二皇子污衊我家爺在先,皇上爲何要罰貴妃。反觀是你倆,怎麼還得到太后的安慰了?”新秋雖跪坐了地上,可他與驍落桂說話時的語氣卻是十分理直氣壯。因爲沒有傘遮擋,他全身都被雨澆了個透。
“荒繆!”驍落桂狠狠踹了新秋一腳,怒道,“賤人受罰與我倆有什麼關係,若不是她品行不端。父皇怎會讓她當衆受罰?”
新秋咬牙切齒的重新跪坐起來,不再做聲響。心狠手辣的驍落桂這下可是找到了一個給新秋定罪的大好機會,立刻下旨,道,“來人啊,新秋目無尊上。頂撞主子,當場掌嘴!”
驍落桂身旁的婢女行了個禮,就走向了新秋,冷笑着揚起了手。
燕憶懷見狀,飛速的就把手伸進了衣袖裡,驍呈武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冷冷地道,“此事你就別插手了,以免惹禍上身。”
燕憶懷心道,“惹你個屁的身,誰不知道你想護你妹。”
時間不等人,‘啪——’一巴掌已經扇了下去。可新秋的臉上卻沒有一絲被打的痕跡,反而是讓動手的婢女臉上卻紅了一片。衆人這才反應過來,新秋居然反扇了她一巴掌?
見此情景,驍呈武立馬站了出來。勸解道,“別鬧了,新秋也不過是無意間做錯了事,並非他本意。生氣又有什麼好呢?彆氣壞了身子。”
“哎呀,皇哥。”驍落桂不高興了,道,“你老是這麼善良,這個賤奴差一點點就要踩到我們頭上了,你還護他。”
驍呈武嘆了口氣,道,“落兒。”驍呈武淡淡一笑,轉身離去。驍落桂立馬不鬧了,可還是故作委屈的撅起小嘴,氣鼓鼓的帶着隨從們離開了。臨走前卻還是轉身對新秋命令道,“賤奴,你就給我在這跪到亥時罷。”
見着事情的發展,燕憶懷拍了拍手,稱讚道,“翻臉比翻書還快啊!”
霎時,雨也停了。
此時,皇宮。
從不老遠,就能聽見吉祥宮內的捱打聲。
“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王公公不斷數着板子落在人肉體上的次數。
萬貴妃趴在長椅上,雙手緊緊抓着椅角,汗水早已擠滿了額頭。神色隱忍,硬是被打了一百多來下也沒有發出聲響,鮮血已經浸溼了衣布。
而此刻,正有一大堆人看着她捱打,除了對她衷心耿耿,吉祥宮稀少的兩個宮女和兩個太監之外,無一不是用諷笑和高興的眼神看着她。
王公公數着數,道,“一百一十,一百一十一。”
靜妃嘲諷道,“呦,挺堅強啊,真不愧是我驍國的第二任女將。”
驍呈鈺應和道,“母妃說的極是,想當初萬聽荷可是在戰場廝殺過,一步殺一人,親手爲父皇打下了免費的江山。”
驍呈鈺同父同母的親兄弟驍呈靖又接道,“皇兄還忘了接下來的一段,在萬聽荷懷上驍呈哲的時候。被王公公摁在雪地裡喝了‘廢武藥’,從那高高在上的女戰神成了如今的賤妾,只不過是廢物一個。”
“呀,”胡貴妃笑道,“不是罷?就貴妃那瘦骨如柴病殃殃的身子,要不是你們提起,本宮還真以爲她是個討男人歡喜都不會的冷門嫡女了。”
驍呈鈺道,“既然打不了驍呈哲,那我們就拿他母妃出出氣吧,喂!你們倆再用力點!”
要不是驍皇命令皇宮內所有人都得觀看萬貴妃受罰,言妃和驍呈墨是鐵定不會來的。對於他們母子二人這種唸佛之人來說這種場面殘忍不已,根本不願觀看。觀看過程中,言妃都是閉着眼睛的。
驍呈墨見着萬貴妃身後的血越來越濃,勸道,“父皇,萬娘娘都傷成這般了。要不就算了罷。”
驍皇道,“萬貴妃教唆哲兒衝撞武兒,以下犯上。朕罰的這一百五十下不過是教她要好好記住自己的身份,區區賤妾一個,也敢跟朕的愛後叫板。”
皇后勸道,“皇上,請您趕快令人停手,這些年來萬貴妃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真的是不能再打下去了。”她語氣帶着不忍,令人看起來就是個心地善良的賢后,但只要你仔細一瞧,就會發現她的眼底是無盡的高興和爽快。
萬貴妃虛弱的擡起了頭,對眼前這個出言辱她的男人心疼痛至極。她苦笑着道,“皇上,您就真的不願相信臣妾無罪嗎?”
驍皇冷聲道,“朕不信。”
“是呀,你怎麼可能會相信我。”萬貴妃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了,不知不覺間,她的眼眶裡流下一行淚,道,“我不過就是你隨手拋棄的一顆旗子罷了,你滅了萬家留我一條命已是大發慈悲。我又怎敢求你相信我。”
說罷,萬貴妃的雙手憑空放了下來。驍皇忙道,“聽荷!來人,傳太醫。”
哪怕是瀕臨死亡,萬貴妃都能將心愛之人的話一字不漏的聽進去。她昏過去之前心中暗問,“驍歡,我對你來說到底是工具還是你捧在心尖上卻不敢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