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毒蠍娘子

玉面少年不虞有詐,疾地往旁一挪步,蠍娘子就勢把手一揚,灑出一片烏光,兜頭罩下。

玉面少年與她相距僅三四尺,又在毫無防備之下。眼看烏光閃動,飛蝗般襲來,倉促把左臂一擡,先行把頭臉護住,同時身形急挪,盡力側避,雖然險險避開了正面,左臂仍然中了三四根細如牛毛的暗器,只覺傷處麻酥酥地,就和螞蟻叮了一口似的整條手臂頓感運轉不靈。

心頭一驚之下,頓悟此是北妖的獨門睹器烏芒刺,歹毒無比,暗中急運玄功阻止毒性蔓延。

蠍娘子高叫道:“他已中了本門的獨門暗器烏芒刺。這一奔跑,發作更快,咱們快追下去。”

上官延齡厲叫道:“還不快與我站住,難道你想死嗎?”

玉面少年腳程極快,晃跟已奔出二人視線之外,突地折轉方向,往斜刺裡奮力又前奔了約有十餘里,手臂毒傷漸漸發作。只覺眼前發黑,半身麻木,不禁暗歎一聲忖道:“看來這番要陰溝裡翻船了。”

此時日漸西沉,停步舉目四顧,突始前面松林之內露出一角紅牆,不由心頭大喜,求生之念油然而生,急步向松林奔去,入林才知僅是一處倒塌了一半的破廟。暗道:“不論有沒有人幫助,好歹得先設法將身上傷毒解去。”

這種烏芒刺果真利害,玉面少年雖具有一身混元氣功,竟仍難阻止劇毒蔓延,踉蹌奔到偏殿,身形已搖搖欲墜,勉強把身子靠倚在牆壁上,咬牙掙扎着伸手入懷取藥,驀覺一陣頭暈,頹然往地下倒去。

突地,黑影中一聲驚呼,奔出一條倩影,飛快將他身形抱住。

玉面少年體力雖已不支,神志尚清,睜眼見扶着他的,乃是一個娟秀的妙齡少女。隨有氣無力地道:“我囊中有藥,先把綠玉瓶中的丸藥餵我二顆,再用馬蹄鐵取出烏芒刺……”

話到一半,人已不支,頭一仰,竟昏厥在少女懷中。

抱着他的少女,幽幽嘆了口氣,迅速從他懷中搜出藥瓶,倒出二顆丸藥,塞進他嘴裡,復又拔出短劍,將他手臂衣袖割裂,只見整條手臂腫得圓滾滾的,傷口汩汩滲出腥臭黑水,不禁垂下淚來,泣道:“你若早聽賤妾的話,也不會遭到那賤婢的毒手。唉……”

她顫抖着玉手,用馬蹄鐵把烏芒刺一一取出,又掏出汗巾替他把傷口擦拭乾淨。

玉面少年適於此時把雙目睜開,急道:“不可沾上那毒水,我懷中有顆珠子,可取來放在傷口滾擦,自可將毒吸出,然後……”

那少女突地傾耳聽了聽,失驚道:“他們追來了。”

急從地下將玉面少年抱起,閃身進入那破了半邊的禪房之內。

她堪堪把玉面少年安置好,兩條黑影已疾射進林來,正是蠍娘子與上官延齡,這時天色雖已昏暗,但景物依稀可辨。

只聽蠍娘子道:“他已中了三四支烏芒刺,縱是金剛不壞之身,也決難走遠,說不定就藏在這破廟之內。”

上官廷齡接道:“咱們搜一搜。”

突地,暗影中緩緩踱出-位黑袍老者,沉聲道:“什麼人?還不與我站住。”

上官延齡吃了一驚,擡頭一看,竟是東魔厲陰平,忙賠下笑臉道:“原來是厲老,何以深夜呆在這荒涼破廟之內?”

黑袍老者仰着臉,冷冷道:“兄弟召了幾個屬下來此會面。不知上官兄來此何事?”

上官延齡道:“在下奉命追趕一個要犯,不知厲老曾見有人從此經過嗎?”

黑袍老者道:“是什麼要犯?兄弟到不曾見有人從此經過。”

蠍娘子插言道:“他已中了烏芒刺,決逃不了多遠,只怕就藏在禪房之內。”

黑袍老者把眼一翻,星目寒芒暴射,沉哼道:“你的意思莫非是懷疑老夫庇護了你們追擊之人?”

厲陰平與北妖古蘭香,同列邊荒四異,蠍娘子如何不知道厲害,只因有上官廷齡在旁壯膽,是以衝口說出,此刻見他發怒,心中暗暗膽寒,忙賠着笑臉道:“晚輩怎敢懷疑老前輩,只因爲剛纔確然見有人影,閃入禪房之內,是以隨口問一聲。”

厲陰平道:“那是小女厲若花。”

蠍娘子格格笑道:“既是若花妹妹,何不請出來相見。”

厲陰平冷竣地道:“不用了,你們趁早走吧!”

只聽來路之上,傳來虎面鐵膽司徒景的嗓音道:“厲兄切莫誤會,兄弟此來乃是上命差遣,豈可空回?”

司徒景一經來到,上官延齡膽氣立壯,接口朗笑道:“禪房之內,既是厲姑娘,讓我們進去查看又何妨。”

說着舉步便行。

厲陰平伸手一欄,沉喝道:“站住,汝等前番擄去小女之事,老夫還沒有算這筆帳呢。”

司徒景大步趕到偏殿,寒着臉道:“那是因爲厲兄私心自用,迫令兄弟不得不用點心機。”

厲陰平怒道:“這樣說來,你們眼裡根本就沒有老夫這個副盟了?”

司徒景也沉下臉來,厲聲道:“厲兄以副盟身份相威迫,實令兄弟爲難已極,司徒景乃是奉命行事,如若不讓兄弟進去查看,叫兄弟如何交差?”

厲陰平心中大怒,頷下長髯無風自動。雙目閃露出一片殺機,緩緩向司徒景逼去。

司徒景有恃無恐,暗中提聚功力。雙方正自一觸即發之際,突地禪房內閃出一條倩影,嬌喊道:“爹爹,他們要進來就讓他們進來吧。”

厲陰平長吁一口氣,閃身讓開,指着司徒景道:“今天你口口聲聲說是追擊要犯,老夫讓你一步,以後咱們走着瞧。”

拉着厲若花的玉手,緩步往廟外行去。

司徒景與上官延齡,原也無意得罪這位魔頭,見他離開,也不攔阻,舉步正待入內查看。

驀地,廟外一聲大喝道:“裡面的人都與我滾出來。”

司徒景緩緩轉過頭來,只見一位錦衣公子,昂然屹立在星光之下。身後一排站了十幾個錦衣武士。不覺重重哼了一聲道:“又是此人。”

錦衣公子見裡面沒有反應,復又喝道:“你們都是聾子不成?”

蠍娘子一步三扭,當先走了出來,格格笑道:“小兄弟,對人說話怎可這般無禮?”

來人正是修羅門下任長鯨,他原在迷林邊緣,喝令屬下燒燬迷林,卻爲錦衣大漢勸阻,他的意思是迷林方圓廣有數十里,必有許多江湖人迷失在內,如若焚燒起來,那些人豈不活活被被燒死?

任長鯨行事雖然任性,並非全不講理,是以接納了忠告,率領屬下,撤離迷林,卻於途中接獲屬下的傳報,得知杜君平遭人暗算之事。

他爲人極重義氣,聆聽之下,又急又怒,立刻追蹤趕來。

豈料,話還沒有說完,一陣急風撲面,任長鯨已直趨身前,厲聲道:“杜君平哪裡去了?”

蠍娘子一怔道:“他已中了本門獨門暗器烏芒刺,十二個時辰之內必死,我們也正在尋他呢。”

任長鯨大喝一聲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先宰了你再和他們算帳。”

劍光一閃,攔腰捲到。

蠍娘子料不到他說打就打,一怔之下,挪身急退,可是,任長鯨劍法何等迅速,一經展開,有若急風驟雨,漫天都是劍影,連展了幾個身法,竟無法脫出圈外。她武功雖不弱,但爲任長鯨取得先機,以致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上官延齡見狀,知道再不出手,蠍娘子必死無疑,疾快縱身躍出,掄動旱菸杆,把任長鯨的攻勢接下,才使蠍娘子脫險。

任長鯨手指錦衣武土一聲大喝:“你們速進廟內搜查,務必把杜公子找着。”

身後的錦衣武士立即四下分開,飛向廟內衝去,司徒景與蠍娘子橫身攔阻,可是錦衣武士個個武功高強,除幾人和他們接戰外,餘人仍然衝進了破廟。

片之後,又都紛紛退出,高聲向任長鯨稟道:“啓稟公子,裡面沒有人。”

任長鯨霍地反劍往回一撤,劍指着上官廷齡道:“你們究竟把杜公子弄到哪裡去了?”

上官延齡道:“老夫也正在搜尋,如若已經擒獲,來這荒涼破廟作甚?”

任長鯨低頭想了想,猛擡頭喝道:“都與我住手。”

那批錦衣武士,聆聽之下,紛紛撤招退到一旁。

就在此時,一位錦衣大漢飛奔前來,對着任長鯨躬身道:“島主已傳下令諭,請公子即速回海外。”

任長鯨吃了-驚道:“莫非有什麼變故?”

錦衣大漢道:“變故倒沒有,屬下揣摩島主的意思,似是不準咱們再過問中原武林之事。”

任長鯨揮揮手道:“着他們撤回去。”

霍地扭轉身形,疾奔而去。

錦衣大漢率領着那批錦衣武士,也跟着離開破廟。

司徒景道:“杜君平此刻想已毒發,咱們務必把他尋着。”

說着當先向林外奔去。

再說玉面少年被少女抱入禪房,從他身上取出蛇珠,在傷處來回滾動,隆起的手臂,隨着滾動的蛇珠,緩緩消了下去。

不過她手上雖在療傷,心神卻全部貫注外面,突然聽出說話的是爹爹,不禁心裡一寬,低聲對玉面少年道:“你能運氣行功嗎?最好趁此刻中毒不深,把餘毒排出,免致留下後患。”

玉面少年這時已可行動,從懷中又取出二顆丹藥服下,微微笑道:“多蒙姑娘關心,在下已經不礙事了。”

少女失驚道:“怎麼好得這樣快?”

正面少年搖搖頭道:“實不相瞞,在下並不畏毒,今天是陰溝裡翻船。”

說着立起身來,朝外面看了看道:“姑娘還是出去吧,免致令尊爲難,在下暫且告辭。”

縱身一躍,穿出窗外,晃眼沒入黑影之中。厲若花一呆,突然想起爹爹實不應此時和天地盟決裂,遂急急奔出禪房。

玉面少年躍出破廟,前行不及半里,突然路旁閃出兩個壯漢,同聲喝道:“站住。”

玉面少年不言不語,突地長劍出鞘,揮手一劍向黑衣壯漢劈去。黑衣壯漢吃了一驚,雙雙往旁一閃。但少年出劍何等迅快,身隨劍進,划起一片精芒,又向二人捲去,但聽一聲慘叫,左面一個壯漢已應聲倒地。

右面壯漢一呆,砰的前胸結實捱了一掌,仰面倒翻了出去。

玉面少年一舉將二人擊倒,縱身躍到中掌的壯漢身旁,揮手點了死穴,隨將他身上黑衣剝下,穿在自己身上,把臉一抹,取下人皮面幕,竟是一位丰神俊逸的中年書生。搖頭笑了笑,自言自語地道:“想不到我聞人達竟替人家做了半天兒子,杜飛卿泉下有知也該含笑了。”

說着展開身形,投入暗影之中。神風堡雖到處佈下天羅地網,卻無法阻止這位神秘人物。

且說杜君平在神風堡地室之中,潛心習練杜飛卿留下的拳經劍譜,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三月,過去在茅屋之內,他是獨自揣摩,這次則是和阮玲共同探究印證,是以進境極速。

這天二人正自拆招印證之際,皇甫總管突然走了進來,神色十分嚴肅地道:“二位快收拾一下,速離此地。”

杜君平愕然問道:“此是堡主的意思?”

皇甫端點頭道:“堡主原意是要二位留此一年半載,但此刻情勢有變,不能再留二位了。”

杜君平道:“現在就走嗎?”

皇甫端道:“地室之中有一條地道,直通堡後的百花亭,二位出亭後直向北行。必須走出六十里外,始可歇息,時間不多,二位快走吧。”

不容二人再問,舉步當先領路,循着隧道向堡後行去。

杜君平、阮玲隨在他身後走了一程,忍不住又問道:“不知本堡發生了什麼變故?”

皇甫端慨嘆一聲道:“此事一言難盡,等見了令師之後,自可明白。”

杜君平茫然道:“你說的是家師白鶴道長?”

皇甫端搖了搖頭,他似心情十分沉重,一句話也不肯多說。

杜君平見問不出內情,遂默然不再作聲。阮玲忍不住插言道:“莫非是囚禁貴堡內之人,羣起反抗,致令貴堡無法控制大局?”

皇甫端冷笑道:“那批人豈能爲害本堡,他們早已被釋放出堡了。”

阮玲沉思了一會,擡起頭來道:“我明白了,想是貴堡主暗中爲人挾制,已到無力自拔的地步。深怕容留我等在此,爲貴堡招來大禍,是以決心遣離貴堡,對嗎?”

皇甫端大感意外地回頭看她一眼道:“前面就是出口了,二位小心去吧。在地室練劍之事,切不可對外人說起。”

阮玲何等聰穎,察言觀色,已知自己的推斷不錯,是以不再多問。正容道:“總管放心,小女與杜兄決不會對外人提起此事。”

皇甫端伸手在牆上摩撫了幾下,一陣軋軋聲響,隧道之中突然露出一個小門來,陽光隨着射入。

杜君平與阮玲久處黑暗之中,驟睹陽光,雙目竟一時無法睜開。耳聞皇甫端輕聲道了一聲珍重,石門已然關閉。

杜君平深深吸了一口氣,運集目力看去,才知兩人已置身於一座荒僻的亭閣之內。

阮玲緊記皇甫端之言,一拉杜君平道:“咱們往北面趕一程吧。”

杜君平一語不發,舉步便行。二人都具上乘輕功,翻山越嶺,直到黃昏時刻,才行出了山區,來到一處鎮集,默算路程,六十里只多不少。

阮玲指着鎮集道:“咱們且在這鎮上歇息吧。”

兩人進入鎮集。阮玲停下腳步,指着一家飯館道:“這家飯館看樣子倒蠻潔淨的,咱們就在這裡吧。”

杜君平擡頭一看,果見一家大飯館,矗立在大街轉角處,橫着一方金字招牌,大書“聚賓樓”,不禁微微一笑道:“倒看不出一個小小市集,竟有這種規模的飯館。”

說着跨步當先進入。

這飯館規模果是不小,地方也甚寬廣潔淨。店小二迎上前來,引着二人進入一間僻靜的雅座。阮玲隨口點了幾樣菜,便揮手令小二退出。

杜君平向阮玲道:“據說天地盟有四大副盟,究竟是哪四位?”

阮玲傾耳四下聽了聽,也許是時間還早,座上並沒有幾個人,這才道:“加盟天地盟,共有三十六門派,除了盟主是憑自己的聲望武功奪取外,副盟主則是由每九個門派推舉一人,襄助盟主處理事務。”

杜君平道:“姑娘可知四個副盟主是誰?”

阮玲搖搖頭道:“小妹除了知道家師是由峨嵋,崑崙等九個門派推舉的外,其餘三人,實在不大清楚。”

杜君平輕籲一口氣道:“在下近日來,把所有之事逐個推敲,覺出那鐵髯蒼龍肖錚,既能得膺盟主之選,必有可取之處,怎會膺選之後,倒行逆施?是以心中懷疑,如若三個副盟聯合弄權,只怕盟主也無法阻止呢。”

阮玲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的見識果是高人一等,小妹也曾這般想過,只是不知另外三個副盟是誰,是以無法查考。”

杜君平復又問道:“你可知東魔厲陰平,他是哪些門派推舉的?”

阮玲搖了搖頭,突然向門外呶了呶嘴。

杜君平舉目向外看去,只見厲陰平偕同厲若花,並排走了進來,那厲若花似是心事重重,坐下後便雙手支頤,低頭不語。

厲陰平吩咐小二作了幾樣菜,隨即沉着聲道:“爹爹知道你的心事,只是此刻我已勢同騎虎,一步都亂來不得。”

厲若花噘着嘴道:“咱們住在玄陰谷何等悠遊自在,何苦要出來爭強鬥勝?”

厲陰平深沉一嘆道:“你還是小孩子,知道些什麼?不要胡說了。”

厲若花慘然一笑道:“爹,女兒今年已經十九歲了,可不是小孩子了呢。”

厲陰平漫應道:“嗯!這個爹爹知道……”

恰在這時,小二送上菜來,打斷了他二人的話頭。

杜君平改用傳音對阮玲道:“這個魔頭怎會來到這裡?莫非是去神風堡?”

阮玲也用傳音道:“神風堡雖已爲天地盟控制,但這些魔頭仍有幾分憚忌,他不會進去的。”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轔轔車聲,嘎然在門首停下,卻是一輛黑油布密封的大車。隨着車上跳下兩個人,一個黑臉膛,身披大衫,一個穿半截黃衫,年在五旬以上。二人似是趕了許多路,滿頭滿臉盡是黃塵,在門外停下一陣,才走進門來。擡頭髮現東魔父女在座,急上前施禮道:“厲老莫非也是去神風堡?”

厲陰平道:“老夫正是去神風堡,二位何事如此緊急趕路?”

黃衫老者壓低嗓音道:“奉命押送華山雲鶴道長去神風堡。”

杜君平在隔室聽得清清楚楚,霍地立起身來,阮玲急伸手將他攔住。

厲陰平對於押送雲鶴之事,並未在意,舉手一讓道:“二位請坐下先喝兩杯。”

黃衫老者和黑臉膛漢子謝了一聲,隨即坐下,他們似是十分飢餓,一經坐下,便狼吞虎嚥吃起來。

厲若花於黃衫老者說出押解華山雲鶴道長之事後,神情突現不安,臉上陰睛不定,好半晌沒有做聲。此時突然起身出座,笑哈哈的走到黃衫者者身旁,嬌笑道:“大叔一路風塵僕僕,極是辛勞,侄女敬你一杯。”

黃衫老者立起身來,哈哈笑道:“姑娘不必客氣,老朽自己來。”

厲若花左手酒杯遞出,右手倏然撤出短劍,疾逾奔電地猛往黃衫老者胸前一插。

黃衫老者狂吼一聲,仰面倒下。

她這一舉動不僅黑臉膛漢子莫名其妙,連厲陰平也大出意料之外。畢竟他經驗豐富,應變神速,一見愛女闖下大禍,驀地一長身,伸手先把黑臉膛漢子點倒。鐵青着臉,逼視着厲若花喝道:“你瘋了嗎?怎的出手便傷人,你知道他是誰?”

厲若花鎮定地道:“女兒早知他是天地盟的使者。”

厲陰平怒喝道:“既知他是天地盟的使者,爲何無故殺他?”

厲若花道:“女兒要解救華山雲鶴道長。”

厲陰平大感意外道:“你和雲鶴道長認識?”

厲若花搖了搖頭,厲陰平厲聲道:“即令你要救他,也該先與爹爹商量,如今叫爹爹如何對盟主交代?”

厲若花道:“這事並不難,咱們先把雲鶴道長救下來,再把二人屍體放入車內,讓馬車拉着他們去神風堡,料他無法查出是咱們殺的。”

厲陰平低頭想了想,突然-指點了黑臉膛漢子的死穴,一手提了一個,大步往門外行去。

厲若花飛快奔至大車前,拉開油布,果見車內僵臥着一個灰髯道士,隨問道:“道長可是華山派的雲鶴道長?”

灰髯道士有氣無力地應道:“貧道正是雲鶴。”

可是身子並未挪動,也許他是不能動。

厲若花不禁有此爲難,雖然她常在江湖走動,並非一般世俗兒女的拘束,可是,畢竟那是一個陌生的男人,而且滿身血污。

突地,一個悲憤的嗓聲自身後,激動地吼道:“請閃開,讓我來吧。”

厲若花急扣轉頭來,只見杜君平滿面焦灼地立在身後,心中大喜,如釋負重地道:“你來得正好。”

一閃身飄落地面。

杜君平跳入車廂,俯下身去,輕輕喊道:“師伯,你還認得平兒嗎?”

雲鶴道長身負極重的內傷,而且被人制住數處要穴,俯伏車內,眼雖看不見,聽力依然未失,早已聽出是杜君平的聲音,遂答道:“是平兒嗎?你怎知師伯有難?”

杜君平匆匆替他把穴道解了,輕輕用手托起,飛身躍出車廂。

雲鶴道長的穴道既解,血脈通暢,已能行動,當下一挺身,飄落地面。閃眼四下一看,只見東魔厲陰平正把兩具屍體摔入車廂,把馬一拍,雙馬拉着無人駕御的大車,飛向鎮外奔去,心中大是驚異,看着杜君平問道:“平兒,你怎會和他們一路?”

杜君平搖搖頭道:“弟子並非與他們一路,是他們先行出手救了師伯,弟子纔上去把師伯扶出來,難道師伯不認識他們?”

雲鶴道長極感意外地搖了搖頭,漫應道:“倒有過數面之緣……”

厲若花上前行禮道:“道長受驚了。”

雲鶴道長稽首道:“承蒙姑娘援手,貧道這廂謝過。”

厲若花瞟了杜君平一眼道:“都是自家人,道長不必客氣。”

此時厲陰平已把大車料理完畢,在門外冷峻地叫道:“若花,咱們該走了。”

在情理上,雲鶴道長必須向對方打個招呼。於是遠遠稽首道:“厲兄,久違了……”

厲陰平只作不見,徑自轉過身去,厲聲道:“若花,你走是不走?”大步往門外行去。

厲若花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對杜君平道:“你有空可來九洲鏢行找我。”

又匆匆向雲鶴道長打個招呼,急步向厲陰平追去。

雲鶴道長目光何等銳利,不禁喟然一嘆。

阮玲冷眼旁觀,始終未發一語。

杜君平離開華山派已有一年多,此刻見着師伯,心中百感交集,急趨近身來道:“師伯如何會落入他們之後?”

雲鶴道長憤然嘆道:“一言難盡……”

阮玲突於此時插言道:“神風堡高此甚近,咱們不可久留,還是早走爲妙。”

雲鶴道長看了阮玲一眼道:“這位姑娘是……”

杜君平急代引見道:“她是飄香谷主謝谷主的高足,阮玲姑娘。”

雲鶴道長微感驚訝地道:“原來是謝谷主的高徒,失敬了!”

阮玲趨前福了福笑道:“前輩誇獎了。”

旋即斂去笑容道:“前輩傷勢如何?還能趕路嗎?”

雲鶴道長朗聲一笑道:“這點傷勢貧道還能挺得住,咱們這就走吧。”舉步往外行去。

杜君平急步趕上道:“弟子替師伯僱輛大車去。”

雲鶴道長把眼一翻道:“不用了,咱們先趕一程再說吧,早離這是非之地爲妙。”

三人約摸行了頓飯時刻。

杜君平恐師伯傷勢惡化,遙指着山下一所寺院道:“咱們去那寺院歇歇腿吧。”

雲鶴道長身負重傷,全仗數十年修練的一口真元之氣,將傷勢壓制,經這一陣急促的趕路,已然有些不支,遂點了點頭,轉身向寺院奔去。

阮玲突然停下腳步道:“杜兄可隨令師伯前去,小妹就此告別。”

杜君平大感意外道:“姑娘有何急事?”

阮玲道:“目下情勢大變,小妹必須即刻趕回谷去。杜兄護送令師伯回山後,也請來飄香谷相見。”

杜君平心中雖有許多話要問,但見雲鶴道長已行出一箭之地,只得點頭道:“姑娘前途珍重,在下多則一月,少則十天,必定趕到飄香谷候教。”

目送阮玲走後,急步趕上雲鶴,只見他舉步踉蹌,面色大變,急上上前攙扶道:“師伯傷得很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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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鶴道長喘息着道:“內腑被人用重手法震傷,未能及時療治,已然聚結成疤,只怕難以好了。”

杜君平大吃一驚道:“師伯這傷有多久了?”

雲鶴道長一陣劇烈咳嗽,吐出一口淤血,身形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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