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的名字

夏天清晨的6點,天空已經完全亮堂起來,校園催人早起的音樂,第一首便是音調激昂的“風雨彩虹,鏗鏘玫瑰……”信子向上扯了扯被子,捂住耳朵,還不願意從昨天的美夢中醒來。室友們一個接一個起牀了,噪聲越來越大,腳步聲、刷牙聲、整理書包聲,廣播已經播到第三首音樂了,播完最後一首記爲遲到。信子終於坐起來了,打了幾秒鐘的盹,便飛快地起牀。梳順頭髮,在門後的鏡子晃一下,便匆匆忙忙奔赴教室。

教學樓道擁擠不堪,人流龜速前進,都是踩點來的。信子今天晚起了,雖然她有點貪睡賴牀的習慣,通常不會是宿舍第一個起牀,但她也不會遇到“早高峰”。事已至此,只好涌進悶熱的人羣之中,將就一下了。

“趕緊再往前擠一擠,快遲到了。”“快看,快看,她在前面。”信子身後傳來一陣騷動,回頭一看,一個足足高過平均身高一個頭且肩膀寬厚的壯實男生,嬉笑着拖着一隻手向前拽,旁邊其他的男生跟着起鬨,“蘇陽,別躲了,她看着這邊呢!”

信子有些好奇,左右探了一探身,往那個壯實男生後面瞧了瞧——是那個踢足球的男孩,被一羣邊起鬨邊推搡着他的男生簇擁着。一個髮型潮流的男生在他耳邊輕輕笑着說:“她看到你了。”一邊別有深意地笑着看着信子。足球男孩雙手蒙着臉,但仍然掩蓋不了他在嬉笑。

咦?身後怎麼變成他們了?信子疑惑道。並且,信子突然心裡莫名其妙地害怕他們把足球男孩子推到她身上,旁邊的人這麼多,來自全年級各個班,信子可不想引起這麼多的關注。於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找準人羣中的一個空隙,趕緊鑽了出去,像一條受驚的小魚,在拼命逃離生命威脅。信子頭也不回,一股腦兒地往前鑽,一口氣終於扒到了教室門邊,氣喘吁吁坐下時,已經是滿頭大汗。雖然女生都很不願意夏天一大早上就大汗淋漓,但是今日實屬無奈。

信子打開語文書,準備早讀,仍能感受到心臟在胸腔猛烈跳動,氣息不穩。

潛意識裡出現一個聲音:蘇陽——原來他的名字叫做蘇陽。

竟然,有機會知道他的名字……並且,還記住了。信子對他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

不不不,我記他的名字幹什麼。信子心中埋怨了一下自己。至少現在還不想跟他有什麼交集。

信子趁喝水的間隙,無意間瞥了一眼走廊,卻正好與窗外另一目光相撞,那目光透着一絲憂鬱與失望。正是蘇陽,他看到信子朝他看來了,趕緊回過頭,跟着人羣往前走,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信子心裡覺得有些尷尬與抱歉,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他可能會被他的玩伴狠狠嘲笑一番吧!當時其實並沒有必要躲避得那麼明顯,裝作若無其事也是可以的。但……這樣也好,至少會止步於此了!

順手翻到《琵琶行》,信子早晨清醒的頭腦中,開始還原這段故事。“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信子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江岸、船隻與遊人。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在衆位聽客熱鬧的呼喊起鬨之中,纖纖玉手緩緩揭開層層簾紗,琵琶女步履姍姍,仍舊低着眉黛,玉面半掩在琵琶後,保持神秘與矜持。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聽客漸漸入迷,四周一片安靜,只剩下琵琶聲,時而激越,時而細微。樂聲發源於琵琶女的悲涼心境,傳到衆聽客心中,又喚起各自往事,萬般情感。往事回憶,如雨滴,在流淌;如幽咽泉流,在彙集;如早春浮冰,在分離破碎……直到“四弦一聲如裂帛”,尖銳刺耳的絃音將一切回憶用力撕碎,人們還恍惚地停留在回憶的殘影之中。賓客滿席,沉寂無聲,顯得更加悲涼失落。

琵琶女緩緩講起了琴聲背後的故事……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勤學苦練加上天賦優越,於是,“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美名遠播,慕名者如雲,五陵年少,趨之若鶩。隨之而來的,是高檔奢靡的生活,是衆多青年才俊的喜愛。琵琶女漸漸迷失,享受其中。或許她當時可以選擇一個良人,安然共渡餘生,但她不願意放棄衆星捧月般高貴的生活,還想遇到更好的人,她的內心多了一絲小虛榮,小貪婪。

命運給一切都標註好了價格。她的生活在“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的醉人歡娛之中達到高峰,在未經察覺之時,韶光飛逝,紅顏易變,前方等待她的是漫漫空虛的長夜,是孤枕衾寒難以入眠,是不被理解、不被關愛、貌合神離而又無法逃離的婚姻。

人生逆旅,世事無常。

冥冥之中,命運之手牽引着每一個人,讓人喜、怒、哀、樂。給你誘惑,給你病痛,給你苦難,給你失意——而又從來不斷地給你希望。

然而,琵琶女老了紅顏,失了傾城的翩翩公子,無奈委身爲商人之婦。無所適從之際,卻又收穫了難得的知音,相遇了另一個剛經歷苦難洗滌的靈魂——白居易。

白居易時年四十五,從年少時春風得意,皇帝偏愛,到風雨驟降,慘遭彈劾,被貶江州司馬。樂極生悲,一切讓白居易猝不及防。人們都以爲歡樂是永久的,實際上是短暫的;人們認爲痛苦是漫長的,實際上也是會有轉機的。正是遠離繁華帝京,遭遇過“杜鵑啼血猿哀鳴”的徹骨悲傷,才讓白居易真正放下身段,發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由衷感概,才讓“江州司馬青衫溼”,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平凡百姓的人生疾苦。

古詩詞真是精妙非常,短短兩三行,便道盡了浮世人生。

信子還沉浸在自己搭建的世界之中,猛然間被小圓拍醒。“別發呆了,準備去吃飯,還有十秒鐘。”小圓緊盯手錶,都快變成對眼了,嘴上小聲念着“十、九、八……”,信子看着她的模樣,繃不住笑了。

“生活中有小圓真好!”信子感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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