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亡靈大軍齊刷刷地停在了距格雷邁恩之牆一公里外的地方。
隨後,渾身潰爛生瘡,佝僂着身子匍匐行走的食屍鬼、體型巨大,由多種生物的血肉殘肢拼接到一起的縫合怪、還有胯下騎着骸骨戰馬的精銳復生騎兵、粗製濫造但射程極遠的絞肉車,面向聯軍的防禦陣地緩緩鋪陳開來,陣線拉了很遠很遠。
在這一天最黑暗的時刻裡,遠方的森森鬼影影影綽綽,就如同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壓在了所有聯軍士兵的心頭。
隔着一公里之遙,亡靈部隊行動部署時發出的悉索之聲遠遠傳來,撕裂了籠罩在黑暗大地上的死寂。一時間,原本在火急火燎加固防線的聯軍士兵們,都下意識停下手頭的工作,望向了遠方數以萬計的亡靈大軍。
“嗚!”
格雷邁恩之牆上,淒厲的號角聲響徹雲霄,這是緊急備戰的信號。看來吉爾尼斯守軍已經發現了亡靈的攻城部隊。
一張張強弩伸出了垛牆的邊緣,遙遙指向北方。絞盤轉動的聲音也同時響起,人們看不到牆上的景象,但都知道架設在牆體後方的攻城武器,已經開始裝填蓄能,準備發射了。
但讓所有人失望的是,那道由橫縱鐵樑重重加固的巨大城門,仍然紋絲未動。
五天,整整五天了。
馳援此地的聯軍奮戰了五天之久,歷經數場艱苦卓絕的戰鬥,在亡靈的進攻下保全了這道史詩巨牆,解除了吉爾尼斯的危機,還在巨牆外構建了防禦陣地……
可這樣的英勇之舉換來了什麼?
這五天裡,除了在牆上放放箭,通過起降機送來一些物資補給,沒有任何一個吉爾尼斯人從巨牆裡走出來支援他們。坐視他們在外面與亡靈廝殺,視若無睹。
這就是吉爾尼斯人的秉性嗎?
獸人爲禍東大陸時,其他種族爲了攘除外敵聯手抗敵,組成了舊聯盟,吉爾尼斯雖入聯盟卻出力甚少。
戰後暴風王國重建時,其餘國家竭盡所能地提供了自己的幫助,有錢出錢,有物資出物資,吉爾尼斯卻選擇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當洛丹倫意圖掌控背叛了聯盟,開放通道讓獸人長驅直入,險些導致洛丹倫覆滅的奧特蘭克王國的土地時,格雷邁恩卻在此問題上與泰瑞納斯糾纏不休,意欲在奧特蘭克扶植傾向於吉爾尼斯的“代理人”。
雖然政治層面的東西外表光鮮,內裡實則無比骯髒,雙方誰都不乾淨。就連素以仁慈英明著稱的泰瑞納斯國王,也在用同樣的手段,試圖扶植一位親洛丹倫的奧特蘭克新王,以這樣的手段間接掌控那片土地,而且此舉對奧特蘭克王國裡,沒有參與到背叛行徑中的人來說,多少也有些不公平,但……
絕大部分人還是支持泰瑞納斯,爲什麼?
因爲比起薄情寡義的吉爾尼斯人,洛丹倫王國是第二次戰爭中出力最多的國家,有無數將士拋頭顱灑熱血;
就因爲洛丹倫王國是奧特蘭克背叛的直接受害者,王都險些被獸人攻克……
你一個向來置身事外的吉爾尼斯,憑什麼在戰後跳出來爭地要利益?
多少年過去了,這些事情仍然歷歷在目。
馳援吉爾尼斯之前,這一萬多名聯軍士兵,上至指揮官,下至普通士兵,就都做足了心理預期。遠比獸人更可怕的天災軍團到來了,毀滅了大半個北方,吉爾尼斯王國也沒能倖免,他們總該做出一些改變了纔是。
不管從哪個角度考慮,吉爾尼斯都沒有再置身事外的道理。
但事實讓他們大失所望,他們還是那副樣子。
此時每一名防禦陣地裡的聯軍士兵都在後悔,幫助這些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簡直是最愚蠢的舉動……
兩秒後,防線裡響起了一聲嘶吼:“還愣着幹什麼?行動起來!”
士兵們立即回過神來,迅速在各自軍官的帶領下,趕往了自己的防禦位置。
一杆杆三米長的鋒利長槍架到了掩體上,構成了哪怕連重騎兵也不敢貿然衝鋒的恐怖長槍林。渾身板甲的重步兵持盾列隊,填補了工事之間易受騎兵衝擊的空白。後方的遠程部隊則將箭矢捆拆散,一根根插到了腳邊的泥地裡,或是搬來一箱箱黑火藥和鉛彈丸,緊鑼密鼓地裝填火槍。
這一切僅僅持續了幾分鐘就完成了,期間雖然嘈雜卻沒有一絲混亂,盡顯這支身經數戰的部隊出色的軍事素養。
大地再度恢復了寂靜。
格雷邁恩之牆上……
“看來這次交涉是失敗了。格雷邁恩,我曾宣誓效忠於你,卻眼睜睜看着你變成了今天的樣子。我們爲你,爲吉爾尼斯擊退了亡靈,你又是怎麼回報‘盟友’的?”
達利烏斯對身後的隨從揮手示意,率先向步道另一頭的獅鷲走去。他的語氣很平淡,卻透着揮之不去的失望之情。他本是吉爾尼斯北部的大領主,最位高權重的幾位大貴族之一,曾和格雷邁恩走的很近。
格雷邁恩依舊注視着遠方的天災大軍,背對着昔日的大領主輕聲說道:“這是你的選擇、聯軍的選擇,與我無關。我的職責是確保這道高牆以內所有人民不會受到天災的威脅。”
達利烏斯默然不語,來到獅鷲身邊,一把拽住繮繩翻了上去。解開拴在繫留柱上的繩索後,他的幾名隨從也分別上了自己的獅鷲,就待自己的長官一聲令下,便回到牆下的陣地裡去了,看向吉爾尼斯人的目光裡,充斥着憤怒和鄙夷。
達利烏斯正欲抖動繮繩,催動獅鷲起飛,卻看到巨牆以裡的寬闊主幹道上,正有一條火把連成的長龍向近處急行而來。密集的腳步整齊劃一,沉重的鎧甲隨着移動互相碰觸,發出嘈雜的聲音。
他獨目微微眯起,仔細觀瞧起來,不多時便對格雷邁恩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因爲這分明是一支人數上萬的軍隊!
步道遠端的升降機,將一個容貌和格雷邁恩十分相像的年輕人送到了牆上。他氣喘吁吁地跑到格雷邁恩身邊,說道:“父親,軍隊都調過來了。”
是利亞姆王子,吉恩·格雷邁恩的兒子,吉爾尼斯王位未來的繼承人。達利烏斯對他並不陌生。
格雷邁恩沒有理會達利烏斯的疑惑,問道:“亡靈都解決了嗎?”
利亞姆點了點頭,“我們追到了黑樟林,與當地的民兵團聯手剿滅了所有殘餘亡靈。屍體都被焚燒掉了,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問題出現了。”
“幹得好,我的兒子。”格雷邁恩國王的臉上浮現瞭如釋重負的表情,回身對身後的軍官命令道,“開門迎敵!”
“是!”
“國王有令,打開大門!”
“打開大門……”
一道道聲音接連響起,把命令傳遞了下去。不多時,格雷邁恩之牆便微微顫抖了起來,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目光中,那扇厚重高大的巨門緩緩向內開啓,不絕如流的吉爾尼斯士兵走出大門,來到了牆外的防禦陣地上,與聯軍士兵站到了一起。
“去指揮作戰吧,不要讓我失望。”吉恩·格雷邁恩對兒子說了一句,便轉向了達利烏斯,神情間一片傲然,“我的職責是保護我的子民,但這並不意味着就對外界發生的一切視若無睹。幾天前,詛咒教派滲透進了吉爾尼斯,導致瘟疫爆發,數萬民衆淪爲無腦的行屍。解決這股在國境內四處亂竄,隨時可能造成重大傷亡,牽制了國內所有兵力的亡靈以前,我無法、也不能向你提供任何兵力的援助。這就是我未曾開門的原因,達利烏斯。”
雖然對吉爾尼斯閉關鎖國方針的反對是根深蒂固的,也因在最危難之際遭到拋棄而心懷失望,早已不把自己當成吉爾尼斯人了,但得知內因的達利烏斯,滿心的不滿還是盡數煙消雲散,眉頭也一下子舒展開來。
明白人不會對某件事一直耿耿於懷,凡事都要窮究個對錯出來。
換成他是格雷邁恩,昔日也很可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放棄牆外的十幾萬人,換來國內百萬民衆的安全。或許稱之爲抉擇更貼切一些,不是誰都有這樣的決心,毅然決然地選擇揹負拋棄子民的罵名的,這是一種十足的無奈。
達利烏斯看了一眼牆下喜不勝收的聯軍士兵,回過頭來,將右手置於胸前,向格雷邁恩深深頷首。
不知不覺間,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沖淡了黑暗,遼闊大地的景物逐漸清晰了起來。
數萬士兵,對戰同等數量的亡靈,這場戰鬥的天平,似乎再次回到了平衡的位置上。
突然,遠方亡靈大軍整齊的陣線發生了混亂。
格雷邁恩與達利烏斯都是眉頭一皺,前者快步走到高牆邊緣極目遠眺,只見前方的食屍鬼主力紛紛向右翼移動了過去,後方的其餘亡靈也做出了相應的改變,在統一的精神控制下,混亂卻不失秩序。原本面向格雷邁恩之牆橫向展開的陣線,變成了兼顧前右兩個方向的防禦陣型,如臨大敵一般警惕着西邊的方向。
兩人對視一眼,心裡不免疑惑不解起來,亡靈爲什麼變動了部署?
達利烏斯突然想到一天前向白銀之手發出的求援信息,難道援軍到了?
不可能。
他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猜測,按照雙方最後的通信聯絡判斷,白銀之手此時遠在一千公里以外的辛特蘭,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到銀鬆森林參戰?
很快,西北方的高空中出現了數百頭獅鷲,和數量不亞於獅鷲的怪異飛行生物。
其中一頭向格雷邁恩之牆飛來速度竟比獅鷲還快上一分,,在黎明的曙光中十分醒目,衆人這纔看清這種生物的樣貌。
它有着鳥一般的巨大喙部,頭部和龍族有些相像,通體呈金黃色,雙翅巨大軀體細長,腹下卻無可供站立的四肢。
“是……奎爾薩拉斯的龍鷹?它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格雷邁恩身後的隨從裡,有見多識廣的辨別出了這種生物的名稱。
龍鷹抵近巨牆,懸停在了數米的半空中,操控着它的騎手翻身而下,平穩落到了衆人身前。
待到這個身穿華麗法袍、腰間掛着一把火紅短劍的瘦高血精靈擡起頭來,達利烏斯才發現,來者竟然是與自己有過數面之緣的血精靈魔導師,安格瑪·晨星。
安格瑪向達利烏斯點頭致意,又深深看了一眼格雷邁恩,用無可挑剔的吉爾尼斯禮節行了個禮,開口說道:“很高興格雷邁恩國王能與我們並肩作戰。血精靈的八千名精銳士兵、白銀之手的四千常規部隊、三千名霜狼獸人,加上蠻錘矮人的八百獅鷲騎士,兩千地面部隊,均已來到了戰場上……十五分鐘後,我們將在亡靈的側翼發起突擊。”
衆人紛紛驚喜萬分,不約而同地望向了西北方,此時晨霧業已散盡,在他們的視野盡頭,密密麻麻的人影正不斷從數道巨大的傳送門中走出,而後馬不停蹄地整頓起了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