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熱,陽光金燦燦的,柳枝在和風中悠悠搖擺。
鬼腳三應約來到胡櫬大街衚衕,面見洪綾。
但是,當他踏入這條衚衕時,尚未見到洪綾,便發現他的前面和後面,左面和右面,都有些身穿短衫套黑褂配黑褲的漢子在晃悠。
這些漢子表面是漫不經心的,但是,他們的腰間鼓鼓的,明顯不是這條衚衕裡的侃爺,而是特工,或者殺手。
他們看得鬼腳三死死的,緊緊的。
鬼腳三嘿嘿冷笑,雙手伸手褲袋裡。
洪綾低頭看錶,看看時間到了,便從一處平房裡出來,迎面迎上鬼腳三,燦爛地笑道:“來了?走,去茶食衚衕,共進午餐。今天,我有事要與你相商。”
然後,她便招手叫來一輛黃包車。
黃包車似乎也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是一輛較大的黃包車,可坐兩個人。
鬼腳三跟着韓衛華多年,又是當過幾年貼身警衛員的,頗爲機警。
感覺黃包車伕也很可疑,但是,也不礙事,他藝高膽大,便和洪綾一起上了黃包車。
“劉鑫的情況,你們瞭解清楚了嗎?”鬼腳三上車後,便側目而視洪綾,低聲問了一句。以這樣低的聲音,在前面跑的車伕應該是聽不清楚的。
洪綾點了點頭,側目而視鬼腳三,又搖了搖頭,偷偷地伸手,暗扯了鬼腳三的衣袖,將一條小紙條塞給他。
鬼腳三接過紙條,放在右側手掌心裡,擡頭看看風景,又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低低頭,單手弄開那張紙條,但見上面寫着兩行娟秀的小字:車伕是特工,前面後面都有人跟着,到了餐館也有埋伏,我要學林藝玲,你見機行事帶我走。
鬼腳三單手將紙條揉成一團,捏在手掌心裡,又漫不經意地舉手移正帽子,然後手掌劃至嘴邊,將紙條塞進嘴裡,嚼碎嚥進肚子裡了。
洪綾不時偷看他的神情,俏臉紅豔豔的。因爲她要學林藝玲,表明是要脫離軍統,然後嫁給韓衛華。
這個年代,愛情與家室無關。
以洪綾的性格,本來也不願意做小的,但是,沒辦法,如果自己不走,恐怕會死在葛炳權的手裡。
最重要的是,軍統一旦出現有狀況的人,尤其是姑娘家,死的會更慘,死前必被那幫男人輪番上。
所以,洪綾也是萬般無奈,纔出此下策。她料定,鬼腳三決非一個人來送死的,背後必定有人接應他。所以,她已經想了兩三天這個策略了。
她的父親洪福齊是一個大殷商,也是一個大漢奸,現在江南一處縣城,當着鬼子的維持會長呢!
自從她參加抗戰之後,尤其是加入軍統之後,她的父親已經聲明與她脫離父女關係了。當然,父親這麼做,不一定是真心的,但是,說明她的父親是多麼的無奈。
現在,她要離開軍統,實際上也是無家可歸,死路一條。
而韓衛華是她心愛的人,又是抗戰的大英雄,她等了他六年了,她不再等下去了,她決定嫁給他,至於往後的生活,誰也說不準!
這年代,戰火硝煙,人的命運幾乎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知哪一天,鬼子或其他敵人槍聲一響,自己的性命就完結了。所以,她痛定思痛,決定了不怕別人笑話,謀求自己的幸福,謀求新的抗戰前線。
正因爲這樣,她這幾天在禁閉室裡,無論屠剛和葛炳權對她說什麼,她都答應下來。這是逃命的藉口。
否則,她將要完了。正如屠剛之前所提醒她的那樣,她的身體也要完了。軍統那幫男人不會輕易放過她的身體的。
現在,她和鬼腳三都已經相互明瞭事情了,甚至多少預料到結局了。但是,面對前面的黃包車伕,洪綾與鬼腳三也不能一句話不說呀!
於是,洪綾鎮定下來之後,便大聲笑道:“鬼腳三,你真大膽,你就沒想過我對你的約定是一句戲言嗎?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會殺了你?”
鬼腳三笑道:“韓總身邊的人,會怕死嗎?你知道嗎?我以前是彭城顧家戲班的。我們的班主是京劇名伶顧嫣!但是,我卻和她走了一條不同的路。因爲我是男人,我崇尚熱血。這麼些年,經歷生生死死的情況太多了。你能奈我何?”
作爲軍統的人,對韓衛華所掌控的幾支武裝,不可能不瞭解。洪綾自然也瞭解韓衛華幾支武裝中的重要人物情況。
她嫣然一笑,甚是嫵媚,因爲聽鬼腳三如此一說,她心裡更加有數了。所以,也更加自信了。
她笑道:“你老闆也到了北平,對嗎?”
鬼腳三也知趣地笑道:“洪小姐,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你和我老闆肯定有過戰地情緣。對嗎?否則,他不可能託我幾天前問你是否結婚了?哈哈……”
洪綾俏臉通紅,羞澀一笑,說道:“什麼呀?我算是他的徒弟。他是我的武術教官。師生之誼,他關問我的終身大事,也很正常哦!”
鬼腳三又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老闆那天在一個院子裡,在一棵大樹下,曾爲你哭過。
當然,我們都不敢問他究竟怎麼回事?
但是,他託我問你的終身大事時,我就明白了。我們老闆可是柔情鐵漢,不是輕易落淚的人。
可提起你的事情,他卻落淚了。
當然,他是揹着我們落淚的,但是,當我們出現在他面前時,他臉上有淚痕。
你說,這難道是普通的師生情誼嗎?可見,在他心裡,你和他曾經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故事。”
洪綾靜靜地聆聽着鬼腳三的話,慢慢地眼眶紅了,珠淚欲滴,側開頭去了。迎面吹來的風,吹亂了她的秀髮,也把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吹到了她眼前。
當年,南苑軍校校場的韓衛華貼身教授她練搏擊格鬥招式,教官室裡她與韓衛華的談笑風聲,南苑陣地上的韓衛華對她的捨生相救,還有她與韓衛華最後分別時韓衛華所說的那句話:我愛你!
這句話不會有假,因爲當時生死繫於一瞬間。
在此之前,韓衛華都是沉情的注視着她,從未表露過心跡,唯有關係生死存亡之際,他才掏出了心窩。這證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說的是心底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