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謠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做出這樣驚心動魄又奮不顧身的事情。當時她的腦子裡並沒有考慮那麼多,只是胸腔裡燃燒着一股子火熱的情緒,使得她一往無前。時候回想當時自己的行爲,難免多了一絲後怕的情緒。
兩百米外的世界已經是天寒地凍,陸之謠和冰兒所處的地方卻依舊是正常的氣溫。那是寒冬已去,初春來臨之際,雖然氣溫已經回升到十度左右,但依舊未到萬物復甦,百花齊放的季節。可此時此刻的陸之謠已經急得背心冒汗,渾身發熱。
“冰兒,你能看到天空中的阿母嗎?”她鬆開緊緊抱在懷中的小冰兒,抹了一下臉頰上的淚水,然後語速稍快地說道。
“能。”冰兒擡起小腦袋,蔚藍的大眼睛穿透蔓延天空的冰霧,看到了周身凝結在半空中的雪陽。
“把阿孃送到阿母身邊,能做到嗎?”陸之謠問道。
冰兒頓了頓,搖了搖頭,老實回答道:
“冰兒不知道…”
“沒關係,咱們試一試,好嗎?”陸之謠沒有氣餒,而是緩了緩語氣,溫柔地說道。
“嗯。”冰兒認真地點了點頭。
隨即她抱住阿孃的脖子,閉上了蔚藍的雙瞳。大約過了兩三秒的樣子,陸之謠感覺熟悉的天旋地轉的感覺襲來,等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居然真的來到了雪陽的身旁,刺骨的寒冷瞬間將她的血液凝固,陸之謠連驚叫都沒能發出聲來,就感覺自己渾身刺痛,大腦發暈,幾乎要失去知覺。高空的墜落感襲來,她頭重腳輕,從半空中一頭栽了下去。
“阿孃!阿孃!!!”冰兒急切帶着哭腔的呼喚,卻硬是把陸之謠的神智保留了下來。
陸之謠迷濛着雙眼,感覺到一隻稚嫩幼小的手正死死地拽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她奮力睜大雙眼,這纔看清,是冰兒,她一隻手抓着雪陽的腳踝,一隻手揪着自己的前襟,讓自己能夠勉強掛在半空中。
對於小傢伙的怪力來說,其實陸之謠的體重不算什麼,但是此刻小傢伙很害怕,因爲阿孃和阿母都變得好虛弱好奇怪,她怕,怕阿孃和阿母都會離她而去,因此害怕到哭了起來。
小傢伙的淚水就這樣滴落在了陸之謠的面頰上,如此寒冷的氣溫下,竟然沒有凝結成冰,反而滾燙地,在陸之謠的面頰上劃過。陸之謠這才發現,小傢伙在這樣的超低溫下竟然沒受到一絲影響,面頰依舊紅潤,手臂有力,哭聲響亮。
“冰兒…拽阿孃上去…好嗎?”她咬緊牙關,幾乎是擠牙膏般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好…”小傢伙委委屈屈,但也沒有費多少力,就將陸之謠扯到了與雪陽腳踝平齊的地方。陸之謠順手奮力拽住雪陽的衣服,然後咬牙說道:
“冰兒…再加把勁,把阿孃託上去。”
“嗯!”小傢伙憋着嘴,用自己的嬌小的身子,拖着阿孃終於使阿孃摟住了阿母的脖子。
該死的…該死的雪陽,每次打架都在半空中,這下好了,我救你都要費這麼大的力氣。若不是有冰兒在,你就等死吧你,下次看誰還救你。陸之謠一邊在心中數落着雪陽,一邊抖抖霍霍地鬆開摟抱着雪陽的一隻手,去觸碰那隻正閃爍着耀眼白光的冰雪神弓。
說實話,陸之謠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毅力,能夠支撐她在這樣的超低溫下動作。按理說,正常人類在零下兩百度的世界裡,完全是隻有死路一條,而且死得還很快。此刻的她應該已經凍成冰棍了,但奇蹟般的,她依舊能夠動彈,起碼還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百骸。
還差一點點了,指尖與弓身還差幾釐米的距離。陸之謠的動作就像是靜止般緩慢,手指的感覺已經非常弱了,就像是沒有了一般。
不好…我…好像動不了了…
陸之謠只覺得那幾釐米,就像是幾萬裡般遙遠不可及,她的手就這樣靜止在半空中,再也觸碰不到那隻雪白的大弓。
“阿孃?”身下傳來冰兒疑惑又帶着恐懼的詢問聲,阿孃真的好慢,一丁點動靜都沒有了,小傢伙的恐懼在不斷放大。
“冰…再…上…”陸之謠的聲音已經破碎得不成樣,詞不成詞句不成句,能發出聲音,都是奇蹟。
然而不愧是親母女,冰兒理解了阿孃的意思,阿孃是要她再往上託一點。
於是小傢伙再一次奮力一頂,陸之謠伸在半空中的手就這樣觸碰到了雪神弓的弓身。然後她迅速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冥冥中,天空好像響起了一聲雷鳴,隨即,什麼東西的碎裂的聲音清脆響起,好似蛋殼破碎,生命初生。陸之謠與雪陽共同緊握的雪神弓開始強烈震動起來,彷彿遇見了什麼讓它極度興奮的事情。
一層冰晶從陸之謠觸碰雪神弓的手指開始,一直蔓延到手腕手肘,及至淹沒手臂,覆蓋全身,將陸之謠變成了一個冰人。
但是這層冰非常的脆弱,凝結不到三秒鐘的時間,便發出咔咔脆響,裂紋畢現,碎片塊塊下落。
“阿孃?”冰兒不知發生了何事,只是覺得自己託着的阿孃似乎突然間沒了重量,與阿孃身體接觸的後背一陣冰寒,刺得小傢伙都有些受不了,下意識地彈了開來。她回身,就見阿孃被封在了一層薄薄的冰晶之下,連帶着阿母也和她凝結在了一起。
然後那冰晶層層碎裂,迅速破碎脫落,而冰封中的阿母,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她從畫像中看了一千年的人。
冰藍色的發,長及腳踝,絕美的容顏讓人一見屏息,同色的冰藍雙瞳,透着一絲絲迷惑茫然,彷彿不知自己爲何會出現在這裡。她脫離開雪陽的身軀,懸浮在半空之中,靜靜地注視着冰封中的雪陽,還有那手中的雪神弓,凝望良久,不言不語。
忽的,幽幽一聲嘆息,彷彿空谷鶯啼,婉轉動聽。她的手拂過雪陽的面頰,凍結雪陽的冰霜迅速融化褪去,然後她環住雪陽的身子,似乎是想要去支撐住雪陽,可奈何她的身子相較雪陽太過嬌小,反而像是窩進了她的懷中。
“謠兒…咳咳咳…”雪陽的聲音虛弱響起。
“你竟如此胡來,莫非是故意的?”絕美的女子語調帶嗔,似怨似纏。
“是啊,不若如此,你怎捨得出來見見我。”雪陽聲音低沉發虛,卻彎起脣來笑道,“謠兒,可還記得阿狼嗎?”
“怎會忘了你,怎捨得忘了你。”她幽幽答道。
“可爲何上次見我,卻仿若視而不見。”雪陽語氣中透着委屈。
“我也不知,我腦海裡唯一的記憶,是你在半空中變身,然後接住了下落中的我。”
“原來如此,我就知道你會想起我。”雪陽的語氣彷彿比賽得勝的孩子。
“早知道,就不該想起你,你一點也不知道照顧自己,盡會惹我擔憂。”她又一次嗔怪。
“對不起,但我太想你了,太想再次看到你。”雪陽的聲音愈發低沉。
“別說話了,先把目前的問題解決了吧。告訴我,你要做什麼?”她問。
“射穿那空間壁壘。”雪陽勉力擡頭,望向遠方的空間裂縫。
謠姬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緊緊握住了雪神弓,雪神弓愉悅地輕吟起來,彷彿慶祝主人的迴歸。雪陽總算解脫般地鬆開了握着雪神弓的手,默契地向後方退去。一旁的小傢伙看到阿母“活”了過來,不由得開心地撲了過去。雪陽接住小傢伙,摸着她的小腦袋,小傢伙卻偷眼望向前方的謠姬,目光一瞬不瞬。
“阿孃…變了…”小傢伙喃喃道。
“那是你阿孃本來的模樣。”
小傢伙一副怔怔然的模樣,對於覺醒後的陸之謠,感到了一絲陌生和害怕。阿孃變得冷冷的,感覺好恐怖……
好久未曾使用雪神弓,謠姬並沒有急着拉弓,方纔雪陽拉弓而凝結的第一支箭已經因爲自己的觸碰而消散掉了,現在的雪神弓是未開弓的狀態。她輕輕地撫摸着雪神弓,彷彿正與它交流着多年不見的感情,過了好一會兒,她纔將雪神弓豎起,右手拉上了弓弦。
比起雪陽拉弓時的艱難和僵硬,她的動作行雲流水,優雅美麗,彷彿刻印在骨髓中,伸手就來。當弓弦拉滿之際,銀白色的冰雪之箭熒光流轉,美不勝收,空氣中的冰粒子攪動着氣流,卷帶着她冰藍色的發飄舞飛揚,她絕美的臉上帶着一絲罕見的笑容,她等待了好久,這一刻仿若憑魚躍任鳥飛,滿腔的自由和喜悅讓她顯得前所未有的飛揚美絕。她身軀舒展,箭指前方,灑然鬆開右手,冰雪之箭便卷帶着無窮的低溫風暴射向前方。
前方大地冰裂,萬物結霜,呼嘯的銀白光芒彷彿天外來客,以驚人的速度,攜帶着強大的破壞力射向那厚達十米的空間屏障。
瞬間,那屏障就像是紙糊的一般,在箭尖形成巨大的漩渦,無數青銅基座比被捲入其中,此地立刻颳起強烈的龍捲風暴。緊接着沒過多久,漩渦便立刻潰散,箭尖以一往無前的架勢穿透了漩渦,撕碎了空間壁壘,無數的青銅基座立刻隨着巨大的漩渦被扯入異空間中。龍捲風暴也隨着漩渦的消失立刻消散無影。冰箭化作冰晶碎裂四散,只剩下一地銀白昭示着它曾經強大的威力。
謠姬舉着弓的左手垂下,傲立於風霜之中,寒風捲起她的衣角和髮梢,她站在半空,凝望着遠方,口中輕輕呢喃着一句話: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