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關於血脈傳承這邊。”羅賓說道。“到處都在說馬克雷米茲家族的後裔,個個都是勇猛剛烈。這一點,早在馬克雷米茲大王建立這個國家之前就得到很多次確認了。”
“確實……很多世俗的偏見也都是有着事實的依據的。”貝勒爾承認道。“比如說血統論。它有的時候要被看成是偏見,也有的時候要被看成是事實……好吧,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那麼複雜。”
他掉過頭,看着羅賓,“羅賓,不需要太長的時間,拜倫就會派人來我們這裡。到時候他會以向提比略納土歸順爲條件,要求我們出兵協助。而那個時候我肯定國王陛下一定會向我徵求意見,然後也一定會遵從我的意見。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錯過這個機會,也許今生再無良機,把握這個機會……我們可能要被迫和一個怪物作戰。更糟糕的是……這個怪物今年才十二歲!哪怕讓她吃上一次大虧,她也有足夠的時間舔舐傷口,耐心的等待着報復的機會!在我活着的時候,也許她沒有機會,但是我很肯定,等我死了,她依然有大把的歲月可供揮霍。”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用一種很沮喪的態度看着羅賓。不過雖然他是在提問,但羅賓很清楚,他的將軍大人其實並不是在等着他的答案。
“也許是我老了,什麼事情都瞻前顧後,前怕虎後怕狼的!”
“將軍大人,有這麼誇張麼?”
“高估敵人絕不是一種錯誤。”貝勒爾回答道。
“但是……”羅賓腦子裡靈光一閃,“這場戰鬥可能並不是她指揮的啊。也許她只是掛個名頭,實際指揮者另有他人。比方說那個艾修魯法特!他可是擔任着近衛軍團的指揮官一職啊。哪怕他不是吸血鬼,他也是湯瑪士的弟子,有此戰績不值得奇怪!”
“很可惜,不是。”貝勒爾回答道。“小女王是率領着近衛軍團出征的。而一支軍隊的指揮官不需要兩個,所以類似這種情況就只有一種結果。要麼就是國王實際控制了指揮權,讓將軍成爲一個擺設,要麼就是將軍實際控制了指揮權,把國王變成了一面旗幟。但是這一次,根據我的消息,這位艾修魯法特先生默默無聞,完全被架空了。而小女王纔是這場戰爭唯一和真正的指揮者……十二歲!”他嘴角抽動了一下。“我十二歲的時候還在玩木頭劍呢,她卻已經膽敢率軍出戰了。這種勇氣已經脫離了‘人類’的程度,稱之爲‘怪物’也不爲過。羅賓,你當時真的應該去見見那位小女王,而不是在鷹隼城裡悄悄行動收集情報。”
“對了,將軍大人,關於拉法將軍那邊……”
“我已經得到消息了。”貝勒爾回答。“是野蠻人採取了行動,他們使用了一種新的魔法詛咒,連拉法自己都患上了病,不得不嚴格封鎖消息。”
“魔法詛咒?”
“詳情不清楚,我是從教會那邊一位朋友那裡聽說的。教會認爲這是野蠻人大舉入侵的前兆。格魯尼這盤棋……”貝勒爾露出一個讓羅賓都感到害怕的笑容。“越來越混亂了。”
“算了,不說這個。羅賓,這段時間出去,有沒有按照我要求的認真學習呢?”
羅賓曾經是貝勒爾的隨從,但是實際上與其說是主僕不如說是師徒。至少一直以來,貝勒爾都將教育羅賓看成是自己的職責。
“我認真的學了。”羅賓回答
“很好,”貝勒爾拿起紙和筆,來到桌子邊上。他的動作很快,一下子就在紙上畫出了圖形。“告訴我……關於湯瑪士在迷霧草原的佈陣,你有什麼結論沒有?”
“將軍大人,我認真的構思、推演了很多次。最後覺得……我看不透湯瑪士的佈陣。按照您教給我的理論,我覺得他的勝利簡直是個偶然。他之所以勝利,完全是因爲帕羅人不管是在戰略上,還是在戰術上,都犯下了較大的錯誤。”
“帕羅人在戰略上犯錯,那和湯瑪士本身的能力無關,只是給了湯瑪士更大更好的機會罷了。我讓你研究的是他佈陣的技巧,戰術上的構思。”
“我覺得他的技巧……實在談不上什麼技巧。將軍大人,他甚至連預備隊都沒有。我有一種感覺,假如我是帕羅人的將軍,那麼我完全有信心在迷霧草原一戰打敗湯瑪士。”
“哈哈哈……”貝勒爾大笑起來。“你說的對。但是如果是你或者我在指揮帕羅軍隊,那麼湯瑪士就絕對不會佈下這種陣型來,更不會連預備隊都不留。因爲首先,你我都不會在這裡進行一場毫無意義的會戰。怎麼說呢……湯瑪士並不是莫名其妙的選擇了這個戰術,而是因爲各種因素的判斷、綜合,最終選擇了這個方法。外行人可以認爲這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而取勝。但是你要明白,當一個人一輩子沒打過敗戰,那就絕不能用幸運來解釋,而是必須站在更高層次上,仔細思索這個人的思路,尋找出他獲勝的理由。”
“但是,湯瑪士將精銳佈置在兩翼,在中央留下尖頭木樁作爲埋伏,這種思路和技巧實在稱不上巧妙啊。”
“要從結果看待問題。最後的結果是湯瑪士贏得大勝……所以他設下的簡單粗糙的陷阱本身就是一種最巧妙的計策。”
“將軍大人……我不太懂。”
“嗯嗯,羅賓,作爲一個將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判斷敵人。就像作爲一個獵人,必須確定自己的獵物。捕熊的陷阱不能捉野兔,捕兔的套子也不能獵熊。這就是兵法上所說的‘知己知彼’,這也是一個將軍最難掌握的技巧。按照我的觀點,因爲帕羅人犯下了戰略上的錯誤,所以湯瑪士可以推斷出帕羅人的將軍年輕、冒失而且缺乏經驗——當然了,他肯定還有其他的消息渠道來確認這一點。在瞭解了敵人的性格之後,推斷出敵人的戰術,最後設置己方針對性的戰術。比方說預備隊的事情,事實證明,他捨棄預備隊並不是錯,而是非常正確的選擇。正是因爲他將所有兵力投入,才讓他強化了自身戰力,保證沒有第一時間被敵人衝破防線。”
“將軍大人,您把湯瑪士看得太高啦。”
“哦,我最近有閒暇的時候一直在研究這場戰役。最後我只能認爲,要麼湯瑪士是一個新上戰場,只知道猛衝猛打,剛開始將領生涯不久的初丁,要麼就是一個老奸巨猾到極點,已經擁有了深刻洞悉戰局本質的眼光,還有擁有異乎尋常自信的老將。”他說道。“說句實話,如果讓我來指揮帕羅人,我也沒有在這一戰打敗湯瑪士的自信。”
在他承認自己不如湯瑪士的時候,貝勒爾並沒有露出任何沮喪的表情,相反而是一種明顯的嘆息。
“如果是我來指揮,那麼我就會步步小心謹慎,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態和湯瑪士對峙。以積小勝爲大勝的思路和他拼消耗……這是最蠢的思路,但是也許是打敗湯瑪士的唯一方法。哎……可惜我當年俗事纏身,沒有辦法前去拜訪一下他,也只能遺憾終生了。真的是太可惜了……雖然我知道世界上有個湯瑪士,但不知道湯瑪士是否知道世界上有個我。”
“將軍大人,不要這麼說。您威名赫赫,列國皆知,湯瑪士一定早就聽說過您。也許他曾經和部下們一起研究過您,正如您研究過他一樣。”
“希望如此。”貝勒爾將手中畫出來的那張紙揉成一團,丟到牆角。接着他靠坐在椅子上,陷入一種失神的狀態。
很難形容他此刻的表情,但是一定要的話,只能稱之爲寂寞。
羅賓知道自己必須要告退,所以他沒有繼續打攪他的將軍大人,悄然的轉身離開,出門的時候也順帶將門關上了。
黃昏的時候,羅賓得到了王宮送來的緊急情報。在貝勒爾的宅邸裡,每個人都知道羅賓的身份,所以有什麼新得到的信件、急報之類的,大都是由他先看一遍,然後才轉送給貝勒爾的。作爲貝勒爾曾經的隨從,現在的下屬,羅賓的忠誠無可置疑。
急報上正是貝勒爾曾經提及的事情。今天早上,馬克雷米茲家族的那位小女王,趁着敵人遠來疲憊,不設防備的機會,於黎明時分發動全面突襲,一舉殲滅了毫無準備的拜倫軍隊。不過這份情報要比貝勒爾所說的詳細很多,包括兩軍傷亡情況,俘虜情況,以及小女王對俘虜的處置措施,戰後各方勢力的反應等等等等。
不過這些細節方面倒不是太出人意料。按照這份情報上提及的,小女王立刻採用了最現實的態度,除了少數曾經被她宣佈爲叛逆的人之外,允許其他那些俘虜向她效忠,轉投她的麾下。然後下面的事情就順理成章。別說是那些俘虜,哪怕是那些沒有參戰的,原本屬於拜倫封臣的附近貴族也立刻做出了自己選擇,哭着向小女王請求原諒。
……
“……得蒙陛下寬恕,微臣不勝惶恐……昔日爲奸賊所矇蔽……”
小丫頭揮揮手,示意這位話多的人退下。對方雖然還想再用言語來表達自己的悔過之心和對女王的忠誠,但是卻不敢繼續說下去,而是行禮之後就退下了。
這也是最後一個。這番令人筋疲力盡的接見終於結束了,現在小丫頭纔回過神來,看着站在兩邊,等待着她下令的部下。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曾經在御前會議上面對的那種羣臣的無視態度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恭順和敬畏。也許是大臣們換了一批的緣故吧。她突然之間想起了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她居然現在纔想到!
“艾修魯法特……還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