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家座落在虹口河畔的飯館,秦先生找來了他的兄弟作陪。菜餚很好吃,粘稠灼人的熱米酒喝起來也很舒服。
“乾杯!”阿發也喝得比較興奮,帽子已經摘下,頭上沁出了汗珠,唯獨讓他感到有些不舒服的是隔着竹屏風,周圍不停響起麻將的滑動聲和笑鬧聲。
“陳先生,我會給你找一個年紀大一點,也很便宜的女傭的。”秦滿國眨着有些充血的眼睛說道。
“太便宜了也不行吧,那是不是不太會幹活啊?”阿發有些疑慮地反問道。
“燒飯,打掃衛生,洗衣服……都會做,這你不用擔心。”秦先生停頓了一下,又問道:“那飯錢怎麼算?”
“我給她伙食費,由她到市場上買,做兩個人的飯菜,她的和我的。”阿發笑着說道:“如果手腳勤快,過年的時候我會給她壓歲錢。”
哈哈,哈哈,秦先生和他的兄弟笑了起來,秦先生擠了擠眼睛,用一種輕浮的神態說道:“如果年紀不太老,長得也還可以的話,其實也不會多花多少錢的。你,不再考慮下?”
“呵呵,年輕的不適合當傭人。”阿發笑着搖頭拒絕,然後微微側頭傾聽。
有點刺耳的琴聲,還有一個姑娘悽慘動人的歌聲? ,雖然阿發聽不太懂那是什麼方言,但確實感到那是悲涼哀傷的。
秦滿國又喝了一杯酒,他的兄弟輕輕碰了碰了他,努嘴示意。
“陳先生,叫歌女過來唱一曲怎麼樣?”秦滿國用探詢的目光望着阿發。
“哦,不要了。”阿發搖頭拒絕,“我聽不太懂方言。”
“如果你不喜歡,能叫她走。”秦滿國繼續建議道:“不懂不要緊,音樂可以只聽聲音,不聽詞。”
阿發默許了,不知道爲什麼,他沒有再拒絕。
幾分鐘後,一個纖弱的年輕姑娘由一個琴師陪同走了進來。姑娘進來時,用驚奇的目光打量了阿發一下,似乎對他沒有辮子感到奇怪,然後就垂下了頭。
琴師席地而坐,拉起了二胡,姑娘開口就唱了起來。乍一聽,琴聲確實有些刺耳,歌聲也沒有跌宕起伏的韻味。
阿發低下頭,慢慢喝着酒,酒氣緩緩在他的頭腦裡迴盪。聽着聽着,他越來越被那姑娘哀怨動人的歌聲和她那低垂的鵝蛋臉所吸引。他開始明白她孩子般豐富的表情,唱曲時歪頭的動作,捻衣服的手指,以及耳旁那幾縷捲髮的含義了。
“好,唱得好。”阿發用力拍手,儘管他還是沒聽懂歌詞的意思,但這並不妨礙他慷慨地從兜裡掏錢。
秦滿國笑着,並沒有阻攔阿發,他和他兄弟交換了一個暖昧的眼色後,讓歌女坐下再唱一曲。
阿發懶洋洋地倚靠在椅子裡,注視着歌女在衣服下起伏的胸脯,擦着胭脂的兩腮,以及塗滿口紅的嘴脣。他用力晃了晃頭,感覺有些喝多了,惡魔把撫摸姑娘胸脯的邪念正注入他的頭腦。爲了把惡魔趕走,他低垂下了頭,用力揉着太陽穴。
歌聲停了,姑娘雙手交叉地擱在膝蓋上,垂着眼瞼,很拘謹的樣子。
阿發又遞給姑娘一塊錢,嘴裡說道:“你唱得非常好。”
“不怎麼好。”姑娘看了阿發一眼,垂下眼瞼,按照慣例低聲回答。
阿發掏出一支菸卷,划着火柴點上,慢慢噴出一長條藍色的煙霧,緩緩說道:“好了,你們走吧!”
姑娘和琴師站起來,微微鞠躬,轉身走了出去,秦滿國的兄弟也跟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秦滿國的兄弟走了回來,在秦滿國的耳旁低語了幾句,臉上帶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陳先生,喜歡那姑娘嗎?”秦滿國的臉更紅了,衝着阿發揚了揚下巴,笑着說道:“她長得很標緻,對吧?”
阿發的腦袋還有些發昏,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他是在表示喜歡那姑娘,還是承認那姑娘長得很標緻。
“呆會兒走的時候,你可以把她領回家去。”秦滿國的兄弟放下筷子,帶着絲討好的的表情說道。
“領回家,幹什麼?”阿發經過好幾天的忙碌,今天有些放鬆,酒喝得多了一些,反應有些遲鈍,沒聽明白秦氏兄弟倆話中的意思,而是傻乎乎地問道:“不要唱歌了,聽起來讓人難受。”
“唱歌只是她們的技藝之一。”秦滿國斜睨了他一眼,摸了摸小鬍子,有些譏笑地說道:“她們發了財,也付出了代價。”
阿發吸着煙,慢慢明白了秦氏兄弟話中的意思,他還沒喝到喪失正常思維和程度。他爲那個姑娘感到惋惜,他緩緩起身,謹慎、呆板的步履表示他已經有了喝醉酒的跡象。
同秦氏兄弟告辭,阿發走出了飯館,他看見了那張孩子氣的鵝蛋臉,一頭烏黑閃亮的青絲,一對伶俐的黑眼睛,那姑娘慢慢地走了過來。
阿發停了下來,掏出皮夾子,數出幾張鈔票,塞到姑娘手裡,淡淡地說道:“你走吧,我喝多了,要回家休息。”說完,他轉身向旁邊的黃包車走去。
“先生——”姑娘瞅着手裡的錢,有些愕然地叫了一聲。
阿發頭也沒回,跳上黃包車,一路揚長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