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犯的隊伍過去了,有一陣子寂靜無聲,猶如悲劇落下了帷幕,阿發無聲地嘆了口氣,心情沉重地離開了窗口。他走到帽架旁,拿起那頂巴拿馬禮帽,意興索然地說道:“我該去接唐納德先生了,把他送到旅社就回來,大約兩點鐘左右。”
“陳先生。”秦滿國臉上帶着和藹的笑容,提醒道:“招待好他,記得晚上去接他來赴宴,七點,別忘了。”
阿發胡亂答應一聲,拿起桌上的《字林西報》走了出去,涼風一吹,他感到心中的沉重似乎減輕了一些。我能做什麼?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做一個看客,起碼是現在什麼也做不了。我還沒有那個能力,是的,這是擺在眼前的事實,這與心中是否有遠大志向無關。
要有錢,要有勢,很俗氣不是?但阿發發現這應該是現在奮鬥的主題。因爲,一個人的能力是綜合性的,體力、智力是一部分,財勢也是一部分。而能力越大,能擔負起的責任也越大,能做的事情也就越多。
屁顛屁顛地去找大名人,去找革命黨,靠着嘴皮子吧啦吧啦來通大道理,便能得到賞識,或者無數小弟哭喊着拜倒,個個死心塌地……嗯,這絕對是癡心妄想。至於虎軀一震、二震、三震,王八氣冒得象煙囪,也純屬扯蛋。
~??知易行難,穿越者如果不能憑王八氣所向披靡,小弟爭相來附、錢財招手即來的話,要混得風生水起是很困難的。當然,這些困難主要便是在打基礎階段,只要有了個好的開頭,以後想拓展便象滾雪球似的,會容易得多。
這個當皇帝,那個是富豪,穿越者都是成功的嗎?那些折戟沉沙,最終沒闖出名堂的,自然沒人知道,沒人去書寫他們的故事,因爲那不是傳奇。
所以,自己根本沒有讓人刮目相看的資本,也就沒有話語權。而革命黨缺啥,從歷史上看,他們一直缺錢。造反時四處籌款買武器,辛亥革命後又缺錢養軍隊。靠實力說話,對於革命,阿發的思維很現實,儘管這有些冷酷,有些不夠熱血,不夠憤青。
阿發叫了輛黃包車,讓車篷擋住陽光,又脫下帽子,讓頭腦能更涼快一些。一路上就這樣細細地思索着,規劃着。
此刻,阿發正要去接來上海訪問的第一位外國買主,這位從香港順路而來的買主代表了一家從舊金山至紐約的連鎖商行。低頭看着報紙,阿發查對了唐納德乘的船靠岸的碼頭,並且看到了一則小消息,說的是紅幫和青幫衝突,發生死傷的事情。
船靠上了碼頭,阿發扔掉手中的菸頭,仔細看着第一批下船的旅客。
旅客們走下船,睜大的眼睛裡帶着各種神色,有的高興地期待着,有的顯得手足無措,有的在焦急地找尋。接人的朋友們揮起帽子迎上來,招攬生意的向那些一籌莫展的旅客涌過去。
阿發拿出唐納德寄來的照片,又仔細看上一遍。灰白的頭髮,瘦削的臉,薄薄的嘴脣,他都背了十來遍了。他擡起頭,在一張張的臉龐中搜尋。
一個男子走過大廳,他的臉同照片有點相近,但和平面的形象又有差別。這個人焦急地四下張望,一邊在向挑夫問話,挑夫呆呆地拎着他的皮箱一聲不吭。在他身後,一個留着長髮的年輕女人,跟着另一個挑夫,好奇地張望着四周。唐納德說過要帶妻子來,但這女人似乎太年輕了,阿發睏惑地又看了看照片,在他擡頭比對的時候,那個年輕女人正向他這邊指指點點,男人的目光轉了過來。
阿發走前幾步,探詢地問道:“是唐納德先生嗎?”
“是的。”那個男人的緊張神色頓時鬆馳下來,“你是陳先生?你好,很高興見到你,這是我的女兒,琳娜。”
琳娜伸出手,坦然笑道:“你好,陳先生。”
阿發笑着和琳娜握了握手,注意到她那雙藍瑩瑩的大眼睛,而且她的神色之中似乎對其父親的神經緊張有一絲嘲笑。
“我的妻子不想做長途旅行,所以——我把琳娜帶來了,她剛從布朗大學畢業。”唐納德的眼睛露出自豪的神色,“她對中國很感興趣,選修過好幾門課程。”
“真的很了不起。”阿發恭維了一句,“我已在中央大旅社爲你們訂好了房間,你們的行李都在這兒嗎?”
唐納德先生戴上夾鼻眼鏡,將行李又清點了一遍,琳娜在笑他的過分仔細,又稱讚阿發的英語說得地道。
阿發將行李送旅館的事安頓好,又詢問道:“你們喜歡乘馬車,還是黃包車,路並不遠。”
“我要黃包車。”琳娜堅決地說道。
“那——,你說呢,陳先生?”唐納德疑惑地問道:“坐黃包車安全嗎?”
“安全,當然安全。”阿發有些鄙視,如此膽小謹慎的傢伙!
他們分坐兩輛黃包車,琳娜堅持獨乘一輛,阿發和唐納德兩個談生意乘另一輛,唐納德又羅嗦了幾句才答應下來,條件是她必須坐前面一輛,免得走散了。
到了旅館,爲了讓他們父女整理行李,阿發就打算告辭了,“晚上七點,我和秦先生要請您吃晚飯,我想您會喜歡中國菜吧?”
“我從來沒嘗過。”唐納德笑了笑,說道。
“我吃過。”琳娜說道:“我很喜歡的。”
阿發猶豫了一下,琳娜的眉毛揚了起來,“哦,你是想說,沒有邀請我吧?”
“我想這事可以安排。”阿發略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只是擔心,那裡恐怕只有你一位小姐,你不會介意吧?”
“哦,琳娜不會要去的。”唐納德說道。
“我可不在乎。”琳娜鎮定自若地說道:“如果不太麻煩的話,陳先生。”
“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阿發趕緊答應着走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