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後,君唯揚的傳書到達朔州,上書寥寥數字,卻是龍飛鳳舞,“你家小鬼投奔你來了,我攔不住。”
天樞在歉疚的同時不免有些頭痛,早孕反應強烈,害得他是吃不下,也睡不着,成天都是頭痛欲裂、胸悶噁心的,實在難受得緊。
阿烈古琪天天過來串門,他怎麼趕也趕不走,現在兩個小的也跑過來湊熱鬧,他們到底想幹什麼,想煩死他是不是。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就在朝兒和佳期來到朔州的第三天,一家四口半就不太湊巧地碰到了一起,氣得天樞什麼都不想說了。
“你們好好吃飯,行不?不許東張西望。”感覺兩個孩子的逼人目光,天樞渾身極不自在,生怕被他們看出什麼端倪來。
“爹爹也吃啊,你怎麼都不動筷子呢?”朝兒哪壺不開提哪壺。
天樞原本還算正常的臉色在看清桌上的菜餚後瞬間變得慘白,他擡手捂着胸口,皺眉道:“那個,我沒胃口,你們先吃吧。”說完落荒而逃。
“爹爹怎麼了?昨天也是這樣,什麼都沒吃。”佳期皺起秀氣的眉頭,眼神中不無擔憂,遲疑道:“哥哥,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是麼?我去看看。”阿烈古琪聽見這話坐不住了,起身跟了出去。
“嘔……咳、咳咳……嘔……”
胃裡的酸水直往上涌,天樞捂着胸,張開嘴,遏制不住地嘔吐起來。他吐得撕心裂肺,彷彿五臟都要被嘔出來似的,甚至還吐出了膽汁和胃液,直吐到胃裡空空如也,再無其他可嘔,纔算平靜下來。
“小蘇兒,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怎麼吐得這麼厲害?”
阿烈古琪偷偷跟着天樞來到屋後的小院,就見他扶着廊柱,吐得幾近虛脫,他心裡擔心,但卻知道天樞不想讓自己知情,便想裝作不知道打算悄悄離去。無奈天樞的臉色蒼白得太過駭人,他實在放心不下,這才緩步踱出,走到他的身後,扶住他軟軟滑到的身子。
“我沒事……”天樞倚在阿烈古琪懷裡,緩緩吐出三個字,聲音有些虛弱,他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阿烈古琪身上。
“都吐成這樣了還敢說沒事,你到底要逞強到什麼時候?”很顯然,阿烈古琪對於天樞毫無誠意的回答顯得很不滿意,他討厭他的逃避。
“我真的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天樞竭力掙脫出那個溫暖的懷抱,哪怕身體分明還是捨不得他懷中熟悉的溫度。
“小蘇兒,你有事瞞我?”阿烈古琪沒有忽略掉天樞閃躲的眼神以及一瞬間遲疑的神色,他扣住他的下頜,強迫他正視自己。
“烈,你覺得在你面前,我還有秘密可言嗎?”除卻那雙孩子不算,天樞的話大抵還是沒錯的,然而他隱瞞的,卻是他一生最大的憾事。
“喂!你要做什麼,我不許你欺負我爹爹。”
大約是等得急了,朝兒竟然帶着佳期尋了過來,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阿烈古琪現在的所作所爲,倒還真有幾分欺負天樞的意思在裡面。
他牽着妹妹急急走到天樞身旁,伸出手拉住他,把他拉到自己身後,再狠狠瞪了阿烈古琪一眼,冷厲的目光中毫無懼意。
“爹爹,你身體不舒服嗎?臉色好難看啊!”佳期對發生在那兩個人之間的戰爭漠不關心,她注意到的只有天樞越發蒼白的臉色,她踮起腳尖,用手觸摸他的額頭,汗涔涔的,冰冷一片。
“小蘇兒,你倒是生了對好孩子……”阿烈古琪觸景生情,幽幽地在天樞耳畔喟嘆一聲,既似豔羨,又似感慨。
雖說那臭小子是天樞揹着他和別的女人生的,而且還處處跟他作對,但他那點小脾氣倒是蠻符合他的胃口。至於小姑娘,不僅有着和天樞酷肖的容顏,而且性子乖巧,溫柔和順,他更是喜歡地不得了,要是小蘇兒不介意的話,他就打算把這父子三人一塊兒打包回去了。
“你也不想想,那是誰生的……”天樞得意地笑笑,“怎麼?羨慕了,自己回家生去。”說完再不理他,而是一手牽起一個孩子,柔聲笑道:“朝兒,佳期,我們回家,不陪這位叔叔玩了。”
“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不再多玩一會兒嗎?”阿烈古琪的笑容十分真誠、熱情,就像是一位再好客不過的主人。
前提是,他的眼神不要那麼陰霾,深沉地讓人不寒而慄。
“不用,我怕再晚就來不及了。”天樞婉言謝絕了他的“好意”,同時不動聲色地以身體護住兩個孩子,坦然地與阿烈古琪直視。
他不是笨蛋,阿烈古琪帶他們來此的意圖他很清楚,不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要逮的,正是那隻可憐的小螳螂。
“怎麼會呢?”阿烈古琪就像是不明白天樞的話,依然盛情挽留道:“要是真的覺得太晚,小蘇兒,你們也可以在這裡留宿啊。我不介意分你一半被子的,不過你最好不要在半夜把它踢掉,我不想陪你一起挨凍——”阿烈古琪的話還沒說完,朝兒和佳期就忍不住偷笑起來,原來爹爹還有這樣的壞習慣,呵呵……
“是麼?看來我還是不要打攪你的好。”面對阿烈古琪曖昧的言語,天樞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着,平靜地道:“如果你知道搖曳現在在誰手上,我很懷疑,你今晚是不是還睡得着?”
“你就那麼有自信,你的人一定會成功?”
阿烈古琪挑眉看着天樞,金色的雙瞳閃耀着懷疑的光芒,他知道天樞會跟他來肯定是另有目的,但他還是願意陪他玩下去。
那是因爲他堅信,在這場交鋒中,輸的那個人,不會是自己。
“那是當然。”天樞笑得篤定,“你聽過烈日軍團有失手的記錄嗎?”
烈日軍團,胤王朝最神秘的三支軍隊之一。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裡訓練,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裡駐紮,更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首領是誰,他們效忠於王朝,卻不隸屬於朝廷,相傳他們只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上次回渝京的時候,天樞特意透過皇帝向天權借來足以調動三大軍團的九龍御令,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場。
有了烈日軍團出手,天下沒有完不成的任務,更何況阿烈古琪今日還特地被他留在了這裡。
如果不出意外,回到朔州他應該就可以見到那位久違多時的堂弟了。
“沒有。”阿烈古琪面不改色,淡然而又高深地笑道:“縱然烈日軍團不會失手,可是小蘇兒,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怎樣才能從這裡出去?丟掉搖曳確實有點可惜,不過我可以留下你,這比什麼都值得了。”
“誰說我要留下?”天樞平靜地反問,帶着冰冷的不容侵犯的溫度,“我不記得自己答應過你這樣的事。”說完牽着兩個孩子便欲離開。
“想走?沒那麼容易。”阿烈古琪身形一動,立刻擋在了天樞的身前,“你把我這裡當成什麼,茶館、酒樓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你沒聽我爹爹說他不想留在這裡嗎?”朝兒橫眉一掃,以笛作劍,抵在阿烈古琪胸前,不悅道:“還不趕快讓開!”
阿烈古琪不以爲然,他伸出二指,輕輕夾住青玉笛的一端,冷笑道:“小傢伙,狂妄也是需要實力的,沒人教過你嗎?”
“哼!”朝兒見自己的玉笛竟被他用二指夾住,動彈不得,心下不由駭然,也不開口說話,只是擡眼狠狠地瞪着他。
“哥哥,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佳期小心翼翼地扯扯他的袖角,臉上帶着些許討好的笑容。她不明白,朝兒爲何會對阿烈古琪抱有那麼深的敵意,尤其是在他們猜到他的身份之後。無論如何,他都是他們的親生父親,是爹爹喜歡的人,至少曾經喜歡過。
“不好!一點也不好!!”朝兒輕輕搖頭,看向佳期的眼神異常認真,“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怎麼可以什麼都不知道呢?”
“朝兒,閉嘴!”兩個孩子越說越沒譜,天樞不得不出言制止,直到朝兒悻悻地閉嘴不言,方轉而向阿烈古琪道:“烈,你又何必和孩子一般計較呢?”
“我歷來最討厭小孩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烈古琪說着鬆開了鉗制朝兒玉笛的手,卻沒有注意到兩個孩子瞬間黯然下去的眼神。
“你說過會答應我三件事,現在還有兩件。”天樞好心提醒道。
他的話正中死穴,阿烈古琪頓時僵在原地,沉默不語。
良久,方冷笑數聲,厲聲道:“你走,在我改變主意之前。”
他對他的承諾,總是被派上這樣的用場,第一次,是保護他的弟弟,第二次,是逃離他的身邊,最後一次,又會是什麼呢?
天樞深深凝視他一眼,隨即頭也不回地帶着兩個孩子離去,倒是佳期不時回頭望上一眼,眼神有些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