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亦稱“百花生日”,宮廷民間皆剪綵條爲幡,繫於花樹之上,名曰“賞紅”,表示對花神的祝賀。
文帝六年,仲春二月,正值芳菲盛開、綠枝紅葩的時節,懷清宮內,暖意融融,處處洋溢着春的氣息,憑窗而望,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一個十一、二歲光景的少年悠閒地倚在碧華池的護欄上,漠然地望着眼前的一泓碧水幽幽出神,只見他頭戴束髮玉冠,身着一襲藍色箭袖錦袍,面如冠玉,劍眉星目,可謂貴氣天成,俊美非常。
宮中原有三處池子,倚嵐池、碧華池和濯清池,六年前清妃在遊湖時發生意外,不慎失足墜水身亡,當時還是太子的文帝悲痛欲絕,填湖建宮,命之懷清,從此宮中便只有倚嵐池和碧華池了。
懷清,懷清……
他懷念的真的是那個叫做沈清馨的女人嗎,還是她以及她的家族能夠帶給他的幫助,他對她的好永遠摻雜着愛情以外的因素。一思及此,華衣少年完美的脣角不禁浮現出一絲若隱若現的冷笑,英挺的眉眼間盡是濃得化不開的沉鬱之色。
“璇哥哥,璇哥哥……”若離輕盈歡快的呼喚隔着煙波浩渺的碧華池遠遠飄來,清脆婉轉的聲音就像風中的泉水,叮叮咚咚,煞是好聽。
晨霧還未散盡,朦朧的紗幔籠罩着恬靜的湖面,黎明的曙光破曉而來,溫柔地灑在平滑如鏡的水面,折射出玫瑰色的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僅僅只是眨眼工夫,天璇眼中的蕭索之意已經蕩然無存,換上了平素慣有的溫和坦誠的笑容。
“離妹妹,什麼事情這麼急啊?”雖然自幼由寧皇后撫養長大,可是天璇和自己唯一的妹妹玉衡公主的關係卻不親密,反倒是這個來渝京不久的堂妹若離,因爲性格爽朗明快,人又美麗大方,深得他的喜愛,兩人相處起來竟是比親兄妹還要親近幾分。
“你說呢?璇哥哥。”或許是嫌沿池邊而行太過麻煩,若離足尖輕點,踩着水面直接掠至天璇身前,“你不會是忘了昨晚商量好的事情吧?這都什麼時辰了,居然還在這裡發呆,不是說好了要出宮去玩的麼?你怎麼磨磨蹭蹭的,什麼準備也不做?”
“磨蹭!你說我磨蹭?”擡眼看向若離的時候,天璇已經恢復慣常的吊兒郎當不甚正經的形象,絲毫看不出一分一毫先前的冷漠與感傷,爲了證明自己的無辜,他特意加強了語氣,提高了聲調,重重反問道:“令牌和衣服我早準備好了,可是離妹妹,你能不能告訴我,天樞呢,他在哪裡?最先提出要出宮去玩的人可是他……”
儘管是年齡相差不到四個月的親兄弟,但由於各自母親的關係,天樞和天璇都是從有記憶起便將對方視作自己一生的對手,無論做什麼事都要爭個高低上下。
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否則兄友弟恭這樣的場面在他們之間是不可能見到的,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兄弟聯手挑戰文帝的耐性,違背宮規,私自出宮,屢被發現,屢教不改。
自從六歲那年在鳳儀宮中了嶺南奇毒“珠焰”被母親送回拜月教求醫,天樞在蕪城生活了整整六年,直到年前纔回到渝京。
穆親王和君懷仞都是隨性灑脫之人,對孩子歷來放任,天樞又是君妃託付給他們的,更是寵溺有加,從不對他施以約束,再加之若即若離兄妹沒有緣由的喜愛,使得本就被包括祖父母、父母在內的諸多寵愛慣得無法無天的天樞更是隨心所欲,爲所欲爲。
這番重回宮廷,天樞已是十二歲的少年,而非昔年的孩童,文帝君妃見長子平安歸來自是喜不勝收,對他的期許更是深切,使得自由慣了的天樞極不習慣,深感約束,一有機會就會夥同隨他一起從蕪城來京的若離,還有處處與他爭鋒相對卻一樣喜歡翹家的天璇溜出宮去玩。
“他去找天權了,說是很快就來。”說這句話的時候若離的神情也有幾分不解,“也不知道天權躲哪裡去了,他好像不是很想去玩……”
第一次見到天樞掛在口頭唸叨了整整六年的天權,若離充滿了好奇,只可惜這個外貌和哥哥極爲相似的漂亮娃娃卻是個標準的冰山寶寶,見了誰都是一副冷冷清清、愛理不理的模樣,完全不像天樞曾經對她說過的那樣天真可愛。
身爲家中的獨生女兒,若離自幼就是被雙親和兄長以及拜月教未來的兩大護法放在掌心寵愛的明珠,雖然性子平和溫柔,但是骨子裡還是有着身爲郡主和聖女雙重身份的矜持和驕傲,見天權總不理她,自然也就不會再去自尋沒趣。
更讓若離感到不解的是,天權對天樞尤爲冷漠,不管他對他多好都是無動於衷,好像他欠了他什麼似的。天樞和他說話永遠都是問一句,答一句,送他東西則會很有禮貌地收下,然後放在角落裡從不使用,想找他一起玩更是次次都被各種稀奇古怪有理無理的理由拒絕……
要是一般人遇上這麼一個固執、難纏的弟弟,肯定早就翻臉了,可是天樞顯然不是可以歸入普通人一類的人,他性子執拗,做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天權越是不睬他,他就越要纏着他。他們前幾次溜出宮玩天權都沒有去,今日是花朝,渝京城內花團錦簇,熱鬧非凡,天樞說什麼也要把這個從出生起就沒離開過皇宮的弟弟給拐出去玩玩。
“去找天權?他膽子可真大,也不怕把人給弄丟了父皇怪罪下來。”天璇不屑地撇了撇脣,見若離面露狐疑之色方細細地解釋起了緣由,“你要知道,我們這個寶貝四弟可是在御花園玩捉迷藏都能把自己給搞丟的,後來還是父皇發動宮裡所有的太監和宮女才把他從湖心島的假山裡給找出來……”
“啊!這怎麼可能?”若離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美麗的雙眸,又是驚訝,又是疑惑,玩個捉迷藏都能把自己藏丟,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看來她要對這位小表弟兼小堂弟另眼相看了。
“天璇,你在說什麼?”天璇的講述和若離的感嘆還沒說完就被拽着不情不願的天權來到懷清宮的天樞給打斷了,他直直凝視着突然閉口不言的天璇,追問道:“你說喵喵怎麼了?”
“沒什麼,不過是一些小時候的事情而已,回頭你自己問四皇弟吧。”天璇沒有回答天樞的問題,而是果斷結束了未完的話題,又補充道:“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些出宮吧,不然可是玩不了多久的。”
“是這樣嗎?喵喵。”天樞懷疑地將視線自天璇身上轉移至天權臉上,不過天權並沒有理他,相反卻是避開他詢問的眼神,垂眼看着地面,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雖然文帝和君妃從來不曾在他面前提起,雖然天權對於曾經共同生活過的短暫兩年毫無印象,但是作爲一名曾被整個王朝的臣民熱切期待過的皇子,天樞的存在不是那麼輕易會被遺忘的。
這個在天權的記憶裡素爲謀面的哥哥是他童年時代最大的陰影,無論他做什麼事情不管結果是好是壞,身邊都會有人不經意地提起另一個似乎永遠完美的存在,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這是爲什麼?
他知道自己武功不如二皇兄,文采不及三皇兄,他也不像玉衡、開陽還有搖光那樣懂得如何向父母撒嬌,但是起碼,他還知道自己是哪裡做錯了,可是哥哥,他的存在纔是他真正無法逃避和不得不面對的。
最初知道天樞要回宮的消息,天權其實是很開心的,因爲蕭姑姑告訴過他,哥哥是世界上最疼他的人,他回來了就不會有人再敢欺負他了。
事實也確是如此,自天樞回宮起,多年不曾踏足漱玉宮的文帝一個月少說也得有五、六天留宿在這裡,君妃的位分也由當初文帝登基時候冊封的婕妤晉位爲九嬪之一的昭容。
在文帝登基之前,君妃和清妃都是正三品的良娣,位分僅次於太子妃寧淺。文帝登基以後,冊封太子妃寧淺爲皇后,追封早逝的沈清馨爲貴妃,至於君懷羅,就憑她爲文帝生下長皇子之功,怎麼也該是四妃之一,再不濟也得位列九嬪。可文帝恨她當年私自帶天樞出宮一事,在她將天樞留在蕪城隻身重回渝京後,便第二次將她打入冷宮,登基之後也僅僅給了她從三品婕妤的位分。
就像蕭姑姑說過的那樣,天樞真的對他很好,不管父皇賞賜他什麼,只要天權說喜歡,他通通都會送給他,也正是因爲哥哥的回家,天權難得地見到了母妃久違的笑容,可是他的喜悅並沒有維持太久,父皇和母妃看着自己和看着哥哥時截然不同的眼神讓天權徹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