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 天樞逐漸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昏沉的意識尚未回覆清明,他就感到下腹墜脹, 灼痛難耐, 有如針刺一般, 渾身上下更是痠軟乏力, 就連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睜開沉重的雙眼,擡眼望向四周, 仔細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首先入目的是熟悉的天青色牀幃和幔帳,以及阿烈古琪迫切的眼神。不知怎地, 天樞忽然覺得那雙金黃色的眼眸中隱藏着些莫名的情緒, 有擔憂, 也有憤怒,還有一些他暫時看不懂的東西。
他下意識地撫上隱隱作痛的小腹, 心下彷徨不安,孩子,還好嗎?
“爲什麼不說話?”阿烈古琪率先開口,他竭力想壓制住自己的滿腔怒火,奈何功力不夠, 顯得不太自然, “天樞, 我知道你已經醒了。”
“你想要我說什麼?”天樞不自覺地裹緊身上的錦被, 並往牀鋪裡側挪了挪, 他有種感覺,阿烈古琪似乎已經知曉他所有的秘密了。
“你說呢?”阿烈古琪啞聲喝道, 他一步上前,一把掀開錦被,用力揪住天樞胸前的衣襟,將他提了起來,隨即又鬆手,把人扔回牀上,不悅地質問道:“爲什麼要瞞着我?你憑什麼!”
“我沒有……”天樞本就虛弱的身體如何經得起他這般粗魯的對待,他眉心緊蹙,雙拳倏地握緊,強行抑制住即將脫口而出的□□。
“你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身體嗎?竟然還敢這麼胡來,你不要命了是不是?”看得出來,阿烈古琪是真的生氣了,如果不是有所顧慮,他是真會對天樞下手的,他那麼信他,而他卻在騙他,而且一騙就是那麼多年,如果不是今日的事情,他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天樞在多年以前就爲自己生育過兒女,而這一切,他卻從來不打算告訴他,一思及此,阿烈古琪的怒火就更不可抑。
“你、你都知道了?”天樞略有遲疑,言罷偏頭看他,眼神清明澄澈,似是想從阿烈古琪震怒的表情中看出些許端倪來,“他、他還好嗎?”
“你想問什麼?孩子嗎?”阿烈古琪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眼中閃爍出憤怒的目光,厲聲道:“你既然知道,又爲何帶着他去冒險?小蘇兒,你說你要怎麼賠我呢?——你說啊!爲什麼不回答?”
“烈,你在說什麼?”天樞秀目圓睜,渾身顫抖,滿臉的難以置信。不會的,他的孩子不會有事的,他在騙他,是的,他一定是在騙他。
“我是說你搞丟了我的孩子,你要準備怎麼賠我呢?小蘇兒……”
也許是害怕天樞誤解了他的意思,阿烈古琪把話說得再是清楚不過,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念想的餘地,他就是要讓天樞明白,他們的孩子是因爲他的任性,以及他對他的背叛,纔會出事的。
當然,阿烈古琪這番話也不是全無道理,天樞內力被禁制,本就不宜運功,然而他爲了救天權和雅爾海晴卻不惜冒險衝破禁制,雖然一時得逞,於自身卻是極大的傷害,何況他現在有孕在身,又是最危險的前三個月,如此情形之下,胎兒不保也是很正常的。
“烈,告訴我,你說的都不是真的。”天樞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他的雙手緊緊捂着肚子,神色一片茫然,顯得十分無措。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愛着這個男人的,即使他對他做了那麼多無法原諒的事情,而孩子,就是他們最好的證明,可是現在,孩子沒了,這是不是說他們最後的羈絆也沒有了呢。
“小蘇兒,你想一想,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阿烈古琪在牀邊坐下,輕輕地將那個脆弱得幾乎一碰就能碎掉的人攬入懷中,然而他用如此溫柔的語氣說出的卻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事實。
“不對,你是騙我的,你騙我……”天樞猛力推開他,突然跳下牀去,“混蛋,我要殺了你!你放開我——”他剛剛邁出一步,就因爲一陣眩暈向後跌去,正好落入阿烈古琪的懷抱。
“阿莉森,你快進來!”阿烈古琪抱住天樞,剛把昏迷的人放回牀上,就連聲呼喚起來,忽然撥高的音調充分說明了他此刻的焦急之情。
“烈,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他現在受不得刺激,你還故意這樣,想要一屍兩命是不是啊?”阿莉森原本就在外間配藥,一聽到阿烈古琪的大呼小叫立即推門進來,她略略看過天樞的脈象,隨即搖了搖頭。
“這孩子,絕不能留。”雖然眼中掠過一閃而過的不捨,但阿烈古琪還是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和天樞的安危相比,這個孩子的存在,實在算不得什麼,更何況,他們又不是隻有這一個孩子。
“烈,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阿莉森面無表情地陳述着事實,“以天樞目前糟糕的身體狀況,留下孩子固然是件危險的事情,若是強行拿掉胎兒,結果只怕也是差不多,甚至會——更加危險。”
“你能恢復他的功力嗎?”沉默良久,阿烈古琪突然問道。
如果早知毀掉天樞的武功會爲他帶來如此不可挽回的傷害,他或許會手下留情也未可知,然而錯已鑄成,他的歉意於事無補。
“不能。”阿烈森搖頭,看向阿烈古琪的目光透出一絲憐憫。
若是換做旁人,阿烈古琪的想法或許還有可能,可是天樞,他體內未清的毒素在失去內力的壓制後早已順着奇經八脈進入他的身體各處,別說是她,就是希奧·烏魯爾特在此恐怕也是無能爲力。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出乎阿莉森的意料,阿烈古琪非但沒有她想象中的雷霆大怒,反而是神色平靜地接受了她所說的一切。
天樞再次醒來之後,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及那天發生的事情,就彷彿那個孩子從未來過,日子重新回到最初的平靜。
但是,人家孩子顯然不是這麼想的,他每每在天樞進食時竭盡所能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讓他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嘔……嘔……”又一次把剛剛入口的安胎藥吐得一乾二淨後,天樞略顯無奈地苦笑着搖了搖頭,當真是關心則亂,他當時怎麼就會相信阿烈古琪說孩子已經不在了的說法呢。再說了,要是孩子真的沒了,他犯得着一日三餐比飯點還準時地讓人給他送來安胎藥嗎。
天樞只是好奇,阿烈古琪爲何不再問起此時,就算不問問這個孩子,那麼朝兒和佳期呢,他相信他已經知道那幾個孩子的身世了。
畢竟,無論是最初的龍鳳胎還是後來的小月華,他們都是出生在他和阿烈古琪分別的不久之後,他就不信他會猜不到。
事實上,阿烈古琪確實已經知道真相,他不問天樞,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他錯失多年的“驚喜”,如今已經自己尋上門來了。
由於佳期執意留在渝京,朝兒只能和子歆一起前往流芳城,就在他們往北走的第三天,若即的一封信鷹傳書讓韓子歆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韓翊病重,速回碧波。”信裡只有八個大字,卻足以讓韓子歆左右爲難,他不想讓朝兒隻身涉險,但是若即會派人送來這信,意思也是十分清楚,就是要他火速趕回碧波,絕對不能因爲任何事情耽擱。
“心心,我覺得你還是回去比較好……”韓翊膝下無子,又沒有正式冊立太子,要是他真有個三長兩短,滄浪政局必亂,而這是任何人都不願意看到的局面,韓子歆,他不可能不懂。
“那你呢?”韓子歆十分不甘,難得有機會可以甩開佳期和朝兒獨自相處,他怎會捨得輕易錯過,“你一個人去流芳城會不會很危險?”
“不會啦。”朝兒完全不明白韓子歆的心思,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要是父王真是和那個傢伙在一起,他纔不敢對我怎麼樣呢,要不你先回碧波,事成之後我再過來找你。”
“也只能這樣了。”韓子歆無奈地點點頭,要是他能預知朝兒此行的“豔遇”,他是說什麼也不會放他獨行的。
夜闖新無憂宮的第一日,朝兒就遇上了舒倫。彼時,舒倫正坐在殷妲寢宮外面那顆最高的紅楓樹上嗑瓜子。
“你要不要?”舒倫主動往他手裡塞了一把瓜子,笑容天真明媚。
“你是什麼人?”朝兒自然看得出來,舒倫不是新無憂宮的人,雖然她的悠閒愜意是這宮裡任何一個人都比不上的。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啊?你也沒告訴我你是誰……”舒倫把頭一扭,就自顧自地磕起了瓜子,再不理會朝兒。
“是你先問我的好不好?”朝兒氣急,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啊。
“我就是隨口問問啊。”舒倫信口開河,其實她就是閒極無聊,而且眼前的這個少年,實在是太像某人了,她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