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一別, 朝兒和舒倫去了流芳城打探天樞的下落,天權和雅爾海晴則是從阿曼洛伊山東側越過青峰澗天塹,直抵明城。
在明城同赫連凱、慕容嵐商量好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天權和雅爾海晴匆匆趕回朔州, 在那裡等待他們的, 不僅有朔州的“青、白、朱、玄”四營, 還有清遠一別多日未見的若離以及晴兒、晰兒兩個小傢伙。
“父王!”天權剛下馬, 一個嬌小可愛的身影便亟不可待地撲了過來。
“晴兒!”彎下腰抱起差不多兩個多月未曾見到的兒子,天權笑着在他的小臉上親了又親,俊美的臉上有着明顯的驚喜和放鬆。
當初讓若離帶着晴兒和晰兒離開清遠時, 天權並不知道渝京的政變,後來從朝兒口中得知一切, 不免擔心不已, 直到此時, 親眼看到兒子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他纔算放下心來。
“父王,妹妹呢?她在哪裡?”晴兒一見着天權就眼尖地發現他先前高高隆起的肚子不見了, 於是立馬問到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晴兒,對不起。”看着小傢伙異常期盼的神情,天權歉然一笑,道:“沒有妹妹,只有弟弟, 而且是兩個, 一個叫曄兒, 一個叫暝兒。”
“是這樣啊……”晴兒臉上露出了小小的失望, 不過很快就釋然了, 他輕輕笑着,雙手環上天權的脖子, 很認真地安慰道:“沒有關係,晴兒也喜歡弟弟,父王下次再生妹妹好了,晴兒不着急的……”
天權面色一黑,決定不再和兒子探討這個話題,轉而問道:“是母妃帶着你和晰兒回來的嗎?”
“嗯。”晴兒點了點頭,“那個壞蛋二伯派人來抓我們,還打傷母妃,幸好梟叔叔和小舅舅來了,才救了我們。”
聽到若離受傷,天權心中一驚,忙問道:“那母妃傷得嚴重嗎?”
晴兒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搞得天權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姐姐沒事,不過是些皮外傷而已。”及時爲天權解惑的是一個看上去非常面熟可他卻怎麼也想不起名字來的年輕人。
“四哥,這位就是我們的君大教主……”梟兒以揶揄的語氣介紹道,換來君唯揚一個不滿的眼神。
原來是小表弟啊,天權恍然大悟,難怪這麼眼熟。
“爹爹說話不算數!”若離懷中的晰兒一見到雅爾海晴就嘟嘴抱怨,“晰兒生氣了,以後都不要理爹爹了!”
雅爾海晴頓時一臉黑線,沒想到晰兒還記着他承諾的爆竹一事。
“晴兒,你先帶弟弟下去玩,父王和爹爹現在有事商量。”天權趕緊向晴兒示意,等到兩個小傢伙手牽手離開後,他才向君唯揚詢問道:“君兒,你和梟兒怎麼會來朔州的?”
“這是大哥的意思。”君唯揚向天權解釋了若即讓他和梟兒來到朔州的原因以及他們救了若離和兩個小鬼的經過。
“四哥,來的可不止是我和教主兩個哦。”梟兒笑着在一旁補充道。
是夜,夜涼如水。邊城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櫺上雕花的格子灑了進來,地面就像披了一層薄薄的清霜。
靜謐夜色中,天權目光幽遠地望向窗外,微微有些失神,漆黑的雙眸猶如一泓深幽的秋潭,深不見底。
先皇臨終之前的話語猶在耳畔縈繞,“孩子,你真的不會後悔麼?”
握緊手中那枚足以調動三大軍團的九龍御令,天權垂首,喃喃地道:“父皇,你是對的。”
原來他一直以爲並不瞭解自己的父親是看他最清楚的人。
他很早就看透了多年以來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對於權力的慾望。
不然他不會留給他那樣一道聖旨,那是文帝駕崩前的最後一道旨意。
即使把皇位傳給了搖光,文帝仍然將歷來只屬於帝王的親兵和一道“日後兄弟鬩牆,即可取而代之”的遺旨留給了他。
天權知道,這絕不僅僅只是補償。
“你在擔心什麼?阿烈古琪,還是你二哥?”好容易哄得兩個小傢伙回心轉意的雅爾海晴一進屋就看到天權倚在窗邊發愣。
“都不是。”天權沒有回頭,只淡淡地道:“我在想以後該怎麼辦?”
“以後?什麼以後?”雅爾海晴初時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很快反應過來,遲疑道:“你是說——”
天璇逼宮篡位,天權擁兵自重,起兵勤王是必然的事情,可事成之後還有必要把帝位歸還搖光嗎,雅爾海晴搔搔腦袋,略顯頭疼。
天權緩緩點頭,默認了雅爾海晴沒有完整說出來的意思。
很快,一雙溫暖的手就從背後環住了他的腰,將天權輕輕攬入懷中,在他耳畔低語道:“只要你能確定,你要做的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我一定會幫你。”他的聲音低沉輕柔,卻充滿了讓人安心的力量。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天權輕聲道,放任自己靠入身後溫暖的懷抱。
他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哥哥想要的,同樣不是那些。
兩人相擁良久,天權緩緩推開雅爾海晴,眼中不復初時的迷茫。
他拉着雅爾海晴的手走到桌邊坐下,揚聲喚道:“蕭叔叔,請進吧。”
蕭雨霖聞言緩步而進,拱手道:“王爺如此擡愛,屬下實不敢當。”
“有何不敢?”天權擡手虛扶他一下,笑道:“你已離開烈日軍團,自然不用聽從本王的命令,今日能得閣下相助卻是本王的榮幸。”
昔年,胤貞帝創下“烈日”、“凌月”和“隱星”三大軍團時,曾留下一道聖諭——三大軍團首領只能忠於一代帝王——即君主駕崩之日,便是前代的三位首領重獲自由,隱退江湖之時。
天權很清楚,如果不是爲了當年死在阿曼洛伊山的鶯兒,以及梟兒在這裡失去的那雙可憐的孩子,他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說服蕭雨霖出山,因此對他格外敬重,因爲只有他,才能在不驚動阿烈古琪的情況下,和天樞取得聯繫,一日沒有天樞的消息,他一日無法做出最後決定。
經過那次的意外之後,阿烈古琪再不敢打親生兒子的主意,他和天樞的相處,較之從前反而更顯平和,只是這平靜,也未必能夠長久。
歌麗雅王妃和阿莉森的聯手也只能暫時緩解天樞體內的毒性,對此,阿烈古琪悔不當初,卻是與事無補。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一天天地衰弱下去,看着他腹中的胎兒以掠奪他的生命力爲代價一天天地成長起來。
阿烈古琪從來沒有這樣恨過自己,從來沒有。
隨着時間的推移,天樞每日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而清醒的時間則是越來越短,只有這樣,才能儘可能地減緩他體內毒素的擴散速度,也只有這樣,他纔有可能撐到孩子平安出世的那一天。
阿烈古琪每日守在天樞身旁,如果他醒着,就會陪他說說話,聊一些以前的事情,如果他昏睡着,就會看着他恬靜的睡顏獨自出神。
他似乎什麼都不在乎了,他所能擁有的,只有他們所剩不多的時光。
“你怎麼還在這裡?”天樞再次睜眼的時候,見到的仍是阿烈古琪。
阿烈古琪笑而不答其問,反問道:“我不在這裡我該在哪裡?”
“在戰場。”天樞答得理所當然,他對外面發生的事情並非一無所知,他知道,阿烈古琪現在的處境很不妙,面對胤朝大軍近乎孤注一擲的全面攻勢,素來所向披靡的赫提鐵騎第一次顯得無能爲力。
“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嗎?”阿烈古琪神色平靜,彷彿在談論他人的事情一般,而事實上,那不斷在淪陷的,是曾經屬於赫提人的土地。
“當然不是。”天樞搖頭,他也說不清他在期待什麼,明明事情就是按照他預計的方向在前進的,可他心中卻沒有成功的喜悅。
“把格藍斯推上赫提的王位,難道不是你一直想達到的目的?”阿烈古琪的話很清楚地表明,他知道天樞在他身邊做過些什麼,“如果他真要成爲這片草原的主人,他就應該知道他現在要做些什麼?”
“你爲什麼不阻止?”天樞終於明白自己的不快來自哪裡,阿烈古琪知道自己的所有行徑,可他沒有反對,非但如此,他甚至還在縱容。
“因爲我想知道——”阿烈古琪擡手捏住他的下巴,用手指在他脣上摩挲着,輕笑道:“你到底是有多狠心,能做到怎樣的地步?”
“你得到答案了嗎?”天樞不甘示弱,直視着他。
“得到了,我很滿意,哈哈哈……”阿烈古琪說着笑了起來,手上的力道卻是不斷在加大,“小蘇兒,你果然很想要我死啊。”
“世間如此寂寞,我怎會捨得留下你一個人呢?”天樞的臉明明已經痛得變色,卻是微笑着,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
“烈,相信我,這次我一定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