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孤身一人捧着金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伽, 天權完全不敢相信,他擡手揉揉眼睛,卻沒能揉掉眼中深深的困惑, 他沒有聽錯吧, 這個可愛的小東西竟然奶聲奶氣地告訴他, 他是來商量停戰的。
“寶貝兒, 你能再說一遍嗎?”儘管那伽的意思已經表達地很清楚, 可天權還是很不放心地又追問了一遍,這麼小的和談使者,他是真的沒有接待過啊, 要是他稍有不慎,搞錯了人家小朋友的意思, 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晴兒在就好了, 他對付比他小的孩子一向很有一套的。
“父王說……”那伽皺起眉頭,努力回想阿烈古琪曾經教過他的話, “要是我們打不過了,就讓我帶着這個出來。”他說着指指已經放在一旁桌上的傳國金印,又接着道:“父王說了,那個東西是那伽的,那伽想給誰就給誰, 可是那伽不想要, 哥哥也不想要, 所以那伽要把它交給王叔, 但是……但是那伽找不到王叔了……”
“寶貝兒, 告訴叔叔,你父王呢, 他在哪裡?”天權越聽越不對勁,阿烈古琪臨陣脫逃,然後讓只有兩歲的兒子出來投降,這不可能吧。
“……我不知道。”那伽迷茫地搖了搖頭,他也在找父王呢,可就是找不到,要是父王不在家的話,母后又要罵他了,嗚嗚……
雖然一切看起來很不可思議,可事實就是這樣,那場發生在齊王天樞和赫提王阿烈古琪之間的精彩絕倫的喀顏決戰,兩位主角都不在場,但是有一件事在史書上的記載和事實是相符的,那就是戰爭的結果。
“就在喀顏會戰的同時,雅爾海晴率軍北進兩千多裡,遭遇赫提公主夏嘉綠的軍隊。經過激戰,俘獲赫提兩位小王及將軍、相國、當戶、都尉等六十餘人,總計消滅赫提軍五萬多人,夏嘉綠敗逃而去。”
“此次戰役,胤朝軍隊徹底打垮了赫提軍的主力,清江以北包括流芳城在內的廣大土地重歸胤朝領土。赫提元氣大傷,對胤王朝北方邊境的軍事威脅基本上解除了。”
——摘自《胤朝戰爭史》第四卷
“對於生活在中洲大陸的絕大多數居民而言,軒轅歷1856年——即胤王朝惠帝四年——都是值得回味的一年。就在這一年,首先爆發於流芳城的戰火燃遍了清江流域以及整片伽藍草原。”
“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們是不幸的,因爲那是中原的胤王朝和北方的赫提王國之間長達數十年戰爭爆發的頂點;
“而能夠在那場浩劫之後保住性命的人們則是幸運的,因爲在他們的餘生,將再也不會看到戰火的硝煙存在。
“雅爾海晴麾下的胤朝鐵騎毫不留情地踏遍了清江以北每一寸土地,新無憂宮連天的烈焰拉開了‘動盪之年’的序幕。
“在廣袤無垠的伽藍草原,這位出生西列斯的胤朝將軍用無數士兵的鮮血和枯骨換來了胤王朝北方邊境未來六十年的和平與安寧,同時也奠定了自己無可動搖的王朝第一名將的地位。
“格藍斯無所不用至其極地登上赫提王位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簽署那份他終生誓之爲奇恥大辱的《流芳條約》。
“……
“如果說未來的胤武帝,現在的齊王天樞與赫提王阿烈古琪在喀顏的決戰是‘動盪之年’最精彩的部分,那麼雅爾海晴與夏嘉綠在星宿川的對決則爲這場慘烈的戰爭劃下了最後的句點。
“在那之後赫提人無力再戰,中洲大陸進入長達數十年的平靜歲月。直到六十年以後,直到那個和他的先輩一樣野心勃勃的紅髮君王馬踏中原、血洗渝京,而那則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在後世人們的眼中,軒轅歷的1856年必將是一段血紅色的回憶。可就在當時,對於那些在戰爭中倖存下來的人們來說,他們終於可以講一句話了,‘一切結束了’。”
——摘自《燃燒的歷史》韓源著
“一切結束了?”收到前方戰報的時候,天樞也說了同樣的一句話。數載心願一朝得逞,他的面上卻無甚喜色,反而泛起陣陣寂寥。
“皇伯父,你在想什麼啊?父王和爹爹打勝仗了你不高興麼?”
晴兒雙手撐着下巴趴在牀邊,漆黑如墨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着,清秀可人的小臉蛋上寫着濃濃的好奇和不解,他覺得天樞的心情很不好,可他不明白那是爲什麼,是因爲父王他們沒有帶上他嗎,可是——
晴兒歪着腦袋,皺着眉頭,仔細地想了想,似有所悟,他伸出雙手,輕輕地摸上天樞高隆的肚腹,問道:“皇伯父,是不是小妹妹在鬧你,所以你纔不開心的?”他說着還在他的腹上揉了揉,似是在安撫裡面其實很安分的小東西,認真的小模樣兒讓天樞看了忍俊不禁。
天樞展顏笑笑,有些明白先皇在世時爲何會那般偏愛晴兒了,他外貌酷肖天權,偏偏性子又是極溫順、乖巧的,比小時候的喵喵還要討人喜歡,他撫了撫晴兒額前的劉海,溫言笑道:“晴兒別擔心,皇伯父沒事的,你去找晰兒和依依玩吧,不用一直留在這裡陪我……”
“不要,晴兒答應過母妃要留在這裡的。”誰知晴兒搖了搖頭,卻是不肯離去,黑瑪瑙般閃閃亮亮的雙眸透着不可動搖的堅定。
天樞最初回到流芳城的時候,他的身體是由梟兒在照顧的,不過由於他的情況太過複雜,梟兒不得不向若離救助。到了後來,隨着胎兒的發育成熟,天樞的身體日益無法負荷,若離如果不見他,根本就無法對症下藥,所以他們之間的那些尷尬往事也就只能暫時束之高閣了。
“而且晰兒和依依在一起玩得很好,我纔不去湊熱鬧呢。”儘管晴兒已經儘量在語氣中表現出不屑一顧的態度了,可天樞仍是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酸味,不由掩脣笑笑。晰兒三歲,裘依兩歲,而晴兒卻比他們兩個加起來還要大上一歲,而且也要懂事得多,有些時候玩不到一塊去也是很正常的,就像朗兒和雪兒也不愛帶上月華一起玩。
“可是晰兒和依依那麼小,晴兒不在的話他們說不定會闖禍哦……”若是換了平時,天樞絕對不會像這樣想盡法子也要把晴兒給支出去,可現在不行,那人已經來了,他不想讓他見到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可是……”晴兒開始猶豫了,這裡不比京城,也沒有專門的保姆和嬤嬤跟着,要是晰兒和依依真惹出禍事,捱罵的好像也是他哎……
“晴兒出去玩吧,皇伯父累了,想睡會兒……”看得出來晴兒還是想出去的,天樞繼續忽悠。終於,晴兒點了點頭,“皇伯父,你先睡吧,等你睡着了晴兒再出去。”於是,天樞立馬閉眼裝睡。
他安靜地等了會兒,就聽見一個輕盈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後是房門輕輕被帶上的聲音,天樞立即睜開眼,冷然道:“你可以進來了。”
話音未落,一個黑色的身影就從半開半掩的窗戶躍然而進,姿勢乾淨利落,看得出來,功夫很是不錯。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數日之前那位大戰在即卻不知所蹤的赫提之王,阿烈古琪。
“你憑什麼篤定我就一定會來?”阿烈古琪氣極,眸中怒意橫生。
他曾經答應過天樞三件事,不附加任何條件的三件事,可是他對他的承諾卻總是被他用到他不希望看到的地方。在那三件事中,其中兩次是爲了保護他的弟弟,而另外一次,則是爲了逃離他的身邊。
縱是如此,收到天樞信鷹傳書的時候,他仍是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不爲別的,就爲他隨信附上的那枚掛飾,那是他昔年送給他的那枚。
“你不來也沒有關係,我們總歸會再見面的。”天樞的聲音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彷彿對阿烈古琪的到來並不在意。可是他心裡明白,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從此以後,他們也不會再分開。
“天樞,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想要我死。”阿烈古琪輕輕嘆了聲,語調倒是平穩得很,他就是有點好奇,天樞是什麼時候在他身上下手的,他竟然毫無察覺,這在以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也沒有想到。”天樞淡然一笑,反脣相譏。他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想要置阿烈古琪於死地的,他只是想到,如果自己不在了,這世間將再不會有人可以制約阿烈古琪,所以他決定,他要帶他一起走。
他在阿烈古琪身上下了盅,從此兩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無論如何他絕不留他一人在世上獨活。
“你什麼時候動手的?”見天樞沒有回答的意思,阿烈古琪又問。
“知道有了他的時候——”天樞在腹上畫着圈圈,神情溫柔地笑道:“真是可憐的寶寶……”他的生辰之日便將是他雙親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