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孫鐵蛋從來就沒跟自己的大伯叫過爹，當年過繼給他大伯就是當兒子養的，可是他從來都不叫，就叫大爺，現在，大娘死了，他突然覺得，大爺孫福很可憐，就跪下來，改口叫了“爹”。
“爹，告訴我，我娘是誰害死的！”孫鐵蛋擡頭問道。
孫福陰沉着老臉，將孫鐵蛋拉起來，顫抖着聲音說道：“孩子啊，你回來幹哈，你不知道警察署懸賞抓你啊？看你這意思是上山當了鬍子了，也好，就當我沒養過你，孩子啊，你走吧，你在這嘎瘩太危險了，你來過了，就算你盡孝了，你娘也就走得安穩了。”
孫鐵蛋走到靈車的前面，撲通一聲又跪下了，對着孫劉氏的棺柩連磕了三個響頭，高聲道：“大娘！娘！您老走好，兒子今天在這裡發誓，一定要給你報仇，此仇不報，誓不爲人！”
“行了行了，報啥仇啊，報仇，你自己個兒囫圇個活着就行了，走吧走吧，你還嫌咱家事兒不多啊！走吧！起靈！”孫福高聲喊道。
嗩吶聲聲，鼻涕泡孫長髮抹了一把眼淚，舉着靈頭幡大步向前走去，跟在後面來送櫺的楚招弟一身的重孝跟着楚滿堂和楚陳氏走過來。
“鐵蛋兒，你把你媳婦帶走吧！”楚滿堂上前拉住孫鐵蛋說道。
孫鐵蛋看了淚眼婆娑的楚招弟一眼，說道：“招弟，俺對不住你了！你再找個好人家吧！”
“俺不，俺就等着你，你是俺男人，俺就等你把俺帶走！”楚招弟哭嚎起來。
孫鐵蛋一揮手，說道：“弟兄們，跟我走，拿日本人的人頭給俺娘祭墳！”說完率先跑向不遠處栓着的馬匹，郝三幾個趕緊跟上。
楚招弟撒腿追上來，一把拉住孫鐵蛋，哭着說道：“俺要你好好地，好好地活着，俺等着你……”
孫鐵蛋伸手從自己的脖子上扯下來一條紅繩，塞到楚招弟的手裡，急促地說道：“俺對不起你了，招弟，把這個戴上，這是俺的護身符，有它在就跟我在你身邊一樣，我走了！”
楚招弟呆呆地站在原地，
手裡攥着一根紅繩栓着的半枚銅錢，眼看着孫鐵蛋幾個騎着馬一溜煙消失在晨霧之中……
今兒個是田家村孫家辦喪事兒的日子，幾乎全屯子的鄉親都去了，河西這邊的地，就沒人下地了。開拓團的日本人並沒有早起的習慣，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下地。整個開拓團紅部靜悄悄的，可是，他們還不知道，此時此刻，飲馬河的小木橋上正掠過一個五人馬隊。
按照探千馬葫蘆的說法，自己的大娘是被日本人糟蹋了才投河自盡的，今兒個不殺幾個小日本子是不行了。
“二當家的，我聽說開拓團也有快搶，三八大蓋，東洋快搶賊啦邪乎，一槍打身上就是倆眼兒對穿！”郝三緊跟着孫鐵蛋說道。
“咋地你怕了？害怕就去老林子等我！”孫鐵蛋一夾馬肚子猛地向前衝去。
郝三跟上來說道：“不是那個意思，二當家的，有你在，我郝三這一百多斤兒就交給你了！”
坐落在江邊的野村開拓團紅部，沿江建了兩排房子，一排二十來戶。在東西兩邊各有一個三層樓高的柞木杆搭建的哨塔，可是這天哨塔上沒人。日本人來到這裡大半年了，幾乎是太太平平，沒有受到過任何襲擊，相反是他們在欺負壓迫當地的中國人，這讓他們放鬆了警惕，大清早的都窩在被窩裡睡大覺。
他們做夢也不會料到，死神已經悄悄來臨了。五匹馬很快就來到村落的東頭，孫鐵蛋用手一指那個哨塔，五個人下馬，將馬匹拴在哨塔的木杆子上。
緊挨着哨塔一戶房子有半人高的柵欄院子，一扇院門也是用柳條子編的。孫鐵蛋拔出背後紅綢子纏柄的鬼頭大刀，一刀將柳條門劈開，衝進院落，虎彪彪地擡腿一腳踹開了房門。
這間房子裡面住着兄弟兩個，哥哥是川島大熊，弟弟叫川島次郎，兄弟兩個都是退伍兵，退伍後回鄉務農。去年日本天皇發佈殖民詔書，他們看到天皇詔書說，滿洲國是大日本帝國的王道樂土，只要去了，每家每戶贈送土地一百畝。一百畝地啊，那不就是大地主了嗎？在北海道的村子裡，每
家每戶只有三五畝薄田，這樣巨大的反差讓兄弟兩個毫不猶豫地就跟着野村敬二報了名。
跟着開拓團來到北滿下江地區，在飲馬河西的松花江岸邊滿洲國政府還給錢給料蓋了房子，面對着一望無際的黑油油的黑土地，兄弟兩個不由得豪情萬丈，激動不已！這纔是土地啊！農民骨子裡面早就已經把土地當成了命根子，不管是中國農民還是日本農民，面對黑土地，都是一樣的情懷！
天皇沒有欺騙他們，這裡是真正的王道樂土，一來到這裡，川島兄弟就分到了屬於自己的土地。面對如此肥沃而又一馬平川的大片土地，五十歲的哥哥川島大熊禁不住老淚縱橫！“次郎，我們家發達了，我們的好日子來了呀！”
兄弟兩個激動地通宵暢飲，醉了整整一天一夜。這麼多地，兄弟兩個是無論如何也種不完的，他們跟其他開拓團的日本農民一樣，也去河東的田家村找來佃戶幫忙種地。弟弟川島次郎是個吝嗇鬼，要收佃農七成租，哥哥川島大熊堅持只收五成租，結果田家村的佃農們都歡天喜地搶着來租種川島家的地。
眼瞅着小苗蹭蹭地長，兄弟兩個天天早出晚歸，出大力流大汗，就盼着莊稼茁壯成長，迎接第一個豐收年了。可是，他們萬萬也沒有想到，幸福的新生活纔剛剛開始，死神已經悄然降臨了。
他們到死都不清楚，自己勤苦勞作，爲什麼會慘遭厄運身首相離！他們不知道，至死也從來都沒有想過的問題是，這裡是鄰居人家的土地，這裡不是自己的國家！他們滿腦子都是對天皇的效忠，對於國傢什麼的沒有具體的概念，既然天皇說了，這裡是大日本帝國的王道樂土，我們是在爲創建大東亞共榮圈，爲了美好的新滿洲而努力勞作，我們有什麼錯吶？
孫鐵蛋可不會想這麼多！日本人來了，自己家的地就被搶了，自己就被當成反滿抗日分子通緝了，自己的大娘被日本人糟蹋自殺了，那還說啥，啥也不用說，所有的帳都算在小日本子的頭上，見一個殺一個，就這麼簡單，扯別的大道理都沒用，先砍了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