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鐵蛋站起來向大家一抱拳道:“我是前天下晚黑兒下山的,當時諸位掌櫃的也都在……”
孫鐵蛋從頭至尾滔滔不絕詳盡地從下山開始講起,在黑瞎子林如何遭遇的順山好綹子,如何到的鎮裡大車店,如何踩點,馬葫蘆是怎麼說的,如何看見了山根進大煙館,看見馬葫蘆從大煙館出來,以及晚上的行動,如何中了埋伏,如何殺出鎮子跟全鎮江匯合,在黑瞎子林如何被順山好給接應冒死僥倖逃脫了,詳盡地講了一遍。全鎮江也講述了自己親眼所見順山堡子鎮子裡面的戰鬥和黑瞎子林撞見警察署治安隊的經過,聽得在座的諸位唏噓不已,所有人都將目光盯向了秧子房掌櫃的安有福。
安有福白眼珠一翻道:“都看我幹哈?我什麼都不知道,再者說了,山根反水就一準兒是我豹子頭安排的?大當家的,你可得主持公道!”
“老安啊,我相信二櫃的話,二櫃下山做買賣,被人家給包了餃子,折了一個弟兄不說,自己也差點搭命進去,這是大事兒!”胡佔魁大手往寶座的扶手上一拍,所有人都危襟正坐了。
“今兒一早,本想睡個回籠覺,啥叫四大香懂不懂?開江魚、下蛋雞,回籠覺、二房妻!你們去給我整條開江魚來還是抓個下蛋雞啊?這傢伙一大清早上的,你們嗚嗷地,想幹哈?山根這麼重要的活口,豹子頭,你說殺就殺了?你這不是滅口是什麼?你是不是倚老賣老,拿我紅刀會當瞎子啊?你們都看看我,看看我紅刀會的招子滅沒滅!”胡佔魁的嗓門越來越大,一雙虎目圓睜直視安有福。
安有福當場就堆水了,他起身離座撲通跪下!在外頭,四樑八柱跟大櫃二櫃相見還可以耍耍嘴皮子,還可以稱兄論弟半開玩笑,可是在聚義廳開香堂,大當家的就是皇上,任何人膽敢在聚義廳撒野不守規矩不懂禮數,當場就可能被大當家的插掉!
現在大當家的這樣說話了,安有福哪裡還坐得住。原本的算盤打得不要太精,他是想借日本人和警察隊的手除掉孫鐵蛋和他帶的人。鬍子下山幹活做買賣,碰了硬窯響了也很正常,被打死了只能算自己點背。這件事按照安有福的算計是十個手指頭捏田螺,那是十拿九穩的事兒,日本人絕對不會坐視鬍子下山去抓他們的碳廠掌櫃的不管,一定派重兵包圍,小小的順山堡子,孫鐵蛋進去了就別再想活着出來。可是誰知道竟然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順山好不老實兒在黑瞎子林貓着,這麼大的事兒,也敢插上一腳!得了,命裡該着他孫鐵蛋不絕啊,命裡該着我安有福有此一難啊!
“大當家的,冤枉啊!我真不知道花舌子一天到晚都想些啥幹些啥,我也是一怒之下幹了蠢事兒,不該插了他……”安有福還想狡辯,被大當家的一聲斷喝就給打斷了。
“給我碼起來(捆上),跟山根劃一塊堆兒(吊在一起)!”大當家的一發話,除了孫鐵蛋沒動,其他人都起來了,七手八腳將把個安有福放翻了,一條麻繩
將安有福的手腳捆上了,拎到外頭,跟山根的屍首挨着吊在了一起。
四樑八柱衆位掌櫃的回來,胡佔魁問道:“划起來了?”
“划起來了!妥妥地了!”炮頭全鎮江答道。
“嗯,等完事兒告訴他,啥前兒想好了,啥前兒想說實話了,就放他下來,不然就掛着,誰也別搭理他,誰要是發善心,給他端水送吃食,別怪我胡佔魁翻臉不認人!”
“有數了!”翻垛先生李殿臣答道。
“有數了!”總弟兄異口同聲。
“那就好,我估摸着,二櫃死裡逃生,順山堡子的馬葫蘆也就蹽杆子了吧?再或者就直接當了黑警狗!不管怎麼樣,咱得想方設法給馬葫蘆整山上來,這趟差事我親自去,福祿雙跟我去,點兩個機靈點兒的崽子跟着幹活,家裡這頭交給二櫃,秧子房那頭,掌櫃的跟花舌子都在外頭掛着,這一攤子就二櫃跟翻垛接過來,把那個日本娘們給我熬得服服帖帖的,老子回來要驗貨!還有,俺們這趟下山,順便還要辦兩件事兒,一個是拜順山好,人家出手搭救了咱的人,咱不能不懂禮數,二一個是去大和興碳廠送海葉子(信件),叫他們準備贖金贖人,咱做的是買賣,沒有請了財神不拜佛的道理,這些事兒就這麼定了,福祿雙,麻遛地叫倆人跟着,套車下山!”胡佔魁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大步走了出去,衆位弟兄誰也不敢言語,跟在他都後魚貫而出。
外頭的日頭爺兒很足,明晃晃照着,可是由於場院上南頭的橫樑上掛了一死一活倆人,這倆人大家夥兒還都熟悉,氣氛就顯得有些異樣,三三兩兩的崽子遠遠地或蹲或坐地曬太陽,眼珠子都往那邊瞄着,看到聚義廳裡面衆位老大出來了,一個個都站了起來。
胡佔魁回到自己的屋裡,賽蝴蝶正倚門賣俏地抿着懷兒嗑毛殼(向日葵子),門框子旁邊已經吐了一堆外黑裡白的毛殼皮兒。
“大當家的,咋地了,那頭掛了倆,一個還血裡糊漣地,安大掌櫃的犯啥事兒了,也划起來了?”賽蝴蝶衝着一臉嚴肅的胡佔魁媚眼兒亂翻,胡佔魁瞅都不瞅她一眼。
胡佔魁進屋道:“老孃們家家的別瞎摻合,不該打聽的別瞎打聽,聽見沒?”
“嗯吶,聽見了!瞅你臉拉拉的,跟個驢猴子似地!”賽蝴蝶自己說着,“撲哧”一聲樂出來。
胡佔魁換上一身獵戶的帶補丁的藍灰色的褂子,換上一條粗布藍褲子,紮了綁腿,穿上獵人穿的踢倒山的翻毛膠皮鞋,鞋帶系的緊緊的,伸手把牆上掛着的一頂斗笠帽扣在頭上。
“當家的,你這是要嘎哈?下山啊?”賽蝴蝶扭着水蛇腰過來問道。
“嗯吶,你給老子消停兒地呆着,三兩天老子就回來,給你買花布衣裳!”胡佔魁依舊是搬着臉,面無表情,賽蝴蝶也不敢多言,悶悶地也陰下臉來道:“早點回來,路上自己當心!”
胡佔魁不再說話,將盒子炮彈匣裡面
塞滿了子彈,插進了後腰,將一柄纏着五彩絲線刀柄的獵刀掛在腰帶上,露在明處。
胡佔魁走出來,外頭全鎮江和兩個炮手也都打扮好了,全鎮江是個東家的打扮,穿戴稍好些,兩個炮手都是扛活的力工的打扮。一輛馬車套好了,車上是各種山貨和一些上好的獸皮。
胡佔魁趕車,全鎮江跟兩個炮手坐車,一旦有事兒,全鎮江出面支應,可以掩護大當家的。衆弟兄目送馬車下山,看着馬車轉彎沒影了,這邊糧臺胡順招呼道:“都上大堂啃富(吃飯)了!”
衆弟兄紛紛向大堂走去,山上平時就是兩頓飯,早上起來日頭爺兒上了三杆,開頭遍飯,一般就是苞米麪餅子,鹹蘿蔔,加玉米糊糊稀粥。下晌差不多日頭偏西了,開二遍飯,高粱米或者大餷子乾飯,菜是山野菜爲主,木耳蘑菇什麼的也隨便吃,就是吃葷的不一定,隔三差五的或許周圍下的獵夾子和獸套子能逮着幾隻山雞野兔,運氣好逮着個傻狍子,就能改善伙食。
糧臺一般有些好嚼裹的存貨,都放在地窖裡,有些野味用鹽滷了,曬乾,也留着過年過節,或者山上有啥大喜事兒的時候用,酒也有,但並不是天天兒能喝得上,四樑八柱不限制,自己的屋裡都藏着幾罈子好酒,這些都是綁票的贖金,沒現錢的也可以用糧食用菸酒啥的頂賬。這些個吃喝的儲備,都有糧臺負責保管和算計着使用,約摸着不夠吃用了,就跟大當家的說,就得想辦法,或者劫道砸窯,或者綁票請財神。
每天每頓開飯,都要由糧臺喊話才能進大堂,糧臺手下也有幾個崽子,專門負責伙房做飯和倉庫保管的,他們把飯食都擺好了,這才由糧臺喊話開席。
進去也是按規矩坐,三大趟,該坐哪裡都是不可以隨便亂坐的,各人有各人的位置。還好吃飯的時候可以隨便走動說笑,不夠吃的還可以加,除非非常時期,糧臺會說限制每人的食量,除此之外,可勁造,吃飽爲止。
可是今兒個大家夥兒進到飯堂,都悶頭吃,少有人說話。孫鐵蛋對胡順說:“我屋裡還有倆人,他們還沒入夥,進不了大堂……”
“呵呵,二櫃放心,早就安排嬸子送去了。”胡順陪着笑臉道。
孫鐵蛋點點頭,有些弟兄有了家眷的,一般都在糧臺的伙房幫廚做飯,歲數大的就叫嬸子,歲數小的叫嫂子叫弟妹,山上也有五六個老孃們了,平時幫着弟兄們洗洗涮涮縫縫補補的,大家相處的還算和睦。
下晌吃飯前兒,胡佔魁和全鎮江等四人趕着馬車來到了順山堡子。順山堡子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不同,這裡是個交通樞紐,南來北往的都要路過這個小得只有一條街的鎮子,但是這條鎮子可不是一般的鎮子,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十里八村都在這裡趕集,日本人來了以後,這裡就有了日本人的商社,雨後春筍般,開了不止一家,這裡爲此還在唯一的一條馬路後頭建了一條日本街,有十幾戶日本人全家住在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