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貊立在筏尾,痛苦地閉緊眼睛。鐵蠻隨後也跳進了水裡,水流急促木筏駛進了一個彎道,三人的背影徹底地消失了。彌由還在張望着,拳頭狠狠地砸在圓木上。
索蘭負責划水,喉嚨一緊忍不住要落淚。入林的這些天他和莫汗成了很好的朋友,雖然第一次見面彼此都有點敵視,兩人都是一流的射手,雖然地位懸殊倒很有話題,還揚言有時間要一決高下。
鐵蠻更不必說,雖然同伴們都喜歡調侃他完全是出於喜歡,他雖然長得高大心智單純的還是個孩子,年輕人相處起來很容易建立感情,晚上休息的時候兩個人常談起家鄉,部落距離不遠,從大部落歸算起還是老鄉。
另兩支筏上的人們也不吭聲,一路上同伴不斷在死去,可這一次有點不同——人們完全相信如果每個人都會死,排在最後面的幾個人將會是索蘭、莫汗、彌由,之後是領路人扎魯,如今活下來的還有十二個人,論用處採藥人作用已經不大,當時若是由他來引開大蛇,鐵蠻三人可能就不會死了。
“你們看後面!”有人大喊一聲。
薩貊急忙睜開眼睛,彎道口飄着一支空空的木筏,顯然是鐵蠻幾個人用過的,引人注意的並不是木筏——而是後面的蛇。
彌由猛然明白過來——是這支空筏把蛇吸引來的!
“快劃!”扎魯對索蘭喊,黑紋蝰蛇已經超過了木筏,有的甚至爬了上去將木筏壓進了水中。
“有十幾條,尊蛇沒有跟來,蛇羣一定去了別的地方。”扎魯眯起眼睛望着身後,慶幸地跟了一句。
“是莫汗幾個人引開的,他們可能上了岸。”彌由面無表情,“可惜沒有人認識路,就算能僥倖逃走也到不了巫神頭。”
“誰來劃?我暫時能應付一下。”索蘭望着三人。
“我來!”薩貊伸手接過長棍。
划船是個體力活,扎魯自然排不上用場,索蘭極快地張弓,他用手撥了撥箭筒裡的箭,估算一下數量。弧鉤箭是他特製的,平時狩獵射入獵物體內都會取回來,這種箭很有韌度,也很硬輕易不會折斷,製作起來也較麻煩,一共有十三支。
“你握緊弓的時候總是自信滿滿。”彌由看了他一眼,竟然笑了笑。
“一支箭殺死一條蛇,足夠了。”
“這種口氣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他是天誅最好的射手,是個半瞎子。”
“瞎子?”
“瞎了左眼,雖然廢了一隻眼睛卻殺了一個十分棘手的人。”
“對方也是射手?”
“是。北楚號稱第一的神射手,在朝
中還是高官。十幾年前的事兒,那時候由我來做他的守望人,本想着行動失敗除掉他的,因爲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那他是怎麼辦到的?”
“田溪是楚國君主重用的人物,身邊護衛有幾十個人,不單單是武士還有獵人、郎中甚至是星匠師,都是楚國最好的。埋伏的地點在一家酒樓,他常會到一個固定的地方會客,護衛們把守森林外人根本無法靠近,射手躲在了樹頂——一顆葉子正茂的樟樹上,面朝着窗視野很好不錯窗子關着,只能看清屋內的人影。裡面有六個人,想要找到目標可不容易。”
可這個人還是辦到了,索蘭更顯得好奇,急着想聽下文。
“要殺的這個人和你一樣弓不離身,曾有天誅刺客去暗殺他,結果沒有成功。如果暗中有人朝你射箭,沒有命中,你第一反應是什麼?”
“回射。”索蘭脫口而出,出色的射手不會想着躲開,對方失手位置也就暴露了。
彌由點點頭,“就像你所說的,羽箭射中了屋中的一個影子,卻不是要殺的人。裡面亂成了一片,人影四處逃竄,只有一個人沒有動,緊跟着響起弓弦聲。”
“這個半瞎子沒有避開,因爲這是唯一的機會,他也射出了手裡的箭,射落了屋檐上的燈線,進而射滅了裡面的蠟燭,也正是燭滅的一剎那,田溪愣了一下動作稍慢一步,羽箭鑽進了他的胸口,當場死去。”
彌由回憶着,忍不住讚歎,“那個人的射術其實不在半瞎子之下,羽箭力道極大若不是打在樹枝幹稍稍偏了,可就不是瞎一隻眼睛了。”
扎魯可沒心情聽兩人閒扯,目光死死地盯着游水的蛇。另外兩支木筏自然地併攏橫在薩貊四人的後面,武士們站在雨水裡肅穆、沉默,做好了應戰的準備。
“知不知道那條蛇是被你殺死的?”
索蘭怔住了,覺得他不單單只是想說這些。
“打在火石上金屬聲只有一響,你的箭更快,莫汗不擅長在黑暗中射箭,他的箭射空了。”彌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還是少了些自信,總以爲自己不過是小地方最棒的射手,可能在河摩裡也是最好的。”
“現在輪到你露一手了,獵蛇多少算是獵人的專長,現在能阻擋它們的只有你!”
對着那雙信賴的眼神,索蘭點了點頭,他明白如今的處境——武士們阻攔不了,空間狹小根本施展不開,大蛇一旦靠近飛起撲咬,木筏受不了重壓會下沉,藤條可能會被震得斷開,落水等於是羊入虎口。
索蘭跳到了前面的木筏上,同伴們都是一驚,他顧不上說話靜靜地搭
弓。握刀的武士退到了一側,雨水順着臉頰不間斷地流淌,他的眼睛卻一眨不眨。
雨幕很大,蛇巨大的身體浮在水中蜿蜒而行,尾巴用力地扭動攪着水花。靜止的獵物最容易射殺,黑紋蝰蛇最脆弱的地方是頭,游水的時候整個身子都在動,他的箭有限決不能輕易浪費。
彌由也在注視着他,索蘭張弓保持着蓄力待發的姿勢,人們不知道他在猶豫什麼,大蛇越來越近,把箭筒裡的箭都射出去時間未必充足。
“破!”索蘭低喝道。
雨幕被橫貫切開,箭矢離弦飛出,人們跟不上箭矢的速度甚至來不及看清它落向何處,蛇羣還在追趕,有人忍不住嘆起氣來。
“你們看!”武士中有人大喊。
追在最前面的大蛇忽然停了下來,上身高高地立起劇烈地舞動了幾下,緊跟着後仰着倒地濺起巨大的水浪。
人們忘乎所以地歡呼起來,彌由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扎魯再次被震驚了,難得地跟着武士們高聲呼喊。
索蘭拉圓了弓,蛇羣被激怒了游水的速度加快,衆人很快意識到危險,臉上的喜悅、激動盪然無存,一個個神色焦急。
第二箭射出,再次命中,大蛇翻動着水花沉了下去。
武士們心跳飛快,恨不得索蘭一次就把箭筒裡的箭都射出去,他射箭時有很短的準備時間,一分一秒都關乎人們的生死,可現在他們能做的只有等待。
正如索蘭那句自信的話,一支箭殺一條蛇,他的確做到了不過只夠射出第六支箭。大蛇距離木筏已經不到四米,武士們握刀的手微微在發抖,彌由也跳到了筏子上,索蘭不會用刀近身等同廢人,他回到了原來的筏上繼續划水,薩貊拔刀也跟了過來。
“那顏,不要過去!”扎魯慌忙上前去拉他的手。
“避不開了,想要活命只有死戰。”
“他們可以抵擋一陣子,我們趁機可以脫身。”
薩貊看着扎魯的眼睛,猛地抓起他的衣襟,冷笑,“那些追隨我的護衛、親信都可以拋下,唯獨兄弟不能拋下!你要是怕死顧自逃命去吧,殺不死這些畜生我們就死在一起!”
扎魯像是傻了,呆呆地看着男人轉身離去的背影。他無力地坐倒在地,原本還以爲部落之長把性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不管他平時多麼溫和、平易近人,何況是這麼一個有抱負、野心的人,此時此刻扎魯才真的明白——自己完完全全錯了,他和舍老懞火兒不一樣,他的抱負是靠成百上千的人用性命換來的,人們追隨他不懼生死,因爲感覺這兒遠大的理想也有屬於自己的一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