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角的陣地上,不到半天,就落下了上千發炮彈,經過雙方慘烈的爭奪之後,守軍傷亡慘重,被迫撤離,西北角陣地淪陷,臺兒莊與外面唯一咽喉的通道被切斷了,形勢到了最危急的關頭。
王冠五從電話裡向師長池城峰彙報戰況之後,用近乎哀求的聲音道:“師長,再不派援軍來,我們就撐不住了。”
此時,已由車幅山車站前移至臺兒莊南站鐵路橋下的31師指揮所內,池峰城疲憊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他站在地圖前舉着電話怒容滿面地道:“王團長,臺兒莊必須死守,敢言棄守者,格殺勿論,我命令你,帶領弟兄們把戰地給奪回來,援軍馬上就到。”說完,池峰城掛斷了電話,卻感到胸中氣血翻涌,一陣急促地咳嗽後,吐出一口鮮血,連日來不眠不休,他的肺病復發了,參謀長屈伸十分擔心,怕他在這個節骨眼上病倒了,連忙問他今天的藥吃了沒有。池峰城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擔心,此刻他根本顧不上這些,他讓屈伸趕緊向集團軍司令部求援,可孫老總的答覆是:目前沒有援軍,但所有人必須死守,莊子一旦失守,無論將卒,一律軍法lun處。
這場戰役已經打了六天六夜,按照時間計算,第二集團軍其實已經完成了第五z區司令長官部下達的作戰任務,可他們還在拼死咬住敵人,爲完成整體作戰計劃的最終目標而頑強戰鬥。到了此時,援軍在哪裡?第20軍團在哪裡?臺兒莊守軍望眼欲穿。
3月29日下午,臨沂方向日軍第5師團派出由步騎炮兵組成的約兩千人的阪本支隊,在飛機的掩護下,西進支援臺兒莊,威脅莊子東面的守軍部隊。第20軍團湯恩伯認爲自己的部隊可能遭受來自東西兩面夾擊的危險,爲了擺脫腹背受敵的不利境地,他與52軍軍長關麟徵、85軍軍長王仲廉商議後決定“由內線轉外線”,留下第2師監視正面之敵,將瀨谷支隊一部分主力繼續牽制在嶧縣、棗莊一帶,25師轉至項城方向,阻擊阪本支隊,其餘部隊,乘敵不備,穿插至敵軍外圍,對敵形成圍殲之勢。
在此之前,第五z區司令長官李宗仁已經連續三次發報催促湯恩伯,放棄攻擊嶧縣、棗莊的計劃,除留少量兵力監視正面之敵外,主力當轉進向南,以圍殲臺兒莊之地爲最終目標。然而均被湯恩伯以戰機不成熟等理由搪塞,阪本支隊的出現,讓湯恩伯不管是從自身的角度,還是整個戰局的角度出發,都必須做出應對,調整戰術部署,因此在完成這些部署之前,臺兒莊必須繼續死守下去。嶧縣方向日軍瀨谷支隊主力脫離了與第20軍團的接觸,與臨沂方向阪本支隊遙相呼應,迅速從嶧縣附近南下支援臺兒莊日軍,準備一舉拿下臺兒莊,臺兒莊的守軍壓力倍增,27師與30師分左右兩翼出擊,攔截瀨谷支隊主力,戰鬥已趨白熱化。
日軍得到增援,攻勢更加猛烈,莊子的東半邊幾乎被日軍全部佔領,他們從西北角和東北角兩面夾擊,大廟內盤踞的殘敵也開始發動反攻,七連的陣地被摧毀,開始向後撤退,此時他們只剩下七十幾人了,這還是王戰堂指揮調配得當才得以保存下來的,其他連隊傷亡更加慘重,有些陣地整連集體陣亡,31師傷亡近三千人。此時的莊子被鬼子佔了四分之三,且切斷了守軍的撤退通道,鬼子把城內守軍往莊子西南角趕,等到七連撤到南關城牆根下,王戰堂發現身後不遠處,就是186團的指揮所,也是整個城寨的指揮所,再往後撤,指揮所就得讓敵人給端了,他當即下令,組織全連所有輕重武器,根據地形,合理配置火力,就地駐守,藉助石屋殘牆爲掩體,築起一道臨時防線。
日軍連續兩次發起衝鋒,十幾挺輕重機槍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火力網,敵人成片倒下,剩下的鬼子趕緊退到街道的另一邊,躲在街角牆後,一時無法可施。 此時已是午夜,估計鬼子也是打累了,終於停止了正面進攻,七連也難得喘口氣,王戰堂趕緊命令炊事班給大家分吃食。
今天鄭桐帶着炊事班從城裡一家糧店裡找到幾袋白麪,店主一家出城躲避戰禍,這些白麪都是來不及拉走留下的,還有些大豆和花生,都被一起徵做了軍糧,也算髮揮了本來的作用,炊事班用精細的白麪做了饅頭,送到了陣地上,那邊鬼子槍聲一停,這邊饅頭就送到了弟兄們的手中,大家直誇鄭桐給大家弄來這麼好的吃食,還算有點良心,心還沒黑透。
“天地良心,你們這幫沒心沒肺的東西今天總算說了句人話,老子爲了給你們弄吃的,都操碎了心,生怕你們吃不好,生怕你們 …”鄭桐嘴裡還含着半句話不能說,就是“怕你們吃了這頓就沒下頓了”,每天都有人犧牲,每時都有人戰死,早晨還能吃自己做的烙餅,中午就不見了人,爲了這些犧牲的弟兄,他背地裡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飽餐之後大家抓緊時間休息,楊長勝年紀大些,覺也少些,就主動要求給大夥放哨,王戰堂同意了,然後自己躺下,可他根本就睡不着,一閉上眼就想起常亮、田厚土這些戰死的弟兄,也想着身周還活着的人,自己作爲他們的連長,帶着他們打鬼子,他叫他們衝鋒就衝鋒,叫他們拔火力點就拔火力點,叫他們炸坦克他們幫上手榴彈二話不說就上,他們是那麼相信自己,把命交到自己的手裡,可自己到底該把他們帶向哪裡,生,亦或死?上火車時,全連一百三十四名兄弟,迄今爲止,已半數戰死,剩下的人依然有進無退,他甚至覺着他們就是一羣傻子,毫無怨言地跟隨在自己身邊,將生死置之度外,談笑自若,單就這份生死與共的情義,已經讓自己無法承受,每每思及,痛徹心扉,且猶豫難決。
胡思亂想着,人就迷迷糊糊起來,倏然間他的耳朵裡傳來“簌簌”的聲音,人一激靈,頓時就醒了,翻身坐起,聲音就不見了,他側着耳朵仔細聽了聽,還是沒有,他以爲自己聽錯了,於是有倒下,還是想趁着這難得的空隙休息一會,養精蓄銳,可人一躺下,耳朵裡又聽到這種聲音,他頓時明白,這聲音不是來自身旁,而是來自地下。
他一招手,楊長勝瞧出了他的不妥,趕緊跑到他身邊,“連長,咋了?”“你聽聽。”他指了指地面。楊長勝俯下身子,耳朵貼着地面,臉色頓時一緊,他哧溜爬起身,伏低身子,奔到陣地前沿,慢慢探出頭,向街道對面的鬼子陣地觀察着。
“連長,你看。”王戰堂趴到他身邊,隱隱約約看到,街對面陣地縱橫交錯的壕溝裡,影綽綽的,有人在移動,特別是他們頭上的鋼盔,被廢墟上燃燒的火光映出了明滅的光亮。
“孃的,挖地道,小鬼子還想施陰招,偷襲咱呢!”王戰堂冷笑道。楊長勝點了點頭,“就是動靜太大咧,也不曉得遮掩點。連長,咱該咋辦?”“我在這盯着,你去叫趙連副起來,到後面指揮所去找王旅長,調兩門迫擊炮來,把坑道炸塌,活埋了這幫龜孫。”
迫擊炮很快就調來了,跟着來的還有王冠五和炮兵連長,作爲指揮官,他的每一個疏忽都能導致全面的潰敗,所以他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必須親自掌控決斷,當他了解陣地對面鬼子正在採取的行動後,馬上採納了王戰堂的建議,命令炮兵連長對敵人挖出的坑道實施打擊,十幾發炮彈密集速射,坑道被炸塌了,張發奎帶着幾名弟兄,端着捷克式,撲了過去,對着坑道一陣掃射,從坑道里爬出來或被埋的鬼子,死傷大半。七連的陣地上一片歡騰,王戰堂看着那一張張笑臉,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心情顯得有些沉重。王冠五彷彿看出了什麼,他拍了拍王戰堂的肩膀,彷彿在寬慰和鼓勵,王戰堂故作輕鬆地笑笑,卻根本無法排解內心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