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漫天,禍水無邊。看來花神暴君所等的這個女人一定是來殺人的。
女人是水做的,所以一個女人想要殺人,通常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把人渴死,另一種是把人淹死。花神暴君等的這個女人很明顯選擇了第二種,紅雨凌亂,她顯然是一個很擅長於製造水的女人。
女人制造水通常用兩種東西:一種是激烈的愛,另一種是激烈的恨。不知道這一刻,她用了哪一種。
高手們已經亂了陣腳,有的渾身發抖,似乎正準備逃離這場魔魘;有的雖然留下,表情卻已驚恐扭曲;有的歷練老成,尚能故作鎮定,但臉色也泛出一絲絲抑制不住的蒼白。
“血海魔女?”有人用從翕動的嘴角擠出一個顫抖的聲音。
一道濃烈的紅影忽然間劃破漫天的血雨,如一顆燃燒的流星隕落在浴血的夢境,捲起寒風萬丈吞天滅地。光芒落定,一個紅袍女人如一朵妖豔的奇花,盛放在黃金大殿之頂,與花神暴君相對而立。
豔麗卻冷酷的面容,蔑視人間的眉眼,魅魔一般的身段散發着的卻不是女人的柔情,而是殺人的慾望。血一般鮮紅的長袍恐怕有三兩丈長,徐徐垂落在金殿邊緣蓋住了黃金雕成的翹檐飛角。
血海魔女!傳說中一個有着悲慘離奇的命運的女人。她仇視人間,誤學魔功走火入魔,每天靠殺人飲血維持生命。在她藏身的秘境中,有用人血匯成的海,有用白骨堆成的山,“天下第一女魔頭:血海魔女”之名因此而來。
“你就是……血海魔女?”有人明知故問。
是誰在問,魔女不屑一顧。她從眼角瞟了那花神暴君一眼,然後迅速地轉過頭去,也裝一副不屑一顧的高傲神情。她在理她那長長的衣袖。絲綢紅袖飄如亂焰,是袖亂還是心亂……
兩個月前,血海魔女一夜之間將某武林世家滅門,接着她便遇到了一個神人。此人之神奇千古未有,因爲他明明不懂一招半式,卻偏偏能在舉手投足之間令殺人無數的女魔頭無從下手;他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卻偏偏能用天馬行空的荒誕手法將魔女的血海魔功化成空花亂墜。他明明……他明明那麼的無恥放縱,卻偏偏令人……
花神暴君因爲某件事而死纏住血海魔女整整一個月,魔女始終奈何不了他,只好任他跟着,從竹林到山野……從雲海到懸崖……從男人不該去的地方到見不得人的地方……
然後忽然有一天,花神暴君消失了,只留給魔女一封信,邀她一個月後,飛花亂墜之時,黃金城上相見。魔女將信一拋,亂劍劈成粉末,罵道:“去死吧!鬼才會去!”
鬼才會去,她並不是鬼,但她終究還是去了。女人總是這樣,總喜歡把自己稱爲鬼,鬼才會去,鬼才想要,鬼才從你……
“想不到數日不見,血海魔女又增了幾分美豔!”百里孤城,空花肆笑,如對故人。
“想不到數日不見!花神暴君又增了幾分無恥!”黃金頂上,魔女冷豔,如對仇敵。
“黃金王城,刀狂劍嘯!我爲什麼邀你來,想必你已經猜透。”空花說着,向魔女走近了幾步。
想看透一個人,只需要把她脫光,想猜透一個人,卻不是那麼容易。
“我可猜不透,人世間能猜透花神暴君的只有一種人,那就是神經病!”魔女語氣凌厲,不容碰觸的驕傲像飛鳥般聚散在她妖媚的眼底。
“血海魔女屠戮無辜,人人得而誅之,花神暴君當然也不能落後!”花神暴君用最戲謔的口氣說出一句最不該戲謔的話。
“哈哈哈哈!”冷豔的女魔頭髮出幾聲如血刀一般尖銳的冷笑,似乎她聽到的是天下第一大笑話。“你想殺我?你能殺我?”魔女笑問,而後輕言:“你會殺我?”
不錯,花神暴君從不殺人,靠殺人來了結恩怨這種低級不堪的手段他向來不屑一用。他不屑使用,有的人卻屑得很。
“女魔頭!今日既然你自投羅網,我浩氣盟誓必將你誅殺,以爲天下人除一大害!”站在黃金翹角上的那青衫盟主強裝威嚴,故作正氣道。
“不錯!”
“剷除妖孽,當仁不讓!”
“今天便是這魔頭的末日!”
……
高手們雖然紛紛響應,聲聲道義,卻只是相互顧望,竟無一人出手。
龍袍人依此時形勢推斷,料想與這魔女似乎有聯手的可能,於是便奉承着問道:“血海神女神功蓋世,天下無敵。神女若願屈尊相助,爲小王擊退浩氣盟衆高手,則小王必當重謝,願與神女共享這百里黃金城……”話未說完,忽然中斷,雙眼暴睜如裂。
“啊!”一聲慘叫,鮮血忽然從那龍袍人的全身噴射出來,聚成無數血柱風中肆涌。
魔女輕轉身姿,將三丈長袍優雅一晃,垂地的長袍肆揚而起,裹起血柱,旋卷幾重,再忽然展開,那火紅長袍之上竟多出一幅鮮血畫成的鳳凰傲空圖。
百鳥之王,血喙魔爪,凜然鋪陳在黃金大殿之頂。“你不配跟我說話!”惡魔之首,鮮血之王,在變成乾屍的龍袍人之前傲然挺立。
女人把男人變成乾屍,通常靠的是吸。吸血,吸金,或者吸其他不能說的東西……
男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擁有一個懂得吸自己的女人,男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吸成乾屍。可見幸福與悲哀之間確實可以等量代換,而女人就是這個等量。
這吸人鮮血的魔功果然驚心駭人,衆人紛紛後退,唯花神暴君敢看着她妖媚的身姿,邪笑依然。難道他不怕被她吸?莫非他很想被她吸?
魔女又瞟了那無恥空花一眼。普通女人,被男人盯着看,總會羞澀躲閃,而這魔女居然不躲不避,反而更挺更傲。莫非她很想吸他?
魔女殺人,有個原則:鮮血畫鳳凰,殺七分不屑之人;滅劍削頭骨,殺三分可敬之人。滅絕之劍已在那魔女手中亮明,傳說中殺人無數的魔劍,居然是一段翡翠般晶瑩剔透的白骨。
“好劍!”空花大讚,目光迥然。
“好頭骨!”魔女尖喝,殺氣猖獗。
“今日!我必取此劍作花肥!”原來花神暴君稱讚的並不是劍本身。
“今日!我必取此頭磨劍!”劍無鋒,鋒在魔女眼中。
“哈哈哈哈!……”花神暴君忽然仰天大笑,嘲笑,冷笑,苦笑,狂笑,佯笑,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笑。“今日!讓我花神暴君來爲世人展示:什麼纔是真正的天下無敵之劍!”放肆的聲音接在笑聲之後迴腸蕩氣,令人振奮。
天下無敵之劍?莫非這花神暴君真有曠古絕倫的超級神器?不然,他憑什麼敢視天下高手如無物?高手們既驚恐萬狀,又期待萬分。
花神暴君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因爲真正的神器即將登場。
風!似乎再一次變成了死神的呼吸……
“天下……”花神暴君一聲浩嘆,不知從什麼地方猛地抓出一件黑乎乎的東西。
“無敵!”花神暴君望着手中的東西,滿懷神聖的敬意。
“撲哧!”那是有人吐血而亡的聲音。初初現世就已經殺人於無形!果然是無上神器。只是那所謂的神器太驚世駭俗了點,鏽跡斑斑,破爛不堪,不足三尺,朽鐵一塊。
用絕世名劍當花肥,卻將手中垃圾視爲天下無敵的神器!
“天哪!爲什麼讓我與他共存於這個世界?爲什麼?”一個白衣劍客抱頭高叫一聲,血氣攻心,他瘋了!
尚有人相信花神暴君手中的破鐵非同一般,定藏駭人玄機,因爲他畢竟是世人公認的無雙神匠。於是高手們紛紛施展千里慧眼,將目光聚集在那把破刀之上!
果然,那破爛的刀身上確實刻有奇怪的字畫,難道那就是天下無敵的玄機?高手們再猛地定睛一看:一面刻着一頭豬和兩個字:屠豬;另一面刻着一頭牛和兩個字:宰牛!
“殺豬刀?殺豬刀也能天下無敵?”又一個紫衫刀客驚叫一聲,全身抽筋從半空隕落下來。
更有一個金甲護衛忽然激動萬分,拔刀自刎。
神器!果然是神器!
唯有那魔女冷冷相視,不改面色,似乎早已習慣了花神暴君的驚人舉動。
“你的荒唐……到此爲止了!”魔女不知爲何,一聲沉嘆。嘆罷,忽然挺劍出招。“我看你如何天下無敵!”魔女此招,驚天動地,血海魔功終極奧義:“碎屍萬段”,確實非天下無敵而不能擋!
難道她是來一劍了恩怨的?
只一瞬間,這世界上就已經沒有花神暴君這個人了!他甚至根本來不及舉起手中那把可笑可悲的破殺豬刀,血雨聚成的一陣旋風就已經瞬間取代了他的站位,每一滴血便是一把飛劍,他似乎早已在這陣旋風中碎屍萬段了。
這殺豬刀果然是天下第一大笑話!“離譜啊!”“荒唐啊!”高手們一片唏噓。
只是那魔女的眼中爲什麼忽然驚駭得幾乎要裂出血絲?
“大羅金仙無我訣!”一聲氣壯山河的怒吼從血劍旋風之中轟然響起,震得地動天搖。隨即金光萬丈,從血劍旋風中噴薄而出,奪目四射。血劍,血雨,在萬道金光的衝擊下向天地間奔涌四散開來。
“這!絕不可能!”高手們驚駭之間立即運力護身,以抵抗住那陣金光血雨的猛烈衝擊。
血雨金光混成一色淹沒天地。
不錯!大羅金仙無我訣確實是一門無敵的功法。但此功法乃浩氣盟絕學,只有歷代盟主纔有資格研習。此神功雖殺傷力不足,但卻能化散人世間一切功法,且施展者必須耗盡一生功力才能發動。這是浩氣盟萬不得已之時力挽狂瀾的無我招式啊!怎麼可能在此時此景忽然發動呢?
血雨金光終究漸漸散去。高手們由於抵抗那陣衝擊,耗損真力過多,已無凌空御風之力,只得紛紛落在殿頂城頭,靜坐調息。
海闊天空,青天白雲,這纔是人間的本來面目!天地間豁然開朗之後,不可思議的情景在黃金城上顯現出來:一朵放肆的笑容緩緩綻放在溫柔的夕暉裡,依然是那麼的悠然淡定,優雅從容。花神暴君,毫髮無傷。更離奇的是花神暴君身邊多出的那個人,只見他將那把破殺豬刀抱在懷裡,淚流滿面,如悼念死去的愛人一般,肝腸寸斷。最離奇的是,此人居然就是那浩氣盟的青衫盟主,他耗盡一生功力發動神功居然是爲了保護那把破爛不堪的殺豬刀?
“天哪!請你降下霹靂!劈死我吧!”一個調息中的武人忽然驚駭攻心,走火入魔了。
更有一個金甲護衛忽然爆笑不止,笑極而泣,泣極而亡。
神器!果然是神器!
而那魔女同樣是滿臉的疑惑,這怎麼可能?堂堂浩氣盟之主,芸芸衆生的守護者,聲聲道義的蓋世英雄,如今卻爲了一把殺豬刀,甘願變成廢人!這怎麼可能!
“哈哈哈哈!”花神暴君仰天大笑,嘲笑,冷笑,苦笑,狂笑,佯笑,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笑。
“你笑什麼?”魔女問道。
花神暴君走到伸手便可以摸到那魔女的位置。“笑我已無計可施,你若隨手再出一劍,便可輕易取我性命!”花神暴君不加任何掩飾地說着,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芒。
魔女退了一步,緊握手中白骨,憤憤道:“你以爲我不敢?”
“普天之下,絕對沒有血海魔女不敢殺的人!想讓血海魔女不敢出劍,就連天上的神仙也根本做不到!”花神暴君從容地說着,忽然伸出背在身後的那隻手,手裡握着一件……神哪!那東西足以把蒼天驚塌,足矣把大地氣炸。不錯!那就是花神暴君成名神器之一:一件粉嫩粉嫩的漂亮小肚兜。
“空花之前沒有,空花之後不就有了?神仙做不到,不代表花神暴君也做不到!”花神暴君舉着手中的漂亮小肚兜放肆狂言。難道他瘋了?已經無計可施,卻還敢在血海魔女面前如此不敬如此放肆!天哪!莫非他以爲送一件小肚兜給那魔女,那魔女就會感恩戴德饒他不死?離譜!荒唐!
高手們看在眼裡,又一陣驚呼狂號。
果然,那魔女猛地看了那粉嫩粉嫩的小肚兜一眼,氣得咬牙切齒,眼中裂出了血絲,緊握白骨的那隻手咯咯作響。
完了!一代神匠花神暴君即將被血海魔女碎屍萬段!
但是,爲什麼?忽然之間,只見那怒不可歇的女魔頭深吸了一口氣,把自己激烈的憤怒強壓了回去,拼命地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只是那隻握劍的手卻幾乎快要攥出血來。
莫非那粉嫩小肚兜上藏有無敵玄機?不錯!那確實不是一般的肚兜,一般的肚兜,繡的是牡丹或者百合,而花神暴君手中的肚兜卻正面繡着一隻可愛的小熊,背面繡着一行工整秀麗的字:月月不哭,月月是最乖最乖的乖寶貝!這顯然是小女孩子家專用的。
花神暴君淺淺地笑着,念起了那幾個字:“月月不哭!月月最乖!”然後悄悄地問那魔女:“月月不哭?月月很喜歡哭嗎?”
那魔女刷的一下滿臉通紅,然後又不知道運了什麼功法,刷的一下將滿臉的緋紅拼命壓了回去,而那握劍的小手卻早已緊張得冒出汗來。
難道說,那粉嫩粉嫩的可愛小肚兜就是那魔女的?噢!神啊!這太瘋狂啦!高傲冷豔的殺人女王,不可一世的霸氣魔頭,居然有這種粉紅色小熊肚兜的離奇嗜好。女人果然是天地間最擅長於僞裝的動物啊!這要是傳揚出去,那血海魔女的威名可就要變成天下人的笑柄了!
難怪魔女不敢動手,她在心虛,她擔心自己若是動手,會被別人猜出是惱羞成怒殺人滅口。其實別人怎麼可能猜得出來,把這高傲的女王和這嬌氣的小肚兜聯繫起來,打死都沒人相信。
但女人都是這樣的,心虛的時候就是最不理智的時候。就比如說一羣人中,某女正欲離開,忽然不知道是誰放了個屁,那她無論如何也不敢離開了,她會擔心被別人誤會成“畏罪潛逃”。
一代神匠花神暴君,果然神奇地創造出人世間第一個血海魔女不敢殺的人!但他是如何取得那件還帶着體溫的肚兜的呢?莫非是趁着剛纔那道金光……這永遠是一個迷。
花神暴君忍住自己快要迸發出來的爆笑,追問道。“咦?這位自稱月月的女孩子到底會是誰呢?”
冷豔的女王轉過頭去,不好,她快要壓不住那股拼命往臉上竄的緋紅了。“我……我哪裡知道!”她的聲音已經流露出絲絲顫抖。
其實她知道得很,世人只記得殺人無數的血海魔女,卻早已經忘記了那個受傷的女人:莫名湖月。
但是肚兜上繡的那些字,實在太令人捧腹了。“月月是最乖最乖的乖寶貝?”花神暴君快忍到崩潰了。“嗯!我猜也是!”其實他心裡在狂笑着說:我的天啊!女王陛下!您太空前絕後啦!
自稱乖寶貝的魔女陛下已經無地自容到了極點,恨不得立即自斷經脈,又擔心那無恥狂徒再說出什麼萬萬不該說的話來。天下第一女魔頭,就在此時,低頭認輸了。恨得咬牙的她變成了輕咬紅脣,莫非心中有什麼被捅破了?
花神暴君看着那魔女,原來魔女也是會害羞的,而且羞起來很好看。
花神暴君忽然又仰天大笑,嘲笑,冷笑,苦笑,狂笑,佯笑,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笑。
那魔女從笑聲中竟聽出一陣坦蕩和自在,她忽然相信,眼前的這個男人無論如何不會把她的私事公之於衆。她甚至莫名其妙的感到,眼前的這個男人似乎遠不是荒唐可恥那麼簡單。
血海魔女看着那涕淚連連的青衫盟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瞬間熱淚盈眶,她終於明白了花神暴君爲什麼要死纏她一個多月……
這是一個多麼感人的壯舉啊!原來花神暴君放-蕩不羈的言行下,竟隱藏着天下英雄愧不能及的大道義真性情!
一代神匠花神暴君,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