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琳聽到朱延北的聲音驚惶地鬆開手,她和他兩個都站了起來,狼狽不堪地低着頭。
“王立,你做的好事!我要你到家裡來談話,你竟污辱我的妻子,破壞我的家庭!”
“朱經理,這不是我,你,你問馬麗琳……”
“問馬麗琳做啥?你自己做的事,還不承認嗎?”
“我沒有,經理,不要冤枉人。”
“冤枉人,你自己看看,”朱延北指着他的胸口,說,“衣服釦子還來不及扣齊哩!”
“這是她給我縫釦子的,沒有別的事。”
“我親眼看你們兩個人抱着在牀上滾,還說沒有別的事嗎?”
“是她生病,要我給她吃藥;她剛纔暈倒,我扶她上牀的,……”
“我曉得她今天好好的,啥辰光生病的?眼睛放亮點,我朱延北是啥人?在上海灘上混了幾十年,哪件事情沒見過?你騙別人可以,別想騙我!”
“你不信,你問馬麗琳好了。”
“好,馬麗琳,你照直說。”
朱延北伸出右手,用食指指着馬麗琳。她一頭倒在牀上,哇哇放聲大哭,啥也說不出來了。
“一切都明白了,王立,你還有啥閒話講?”
“我實在冤枉,朱經理。”
“少說廢話,你破壞我的家庭,走,我們上法院去!”
“上法院?”王立一怔,今天晚上的事,他跳下黃河也洗不清了。朱延北翻臉不認人,告到法院裡,讓同事們知道,他的臉擱在啥地方?他穩穩地站在那裡沒動。
朱延北走上一步,威逼道:
“走呀!”
馬麗琳的哭聲停了,翻過身來,拭去了眼淚,哭幽幽地懇求朱延北:
“你不要冤枉王立,他的扣子掉下來了,是我要他脫下來縫的,沒有別的事。”
朱延北格格奸笑了幾聲,冷諷熱嘲地反問道:
“我親眼看見,還有啥巧辯的?”
“是我頭暈……怪我不好……”
“你別代他洗刷,給我戴綠帽子,我不能忍受。今天非上法院不可!”
“不管怎麼樣,都是一家人,王立跟你這些年,起早睡晚,吃辛受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是有不是的地方,也應該講點情面。有話好好談,不要撕破臉。延年,好不好?”
“只要給我下了臺,我並不是那種不好講話的人。”
“王立,以後有事,多多幫幫朱經理的忙,……”
“我?”王立茫然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像墜在五里霧中,一時間啥物事也看不清楚,是非也講不明白。
“辰光不早了,你回去吧,有話明天再說。”她讓王立走。
朱延北知道一時談不出個眉目來,只好閃開一條路,讓他先走,氣生生地對他說:
“你走也可以,反正今天晚上的事沒了。”
王立頹喪地走下樓去,一步慢一步,心情越來越沉重。跨出朱家的大門,夜色正濃,弄堂口十分幽靜,他糊里糊塗地站在十字路口發呆,不知道該走哪一條路回家去。他又想,是不是朱延北故意給我設陷阱,想堵住我的嘴,不讓我檢舉他?不過,檢舉書已經發出去了,想收回也來不及了。
16
夏福把黃林請到經理室。黃林一走進去,面孔即刻露出驚異的神色,他站在門口沒動。沙發前面放了一張矮矮的長方桌子,玻璃桌面上擱了三個咖啡杯碟,一小壺牛乳,一小缸方糖,還有一壺咖啡,壺嘴裡冒出熱氣,散發着濃郁的香味。
朱延北一見夏福帶黃林進來,馬上迎了上去,彎着腰,伸出左手,指着沙發,對黃林說;
“請坐,黃科長。”
市政府衛生局收到王立檢舉福佑藥房的信,抗戰軍隊也收到檢舉信,並轉給市政府衛生局,並且反映福佑藥方給抗戰軍隊發來的藥,有的數量不夠,有些質量確實不好。於是衛生局派來調查組調查福佑的問題。黃林科長是調查組的組長。
“我歡迎政府派檢查組來。歡迎!歡迎!”
朱延北畢竟心虛,他動腦筋,考慮怎樣在黃林身上下功夫。他本想請黃林和檢查組全體吃一頓豐盛的晚餐,又怕他們不給面子。
朱延北見黃林坐下,他眼睛一動,慢慢說道:
“黃科長實在太辛苦了。您這麼大的官員,要管市裡的衛生工作,還來到我們這小藥房,真是又管大事又管小事,太辛苦了。太辛苦了。”
“沒有啥辛苦,這是我應該做的工作。”
夏福在一旁順口奉承道:“黃科長真行,大小事情都忙得開。”
“我沒有啥本事。別把我捧上天,跌下來可吃不消啊。我只是做一點具體工作罷了。”
“黃科長有這樣的本事,還這樣謙虛,真不容易。”朱延北覺得可以進一步表示,他提起咖啡壺,在黃林面前的杯子倒進咖啡,又倒給夏福和自己,然後拿起那杯牛乳,問黃林,“你喜歡放點牛乳嗎?”
黃林搖搖手,說:
“我不喝咖啡。”
“我們做生意買賣的人,說句老實話,也是不容易的,整天跑來跑去,沒早沒晚的;到了下午,精神就差勁了,每天這辰光總要喝杯咖啡提提精神。”
“咖啡是興奮的,喝了確實可以提神。”
“你不喝咖啡嗎?黃科長。”
“這個,”黃林怔了一下,他不想撒謊,說,“有時也喝一點。”
“是呀,喝點咖啡好。我沒有別的嗜好,就是喜歡喝點咖啡,嘻嘻。”
朱延北給他倒了點牛乳進去,一邊說:
“加點牛乳好喝點。”
同時,他給黃林放了兩塊方糖,說:
“煙茶不分家,喝點咖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