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你們去吧,雖然是海底撈針,但我也得把鞋印檢查過一遍。”安義刑警蹲在地上,苦着臉說道。
9
屍體平躺在解剖臺上,田春達和郝東以及市局的法醫穿戴整齊,分立兩側,孟曉春挎着相機做攝影師。
疫情之後,刑警所有的解剖工作,都必須穿着厚重的防護服進行。在這炎熱的天氣裡,即便是身處條件好的有空調的解剖室,人罩在這密不透風的防護服裡,也是極爲痛苦的。不過,大到爲了支持國家防疫,小到爲了身邊人的健康,沒有人會偷懶。
死者穿着藏青色的棉毛衫和棉毛褲,一件灰色的夾克放在屍體旁邊。從衣服外裸露的皮膚看,並沒有明顯的損傷,而且衣服上也沒有血染,看起來死者並沒有開放性的創傷。
在郝東觀察死者面部、頸部和手腳的時候,田春達將死者的外套檢查了一遍。外套的口袋裡,除了一個鑰匙包,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可想而知,死者下樓的時候,也只帶了鑰匙和手機。
當然,在這個信息化的時代,出門帶這兩件物品就足夠了。
田春達打開死者的鑰匙包,裡面有幾把普通的銅質鑰匙,還有一把大衆牌的車鑰匙。鑰匙包裡很正常,沒有什麼可疑的物品。
“死者的面部有不少泥巴,他的眼瞼球結合膜未見明顯出血點,但是口脣青紫,指甲青紫,還是有一些窒息徵象的。”郝東說。
“說不定是猝死呢,猝死徵象和窒息徵象沒有多大區別。”張法醫說。
“口鼻腔內和頸部,都正常吧?”田春達將鑰匙包放進一個透明的物證袋裡,又將整件外套放進了另一個物證袋。
“正常,沒有能夠導致機械性窒息的外傷徵象。”
張法醫說着,放下手中的止血鉗,握着屍體的腕部,等郝東和他配合工作。
郝東、張法醫合力將死者的肩關節屍僵破壞,讓他高舉雙臂,這樣才能將他的棉毛衫脫下來。
“屍僵較硬,應該是形成期;屍斑已形成,壓之褪色;角膜中度混濁。”張法醫說,“死者死亡不超過十二個小時。”
郝東一邊拔出插在死者肛門內的屍溫計,一邊說:“室外環境,春天,死亡前十個小時,每小時下降一度,嗯,他差不多是十個小時前死亡的。”
田春達轉頭看了看解剖室的掛鐘,時針指向中午十一點整。
“這樣算,那他就是凌晨一點鐘左右死亡的了。”田春達喃喃自語道,“和衣着情況倒是符合的,但是大半夜的,他去樓下做什麼呢?”
“誰知道呢?現在問他,他也不會答了啊。”郝東一邊說着,一邊拿出毛巾,對屍體的面部進行清理。
“看到沒?他還是有傷的。”張法醫指着死者胸腹部的條狀紅暈說道,“只是,損傷看起來不重。”
屍體胸腹部和四肢,有一些淺色的紅暈,如果不是仔細看,確實不容易看出來。看來張法醫在第一次出現場的時候,還是很認真的。如果漏看了這些損傷,很有可能就會把此案當成普通的猝死而略過,雖然現在我們還不清楚死者的死因究竟是什麼,但是畢竟有傷,就有很大的疑點了。
一個地市級的法醫,每年要看兩三百具非正常死亡的屍體,而這些死者當中,隱藏命案的可能沒有,也可能只有個別,這就要求法醫們隨時保持着警惕性,才能不讓逝者蒙冤。
“酒精大法來嘍!”郝東此時已經拿着一瓶無水乙醇走了過來。利用酒精擦拭屍體皮膚上不明顯的損傷,有利於讓有揮發性的酒精帶走皮膚的水分,使得皮膚通透性增強,皮下的輕微損傷也就更加明顯了。
經過酒精的擦拭,死者身上的淺色紅暈慢慢暴露了它的真實面容。
“竹打中空。”張法醫說。
所謂“竹打中空”,又叫鐵軌樣挫傷或中空性挫傷,是指圓形棍棒狀致傷物垂直打擊在軟組織豐富的部位形成的一種特徵性挫傷。表現爲兩條平行的帶狀出血,中間夾一條蒼白區。這種挫傷能清楚地反映致傷棍棒的寬窄、直徑或形態特徵。原理主要是棍棒打擊在平坦位置後,受力部位毛細血管內的血液迅速向兩邊堆積,導致接觸面兩邊軟組織內毛細血管爆裂,形成兩條平行的皮下出血。根據這一特徵,說明兇器可能是一根圓柱形的棍棒。
死者的胸腹部和上臂、大腿,都可以看到“竹打中空”的損傷,數了數,有二十多處。田春達拿出標尺,在損傷中央的蒼白缺血區測量了一下,說:“這是一根大約4釐米粗的圓形規則棍棒,從這麼多條損傷可以看出,棍棒很直,沒有不規則的側面,所以不太可能是樹枝之類的東西,應該是人造的規則工具。
現場有很多樹木,所以要根據損傷情況,來排除就地取材的可能性。”
“可是,這隻能說明他被人用棍棒打了一頓,打得不重,都是輕微的皮下出血,不能作爲致死原因啊。”郝東說,“如果是大面積的皮下出血,還可以考慮擠壓綜合徵 或者創傷性休克,但是這種輕微的皮下出血,不可能導致上述致死原因啊。”
“是啊,死亡過程也不符合。”田春達說,“要造成擠壓綜合徵,是需要一個過程的,不可能在他還沒有回家的時候,就死亡了。”
“所以,還是因爲外傷引發了潛在性疾病導致的猝死嗎?”郝東問道。
“從目前看,這個可能性是最大的,不過,如果真的有這種疾病,在組織病理學結果做出來之前,我們觀看死者的器官,就能有個大致的判斷了。”田春達說,“所以,解剖還是第一要務。”
劉法醫拿起手術刀聯合打開了死者的胸腹腔皮膚,而高法醫則用一個理髮推子,給屍體剃頭。
切開皮膚、分離肌肉、切斷肋骨、分離胸鎖關節、夾斷第一肋骨,一系列的操作之後,法醫取掉了死者的胸骨,打開了死者的腹膜,將死者的胸腹腔臟器暴露了出來。
“哎呀,這個臟器概貌,看起來不像是有毛病的樣子。”劉法醫皺了皺眉頭。
劉法醫用剪刀按“人”字形剪開心包,暴露出死者的心臟。那是一顆很健康的心臟,除了心尖處有幾處出血點,心臟大小、室壁厚度、瓣膜和冠狀動脈都是正常的。從大體上看,這不符合一顆能夠導致人猝死的心臟的特徵。
“心尖出血點,內臟瘀血,還是有窒息徵象啊。”劉法醫皺皺眉頭,說道。
“這就奇了,沒有能夠導致窒息的損傷,卻有窒息徵象。”田春達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咋了?死因找不到?”郝東說道。
“看起來也沒有中毒的屍體徵象,結合現場調查情況,也不太可能是中毒。”劉法醫說,“你還別說,我還真是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開完顱再看。”高法醫此時已經分離好了頭皮,打開電動開顱鋸說道,“不會有那麼蹊蹺的事情的,說不定答案就在顱內!哦,對了,頭皮和顱骨都是完好的,沒有損傷。”
從頸部縱行切口中,將手術刀伸到死者的下頜下,沿着下頜骨切斷下頜的肌肉。這樣,死者的口腔就可以從底部和頸部相通了。然後高法醫再將手指從下頜下方伸進死者的口腔,將死者的舌頭從下頜下掏出來,切斷舌根後方的肌肉,一邊向下拽着舌頭,一邊用手術刀分離組織器官下方的筋膜。一直分離到氣管中段,再使勁一拽,雙側肺臟被拉離了胸腔。這就是法醫常說的“掏舌頭”的解剖方法,通過這種方法,一是可以整體提取頸部和胸部的組織器官,二是可以將食管、氣管的背後完整地暴露出來,方便檢驗。最後,高法醫拿起一把剪刀,順着舌根,先剪開了食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