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當天下午在城堡寬大的前廳裡排劇,杜美君讓城堡裡的人都來當觀衆,說這樣有在劇場的感覺,容易入戲。
杜美君在大廳中央排練,於一夫坐在一旁指導着,其它人坐得稍遠些。
杜美君排起劇來很投入,雖然沒穿演出服,但一招一式都像舞臺上的角色,很吸引人。
孟曉春想,這女人雖然性情乖戾,生活糜爛,但卻是一個好演員。她可能是對演出太投入了,把社會也當成了舞臺,在生活中演戲。
演到一處,於一夫說她感覺不太對頭,給她說了說戲,讓她重練。杜美君琢磨了一下又練了一遍。可於一夫還說不大對路,又講解一遍,讓她再練。杜美君又練了一遍,於一夫說還差一點,又示範了一遍,讓她再練。杜美君的眉毛豎了起來:“你還有完沒完,拿我當傻子擺弄哪!要不你來演!”
“我是爲了你好麼。要當好名角就得精益求精。”於一夫苦着臉說。
“可你是雞蛋裡挑骨頭,你是想耍弄我!”杜美君尖叫。
“你,你最近情緒不好,我不跟你說了。”於一夫說罷走出大廳。
杜美君晾在那裡,臉色更加難看,她的目光觸到了孟曉春,對她叫了起來:“你看着我做什麼?想看我出醜麼?我們請你來不是讓你看熱鬧的。你把臉轉過去!”
孟曉春臉色一下子白了,長這麼大她還沒受過這樣無禮的斥責。她想回駁,但想起了師傅田春達說的話:“任何時候遇到任何事情都要頭腦冷靜,這樣才能做出正確判斷,選擇正確的行動。”她咬咬牙忍耐住,起身也走出大廳。
走到城堡外,孟曉春看到於一夫站在花池邊上抽菸,他向她點點頭,看着她的臉色說:“你也讓她……”又改口說:“你也受不了她出來了?”孟曉春輕輕點下頭。他又說:“我們到海邊走走吧,驅驅心裡的悶氣。”孟曉春又輕輕點頭,向前走去。
於一夫走在孟曉春身邊,嘆了口氣說:“我與杜美君結識多年了,她過去並不是這樣。”
孟曉春說:“她過去是什麼樣?”
“她初登舞臺時可沒這麼大脾氣,比較隨和。可是隨着名氣大了,財產多了,她的脾氣越來越大,甚至有些乖張了。”
孟曉春一邊走着,一邊默默聽着。
“成了闊太太后,她的生活也越來越糜爛了。抽菸、喝酒、打牌、出入交際場、高級商場,錢花得像流水。”看了看孟曉春,於一夫接道:“她的慾望也越來越強烈,一個丈夫不能使她滿足,她在外邊找了不少男人。不瞞你說,我也是其中一個。因爲總在一起排戲,就到了一起。可時間一長,她就對我厭倦了,又去找新男人,張吉人就是一個。因爲這我和杜美吵君過架,以後我們就沒有**接觸了,只是因爲工作關係還保持往來。”
“盧連成知道這些情況麼?”
“我不清楚。不過我想,他就是不知道詳情,也能摸着些鬚子。因爲杜美君可是不斷尋找新歡。”
“可我覺得盧連成、張吉人都很讓着她,屈從她。他們都有萬貫家產,在外面也是風雲人物,爲什麼對她就逆來順受呢?”
“杜美君就像武則天,很有手段,也敢使手段,我想他們是什麼地方讓她給拿捏住了。”
一陣海風吹過來,夾着潮溼的腥氣,掀動着人的衣袂。
孟曉春看了一眼於一夫,問:“你知道匿名信的事麼?”
於一夫點點頭:“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信來了不是一封兩封了,有的還塞到劇場化妝室的門縫下。與她接近的人大都知道這事。”
“你覺得什麼人能寫這信呢?”
“這個……這可不太好說。”
“你就說說你的感覺麼。你是導演,經常導戲,感覺應該是很敏感的。”
“導演的感覺與偵探的感覺可是兩碼事。不過,我可以談談我的想法。”
“這太好了。”
於一夫看看孟曉春說:“你說我應該很敏感,或許我真有一些,我能感覺到你這次來島上絕不是隻當秘書。”
孟曉春不動聲色,說:“請你談談你的想法吧。”
於一夫又點燃一隻香菸,抽了一口後說:“杜美君不斷尋覓新歡,難免引起爭風吃醋。她找男人還不只爲了生理需求,她還要控制他們,以獲得利益。這就難免引起某些人的憎惡。”抽了一口煙,他又說:“她性情越來越乖張,對人越來越刻薄,對她身邊人也是這樣。這是前年的事了,齊喜妹有一個女兒,小名叫歡歡,那時才4歲,很活潑可愛。也是夏季的一天,杜美君到劇場演戲,齊喜妹跟着侍候她。杜美君不讓歡歡留在劇場裡,說會影響她演劇,齊喜妹只好讓歡歡到外面玩。歡歡跑到街上,不幸被車撞了,行人將她送到醫院。醫生從醫院給劇場打來電話,說歡歡生命很危險,讓母親馬上趕到醫院。可這時齊喜妹正好出去給杜美君買香菸,杜美君接的電話。齊喜妹買香回來後杜美君並沒有跟她說這件事,直到齊喜妹侍候她演完戲才告訴她。齊喜妹馬上趕到醫院,孩子已經死了。醫生責怪說兩小時前就去了電話,可她來得這麼晚。齊喜妹哭得暈了過去。”
“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因爲我經常出入劇場,與齊喜妹很熟,她忍耐不住心中的悲憤,跟我述說了這件事。”
“出事後齊喜妹爲什麼還要給杜美君做傭人呢?”
“她母親是杜美君的奶媽,她從小在杜家長大。她的丈夫是打零工的,但有病經常出不了工,家裡也需要錢。不過這以後她對杜美君有了怨恨,我能感覺出來。”
“還有什麼事麼?”孟曉春又問。
“還有,這事有些難以啓齒……”
“我希望能知道更多的情況。”
“好吧,今天我就把心裡話都說出來吧。杜美君好像有了怪癖……”
“什麼怪癖?”
“她可能像武則天一樣喜歡玩弄年輕人。”
“噢?”孟曉春等着於一夫繼續往下說。
“前些日子杜美君出演《雷雨》這部名劇,她飾劇中的女主角繁漪。當她演到與大少爺周萍的戀情時,同在後臺看戲的齊喜妹嘆口氣嘀咕:‘唉,但願劇裡的事不要在自家裡出現。’我在旁邊聽着有些狐疑,她這是指的什麼呢?後來我猜想,她指的可能是杜美君與杜明遠的關係。我最近也感覺到他們養母子之間關係不太正常。杜美君是很崇拜武則天的,她也經常看有關武則天的閒書,包括武則天玩弄男少年的**。”
“可我看杜明遠好像很怕杜美君。”
“他可能不願意這樣,但又不敢違逆養母,他吃飯讀書都得依靠養母啊。”
孟曉春想起在海邊看到的那一幕,心中又泛起對杜美君的厭惡,對杜明遠的同情。
“還有什麼嗎?”孟曉春又問。
於一夫沉吟片刻後說:“還有,今天午飯前我在草坪上散步,路過陶杏臥室窗前,聽到杜美君與陶杏爭吵,好像是爲了借錢的什麼事,我沒有聽窗角的習慣,就走開去了。杜美君的刻薄使她與親人也關係緊張啊。”
孟曉春想,確實,杜美君的濫情、跋扈、乖戾、刻薄,會使她得罪不少人。而對她憎惡的人都可能寫匿名信。她又想,一個人就是再有美貌、再有金錢、再有名氣也不能高高在上,咄咄逼人;損人也會不利已,會聽到四面楚歌的。
轉了個彎,城堡又展現在他們面前。於一夫看着城堡說:“這城堡很雄偉吧?”
孟曉春點頭:“是很雄偉。”
於一夫說:“張吉人現在是這城堡的主人,他看上去很文雅,很有紳士風度,可他內裡花花腸子也不少啊。”
孟曉春看看於一夫,等着他往下說。
“他繼承這座城堡應該繳納很大一筆遺產稅。可他卻狡猾地逃脫了。”
“他怎麼逃脫的?”
“你應該知道,這瑟琶島歸香港管轄,按照香港法律,如果納稅人這一年不在本地,就可以免交這一年所應交的稅款。張吉人就鑽這個空子,在繼承城堡的這一年到國外遊玩了一年,逃脫了一大筆遺產稅。”
“這是三年前的事吧?”
“怎麼,你也知道這件事?”
“我從報紙上看到過張吉人繼承城堡的消息,逃稅的事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