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嚇信 (上)
一
南山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兼重案一組組長田春達交給女組員孟曉春一個特殊任務。
孟曉春二十五歲,身材勻稱健美,這是長期堅持體育鍛煉的結果。她父親是一個老刑警,非常重視體育鍛煉,說這是一個好刑警的基本素質。刑警學院畢業的孟曉春繼承了父親熱衷體育鍛煉的好傳統。
田春達對孟曉春佈置任務:“交給你一個特殊任務。”
“什麼特殊任務?”富於挑戰的孟曉春對“特殊”兩個字非常感興趣。
“咱們市的著名企業家盧連成的妻子杜美君的妻子最近連續收到匿名恐嚇信,嚇得她寢食不安,盧連成也爲此十分苦惱。盧連成的企業集團是我們市的利稅大戶,市長對他也很關心,聽他訴苦,就給公安局下了命令,要求我們儘快偵破這個案子,保護企業家,保護我市的稅收。”
孟曉春認真專注地聽着。
田春達看着孟曉春又說:“我想派你裝扮成杜美君的秘書,每天跟隨她,以獲得破案的線索,並起到保護的作用。”
“是,我一定努力完成好任務。”孟曉春行了個軍禮說。
田春達說:“我這就跟盧連成聯繫一下,說明我們的安排。你準備一下,明天可以去見他和杜美君。”
第二天上午,孟曉春走進盧連成的董事長兼總經理辦公室。這間辦公室有五、六十平米,裝修得十分豪華,現代化的辦公用具一應俱全。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坐在寬大寫字檯後的皮轉椅上。他麪皮光滑,已經謝頂,身體也已發福,身穿一套質地優良的進口麻紗淺色條紋西裝,黑白相間的進口皮鞋,一看就是個闊佬。
闊佬看到孟曉春連忙站起,咧開肥厚的嘴脣笑說:“孟警官您好,敝人就是盧連成。這是我的名片。”說着他從西裝口袋中取出張名片遞給孟曉春。
孟曉說笑說:“盧總您好,我們田隊長已經向您談了情況吧?”
“是的,是的。孟警官請坐。”盧連成向靠牆的一排沙發指了指。
兩人在茶几兩邊的沙發坐下。女秘書送上兩杯茶,然後退下。
盧連成見孟曉春身穿白短袖襯衫,藍色西裝褲,腳上是黑色半高跟皮鞋,動作輕盈,雙目有神,不覺讚道:“田隊長介紹說孟警官是一位幹練的警官,今日得見,確實名符其實。”
孟曉春笑笑說:“盧總過獎了。盧總經商有道,我也早有所聞。”
盧連成看看孟曉春微微一笑:“孟警官可能知道,內人是位演藝界人士。”
孟曉春點點頭:“我不但知道,還看過夫人演的話劇和電視劇。”孟曉春此時腦中閃出杜美君的身影:高挑的身材,雪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但她覺得杜美君有些神經質。這也難怪,當演員的都是很敏感的,多愁善感,忽怒忽喜。杜美君不但漂亮會演戲,也很愛交際,是遐邇聞名的一朵交際-花。
“內人最近常接道匿名恐嚇信。這使我們都很不安。”盧連成從皮包中拿出一疊信遞給孟曉春:“就是這些。”
孟曉春接過這些信件翻看,只見每封信件都是用仿宋體寫在硬白紙上的,而且信的上方都畫着一付骷髏。信的內容都是一句恐怖戲劇臺詞,例如:
噢,我們將在這不知名的地方死去。溫暖的肉體變成一具冰冷的殭屍,像塊朽木逐漸腐爛。活生生的靈魂將承受煉獄烈火的燒烤,或是在厚厚的冰層下戰慄。
一死百了。早知道活着要遭受種種痛苦,還不如不出生。
現在你給我到小姐的閨房裡去,對她說:“雖然她臉上的脂粉擦得一寸厚,到頭來總要變成一具殭屍。
也許你不知什麼是生,什麼是死,但一死可解千愁。聽了這話你可能吃驚,可這話給你指出了一條合適的路。
看了這些信後,孟曉春想:任何一個女人收到這樣的匿名信都會受到很大刺激,情緒波動,嚴重的可能會神智混亂。她看着盧連成問:“這些信是怎麼送來的?”
盧連成說:“大多數是裝在同一種信封內郵來的,信封上的地址也是用仿宋字寫的。但沒有落款。還有一些信是悄悄塞到劇場化妝室或我們家的門縫裡。這二十幾封信我已經按到來的順序編了號,標明在何時何地用何種方法送來的。”
孟曉春說:“這些信息對我有很大幫助。”她又問:“你能告訴我夫人收到第一封信時的情況麼?”
“她很吃驚,但沒聲張,只告訴了我。以後匿名信又接二連三地送來,我內人越來越不安,情緒反常,幾次在演出時出錯。最近一次收到匿名信後她有些受不了了,以至不得不以身體有恙爲由停止演出。”
盧連成看看孟曉春苦笑了笑:“我曾勸內人不要再演戲,回家養尊處優算了。可她是個新潮女人,喜歡在公衆場合露面,喜歡受人矚目,喜歡鮮花和掌聲。她比我小二十歲,我對她也寵慣了,新時代新女性麼,也就由她了。”
孟曉春表示理解地笑了笑。
盧連成接道:“內人最近又接了一部由她演女主角的話劇,劇本發表後就已經引起轟動。此劇排好了可以在國內大城市演出,甚至出國演出。爲了清除干擾排好這部劇,我們想請你幫忙找出寫匿名信的人。
內人同意你扮作我們的秘書跟隨我們,一來幫助調查匿名信的來源,二來保護她。她覺得寫匿名信的人就在身邊,而且還將近一步危害她。”他喝了口茶又說:“如果案件偵破了,我的妻子免於再受驚嚇,我們會有重謝。”
孟曉春鄭重地說:“我會努力完成好任務的。”
盧連成又說:“我和妻子有一個共同的朋友,也是位商人,名字叫張吉人,您也許聽說過。”說到這盧連成看看孟曉春。
孟曉春點點頭,“是的,我從報紙和電視裡得知過他的消息。他是混血兒。他的父親是英國商人,經常在中英間搞貿易,常駐香港並娶了位姓張的中國女人做妻子。張吉人隨了母親的姓。三年前張吉人的父親去世了,留給張吉人一大筆財產和琵琶島上的一座英式城堡。”
“你知道得很多。那小島呈琵琶型,所以起名琵琶島。島上除了那座城堡沒有其它人家。張吉人聽說了我妻子要排新劇的事,邀請我們去琵琶島上排劇。那裡遠離塵囂,利於排練和休養。後天我們就出發,您也一塊去吧。”
“好。”孟曉春點點頭,又問:“隨行的還有哪些人員?”
盧連成笑笑說:“除我們夫婦外,還有我們的養子,叫杜明遠。他是我妻子一個遠房堂哥的兒子,三年前父母雙亡,我們就收養了,已經上高中了,現在正放暑假。還有我妻子的貼身侍女齊喜妹,她每天服侍內人起居,形影不離的。還有我妻子的表妹陶杏。我妻子是南方人,有的詞說得不夠標準,而陶杏是在北京讀的師範,一口好聽的京腔,內人就常找她幫着校正臺詞。這次爲了排好新劇,也要帶上她。嗯,還有我們的一個朋友,戲劇評論家、導演於一夫。我妻子想請他到島上幫着排演新劇。”
“就這些人了麼?”
“是的。”
“這些人都常看劇麼?”
盧連成明白了孟曉春的意思,說:“是的。我妻子演劇必叫上這些人去看。齊喜妹更是要到劇場幫我妻子化妝、卸裝。”
孟曉春又問:“齊喜妹認字麼?”
“是的。她母親就是杜家的女傭。她從小與杜美君一起長大。杜美君小時有家庭教師,齊喜妹陪讀也就認識了字,能讀書寫字。”
孟曉春心想,那麼這些人都有寫匿名信的基本條件,對這些人自己還要進一步瞭解,有的可能還要詳細調查。
盧連成又說:“後天我們就去琵琶島。張吉人會派他的遊船來接我們。”他看看孟曉春又說:“你過去辦案經常跑外吧?外邊認識你的人多麼?”
孟曉春明白了盧連成的想法,說:“爲了這次辦案,我可以化妝,將髮型、眉毛改變,衣着也改變,再戴上付平光眼鏡,努力讓熟人也認不出我來。”
“這樣最好了。那麼拜託了。”
孟曉春起身告辭,心中涌動着興奮。每次接受大案,她都會有這種興奮,如將軍就要走上戰場
二
早上,化過妝的孟曉春來到前往琵琶島的小碼頭。
盧連成走過來高興地向她擺手,連說:“歡迎,歡迎。”又小聲對她說:“你妝化得很好,不仔細看,還真認不出來了。”接着他把她引進等候琵琶島遊船的人羣,一一做介紹。
最先介紹的當然是杜美君。孟曉春見她穿着件湖綠色帶白色碎花的緊身綢旗袍濃密黑亮的大波浪捲髮覆蓋在勻長雪白的脖頸上。柳眉杏眼波光秋葉般閃動。耳上、手上、脖上的鑽石首飾熠熠閃光。全身透着足足的風流和性-感。——真是個現代摩登女性,孟曉春想。
杜美君笑着同孟曉春握手,媚聲說:“歡迎你來我們家工作,以後一些事就要靠你幫忙了。”
孟曉春矜持地笑說:“以後還請夫人多指教、關照。”
杜美君又上下打量孟曉春,笑說:“孟小姐穿着雖然普通,但十分得體,骨子裡透着超凡脫俗。真是不含羞自媚人,男人是最容易被你這樣的女人吸引的。”說完這話她笑着掃了人羣中的男人一眼。
孟曉春沒想到剛見面杜美君就說這樣的話,有些不自在,但又不好說什麼,於是偏過頭看看人羣。
盧連成會意地連忙把她介紹給陶杏,孟曉春走上前與陶杏握手,避開了同杜美君的尷尬。
陶杏有些靦腆地微笑着說:“歡迎您,以後請多關照。”聲音輕柔。孟曉春見她穿着件碎花布連衣裙,梳着齊耳短髮。相貌身形都與她表姐很相象,但穿着打扮可要樸素多了。
盧連成又向孟曉春介紹了於一夫。他高高的個子,穿一件米色絲質短袖襯衫,打着紅白相間條紋領帶,下身是奶白亞麻西褲,褲線筆挺。腳上是白色網眼皮鞋。雖然已經四十多歲,眼角有了較深的魚尾紋,可仍能顯出風流倜儻的樣子。他熱情地同孟曉春握手,微笑着說:“孟小姐一看就是幹練的職業婦女。好身材、美貌加優雅氣質使人覺得你登上舞臺也會光彩迷人的。”
孟曉春笑了笑。她覺得這樣會對女人說恭維話的男人肯定很風-流。
杜美君在旁邊冷笑了一聲:“於一夫,你的奉承話見到女人是張口就來呀,好像自來水。”
於一夫筋了筋鼻子不再說話。
“孟秘書你好。”杜明遠向孟曉春鞠了一躬。他穿着白細布短袖襯衫,藍卡嘰布短褲,白色球鞋。十七歲的他個子已經有成人那麼高了,眉清目秀,是個英俊有禮貌的少年。但孟曉春覺得他眼神中含有憂鬱,似乎對去島上度假並不高興。雖然生活條件很好,但寄人籬下總會有不好受的滋味吧。
“孟秘書好,以後還請您多關照。”齊喜妹向孟曉春深鞠一躬,顯出多年當傭人的謙卑。她穿着一身碎花布衣褲,腳是黑布鞋。梳着齊耳短髮。孟曉春感覺她做家務一定勤快利索,做事也會很有眼色。
同諸人相見寒暄後,琵琶島派來的遊船來到了。衆人依次登上游船。
小島距離很近,遊船十幾分鍾便到達了。
三
張吉人爲客人準備的早茶果然豐盛。有西餐式的奶油麪包、牛奶、紅茶、煎蛋、燻肉。有中餐式的小籠包、蝦餃、酥餅、綠豆粥、豆漿、炸蝦及涼拌的各種小菜。於一夫笑着說胃口大開,陶杏笑說如果天天早餐都這樣豐盛,離開島時要吃成胖子了。張吉人笑說我的責任就是讓各位來島上後吃好、睡好、玩好,諸位有什麼要求儘管提,雖然我夫人不在了,但我會盡量照顧好各位的。他一看就是個歐亞混血兒,高高鼻子、藍色眼珠,眼窩深陷,但頭髮卻是黑的,皮膚也有些發黃。孟曉春感覺他外貌、舉止都很文雅,像個紳士。
早茶設在城堡的餐廳裡,一張長條橡木餐桌,可以容納二十多人進餐。餐桌兩旁擺放着橡木高背餐椅,椅背雕刻着精緻的花紋。室內傢俱有着英國維多利亞風格,高貴、精緻、典雅。餐具都是白銀製的,也雕刻着精緻的花紋。張吉人笑着介紹,這些餐具可是過去英國皇族使用,先父用重金購買的。只這銀筷是中國的,但也是清朝皇族使用的。
開餐後張吉人熱情關照客人,對女賓更是體貼備至。他笑對孟曉春說:“孟小姐是第一次來琵琶島,一定不要客氣。孟小姐美貌,我這有美味,美味配美貌,一定要多吃喲。”
孟曉春笑答:“謝謝,我不會客氣的。”
張吉人又對陶杏說:“陶小姐不是第一次來島了,更不要客氣。你和孟小姐一樣,也是美人,兩個美人要比一比,看看誰吃得更香、更多。”
杜美君不高興了,她尖聲說:“美人都得吃好,我們就得餓着麼?”
張吉人連忙對她笑說:“抱歉、抱歉,我把這位大美人慢待了。不過,你可是島上的常客,可以稱得上半個主人,就要隨便些了。”說罷他又給杜美君夾上兩隻炸蝦,“你願意吃蝦,這是特意給你準備的,特別新鮮、肥嫩,請貴人品嚐。”
杜美君這才轉怒爲喜,夾起只蝦咬了一口,“嗯,味道還不錯,算你會來事。”
說她是半個主人,杜美君還真當仁不讓做起主人來了,她對僕人喲三喝四,不斷吩咐他們拿這送那。她又對餐桌上的人頤指氣使,“陶杏,你不要吃得太多了,肚子會漲的。吃得太快吃相也不好看。”“明遠,雖然這裡肉很多,可你不要再吃了。肉吃多了會發胖的。我可不喜歡你年輕輕就發胖。一看你養父的胖樣子我就堵得慌。”聽了這話盧連成不太高興的咳嗽了一聲,但並沒有說什麼。孟曉春覺得餐廳裡的人似乎都有些畏懼杜美君,對她的頤指氣使不敢反駁。但他們心裡肯定對她不滿,甚至討厭。她有着貴婦人的地位和美貌,卻沒有貴婦人的典雅與矜持。對,她還是一個名演員,有着名角的飛揚跋扈。
“小孟,你把那邊的餐紙遞給我。”杜美君又很隨便的指使孟曉春。其實她站起來向前伸伸腰就可以夠得到。她是把孟曉春當作僱員來呼喚了。如果客氣些,她應該叫她孟秘書或孟小姐,在你字前邊加上個請字。可是她沒有,這符合她傲慢的做派。
孟曉春無聲地站起拿過餐紙遞給杜美君,她大咧咧地接過,連個謝字都沒說。
四
早餐結束。張吉人請於一夫同他一起散步,聊天。兩個人向島南部走去。杜明遠則說去游泳,在島的北部有一個適合游泳的海灣。孟曉春對杜美君說想在島上走走,熟悉一下情況。杜美君點頭同意了。
孟曉春向島的北部走去。先是一片芳草茵茵的草地,走在上面如走在柔軟的地毯上。再向前走,是一片繁茂的灌木林。孟曉春想,穿過樹林就是海邊了吧?張吉人與於一夫是在樹林裡還是在海邊呢?走進樹林不遠,她聽到了男人的爭吵聲。
“你爲什麼要來島上?你知道,我不歡迎你。”是張吉人的聲音。
“是杜美君請我來幫她排練,否則我纔不會來呢。”這是於一夫的聲音。
孟曉春連忙收住腳步。
“你知道,杜美君是我的人,還來摻和什麼?真是沒眼色。”張吉人又說。
“你說錯了。從表面看,杜美君是盧連成的人,是他的妻子。暗地裡,杜美君屬於她的情人。你知道,她的相好不少,絕不只屬於你一人。而且在你之前我們就相好了,差不多有十年了。”
“這島上是我的家,來到這她就屬於我。我勸你還是儘快離開,這裡不歡迎你。”
“可惜這你說了不算,我是杜美君請來的,我只聽命於她,她需要我。”
“哼,那你就別怪我對你招待不週。”
“你隨便。不過我想,你要是太過分了,美君也不會答應。”
“你真不要臉,拿女人來做擋箭牌。”
“你禮貌些,表面看你像個紳士,私底下也不要太粗魯。”
“我對你夠客氣的了。”
“那你還想怎麼樣?”
“我的話已經對你說了,你自己考慮。”
“我不跟你吵了,我要散步,早餐有些吃多了。”
“哼,但願我的早餐不要把你撐出胃病來。”
孟曉春聽到這趕緊悄悄離開,她怕他們走過來看見她。
孟曉春又向小島的南部走去,一來這樣可以避免與於一夫、張吉人撞見,二來她想看看那個適合游泳的海灣,她也很喜歡游泳的。
小島的南部與北部完全不同,有很多礁石,而且越來越多,越來越高大,使人有走入迷宮的感覺。孟曉春繞過一座座礁石向前走,透過礁石的縫隙,可以看到蒼茫的大海了,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音也清晰入耳。這時曹操的詩句從她的腦海中涌出: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這蒼涼慷慨、博大宏遠的詩句使她心生感慨,人啊,應該胸懷寬廣,志向高遠,只蠅蠅苟苟於一已之私,那就太渺小了,甚至會變得卑污、卑鄙。
走到海邊,她突然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哼哼嘰嘰的,似乎是女人發出的聲音。接着又聽到女聲:“再往上一些,往上。”這是杜美君的聲音,她怎麼來這了?她在指揮誰?好奇心加上調查的責任使孟曉春想探個究竟。她悄悄走近前,在一塊礁石後小心探出頭。她看到杜美君躺在沙灘上。杜明遠在給她按摩。他拿捏她雪白豐-滿的大腿,她舒服得閉着眼,還一個勁讓他向上捏。他臉上露出惶惑、厭惡、無奈,但又只好服從,像一隻狗不願意做某種動作,但又不得不服從主人命令一樣。
她怎麼能這樣袒-露着讓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做這種事?何況他們又是養母與養子的關係。她是不是有些變-態?孟曉春又想起剛纔張吉人與於一夫的爭吵,這是一個女人啊!一個女人,是會成爲爭執的焦點的,是會惹出麻煩的。
孟曉春看不下去了,她悄悄離開,走回城堡。陽光燦爛,天空蔚藍。城堡四周都是茵茵芳草,還間夾着花坪,芳草嫩綠,鮮花嬌豔,顯得非常美麗、整潔。可孟曉春卻覺得這城堡,這島上很陰暗,很骯髒。
五
孟曉春走進城堡,看到盧連成和陶杏坐在前廳角落的沙發上交談,二個人似乎談得很投機,臉上都帶着笑容。她走進自己的臥室,齊喜妹跟了進來,交給她一封信,說是郵差上午送來的,盧先生吩咐讓她處理這信。孟曉春一看信封就知道這是又一封匿名信,心想,寫信人真是緊追不捨呀,非要把杜美君儘快逼瘋不可。打開這封信,信的上方一如既往畫着一架骷髏,下方寫着兩句戲劇臺詞:
大聲地告訴我們的女爵士,讓她快快穿上進入棺材的壽衣!
孟曉春疊起信,見齊喜妹注視着信,似乎對信很感興趣。她問:“你知道這是又一封匿名信吧?”齊喜妹點點頭,接着她像是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她看到這封信會很害怕的。”孟曉春知道齊喜妹所說的“她”是指杜美君,她也觀察到齊喜妹說這話時眼神中閃出一絲快意,似乎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看到孟曉春注視着自己,齊喜妹連忙低下頭,說:“我走了。”轉身走出門。
寫匿名信的會是什麼人呢?這人對杜美君的行蹤瞭如指掌,她剛上島信就跟了來。或許事先就佈置好了。就是想讓她在島上也不得安寧。這時齊喜妹又敲門走了進來,手中拿着一封信。“我剛纔給夫人的房間送熱水,一開門就看到地上有這封信。也是封匿名信。盧先生還讓交給你。”孟曉春接過信,齊喜妹這次沒在旁邊觀看,轉身走了。孟曉春拆開信,上面還是寫着戲劇臺詞:
誰將處決我?我看這世界如同一個沉悶的劇場,再也不願在其中扮演一個可悲的角色!
收起信後孟曉春想,這信是從門縫塞到杜美君臥室裡的。寫信人肯定就在島上,而且知道杜美君現在不在臥室。那麼寫信人是島上的哪一位呢?這人爲什麼要寫匿名信恫嚇杜美君呢?
孟曉春去上廁所,路過前廳。這時杜美君走進城堡大門,她看到盧連成與陶杏坐在一起交談叫了起來:“你們談什麼呢?談得夠熱乎的呀!”
盧連成忙說:“我們在談件事情。”
杜美君尖聲說:“是不是再談需要揹着我才能談的事?”
盧連成說:“哪裡,不過談件小事。”
孟曉春覺得再聽下去不好,向廁所走去了。她想,這杜美君像野蜂,時不時地就要蟄人。可你蜇人也會自損的呀,不知道她明不明白這一點。
回到臥室,孟曉春便聽到杜美君的斥責聲。杜美君住着城堡裡最豪華的臥室,面積有60平方米,室內鋪着波斯地毯,傢俱都是桃木,雕刻着精緻花紋。頂棚是一盞水晶吊燈。隔壁有一小臥室。現在孟曉春住在小臥室裡,以便保護杜美君。夏季窗戶都敞開着,杜美君的聲音便隱隱傳來。
“你剛纔與陶杏談什麼事?”
“我說過,沒什麼大事。”這是盧連成的聲音。
“那是什麼事?”杜美君追問。
“沒什麼事,隨便聊天。”
“不對,肯定有什麼事,我能看出來。”
“行了,你歇一會兒吧。快吃午飯了。”
“你一定要說清楚。你說,是不是陶杏又向你借錢了?”
“你呀,不要操那麼多心,反正家裡也不缺錢。”
“看來我說對了。她先向我借錢,我沒借,她又向你借,被我擋住了。這次她又向你張口。她是非要把錢搞到手不可呀!”
“她也是沒辦法。她購的一批書運不過來,資金壓住了。沒錢週轉,她的書店就可能破產。”
“她開店時我已經借過她錢,現在她又要借,她想吃咱們一輩子呀!”
“她說那批書運過來,賣了就有錢了,就可以還錢。”
“現在誰能說好以後的事呀。你借她了麼?”
“我……我實在躲不過去……”
“哼,你倒能裝好人。我唱白臉,你唱紅臉。她是不是向你賣弄風-情,你就上鉤了?”
“你怎麼這麼說?哪有的事。”
“哼,我還不知道你們男人,一個個比貓還饞。陶杏也二十六了,憋不住了,四處放-騷。她不但勾-搭你,還勾-搭張吉人,看他老婆死了,就想乘虛而入。”
“你別把人說得那麼壞,陶杏是我的小姨子,我纔想幫幫她。總不能看着她破產吧?”
“哼,都說小姨子有姐夫半拉屁-股,你是想用借錢把她搞到手。她也想拴住你好弄你的錢。”
“你別說得那麼難聽,她可是你親舅舅的女兒,是你親表妹。幫你排劇查資料,校正臺詞也沒少花力氣。”
“哼,人大了鬼心思就多了,她想勾-搭男人我不管,可勾-搭你,勾-搭……就不行!”
孟曉春知道杜美君說的第二個勾搭是勾-搭張吉人,但她沒說出口。
“不行,你答應了也不行!不能再借她錢,讓她自己想辦法。我這就去告訴她。”杜美君聲音更加尖利。
“算了,就再借她這一次吧。”
“不行,我說過不行就不行,她想鑽空子,休想!”杜美君開門急促走了出去。
孟曉春想,杜美君可能與陶杏又是一頓吵。到了小島上,也是時刻不得安寧呀。
吃午飯時,杜美君、陶杏都板着臉,盧連成臉色也陰沉着。
張吉人笑說:“你們是怎麼了?都陰着臉,好像誰欠了你們多少錢似的。”
杜美君嗔道:“吃你的吧,少囉嗦。沒人把你當啞巴。”
張吉人尷尬地笑着:“夫人這是怎麼了?好像吃了炮藥,說話像放炮。”
杜美君一摔筷子,“你再囉嗦,我不吃了!”
張吉人趕緊說:“好,我不說了,不說了。夫人還是好好吃飯。下午要排戲呢,不吃飯怎麼行?”
齊喜妹又趕緊給杜美君拿了雙筷子。
飯桌上再沒人說話,都悶着頭吃飯。
六
當天下午在城堡寬大的前廳裡排劇,杜美君讓城堡裡的人都來當觀衆,說這樣有在劇場的感覺,容易入戲。
杜美君在大廳中央排練,於一夫坐在一旁指導着,其它人坐得稍遠些。
杜美君排起劇來很投入,雖然沒穿演出服,但一招一式都像舞臺上的角色,很吸引人。
孟曉春想,這女人雖然性情乖戾,生活奢靡,但卻是一個好演員。她可能是對演出太投入了,把社會也當成了舞臺,在生活中演戲。
演到一處,於一夫說她感覺不太對頭,給她說了說戲,讓她重練。杜美君琢磨了一下又練了一遍。可於一夫還說不大對路,又講解一遍,讓她再練。杜美君又練了一遍,於一夫說還差一點,又示範了一遍,讓她再練。杜美君的眉毛豎了起來:“你還有完沒完,拿我當傻子擺弄哪!要不你來演!”
“我是爲了你好麼。要當好名角就得精益求精。”於一夫苦着臉說。
“可你是雞蛋裡挑骨頭,你是想耍弄我!”杜美君尖叫。
“你,你最近情緒不好,我不跟你說了。”於一夫說罷走出大廳。
杜美君晾在那裡,臉色更加難看,她的目光觸到了孟曉春,對她叫了起來:“你看着我做什麼?想看我出醜麼?我們請你來不是讓你看熱鬧的。你把臉轉過去!”
孟曉春臉色一下子白了,長這麼大她還沒受過這樣無禮的斥責。她想回駁,但想起了師傅田春達說的話:“任何時候遇到任何事情都要頭腦冷靜,這樣才能做出正確判斷,選擇正確的行動。”她咬咬牙忍耐住,起身也走出大廳。
走到城堡外,孟曉春看到於一夫站在花池邊上抽菸,他向她點點頭,看着她的臉色說:“你也讓她……”又改口說:“你也受不了她出來了?”孟曉春輕輕點下頭。他又說:“我們到海邊走走吧,驅驅心裡的悶氣。”孟曉春又輕輕點頭,向前走去。
於一夫走在孟曉春身邊,嘆了口氣說:“我與杜美君結識多年了,她過去並不是這樣。”
孟曉春說:“她過去是什麼樣?”
“她初登舞臺時可沒這麼大脾氣,比較隨和。可是隨着名氣大了,財產多了,她的脾氣越來越大,甚至有些乖張了。”
孟曉春一邊走着,一邊默默聽着。
“成了闊太太后,她的生活也越來越糜爛了。抽菸、喝酒、打牌、出入交-際場、高級商場,錢花得像流水。”看了看孟曉春,於一夫接道:“她的欲-望也越來越強烈,一個丈夫不能使她滿足,她在外邊找了不少男人。不瞞你說,我也是其中一個。因爲總在一起排戲,就到了一起。可時間一長,她就對我厭倦了,又去找新男人,張吉人就是一個。因爲這我和杜美吵君過架,以後我們就沒有發生-關係接觸了,只是因爲工作關係還保持往來。”
“盧連成知道這些情況麼?”
“我不清楚。不過我想,他就是不知道詳情,也能摸着些鬚子。因爲杜美君可是不斷尋找新歡。”
“可我覺得盧連成、張吉人都很讓着她,屈從她。他們都有萬貫家產,在外面也是風雲人物,爲什麼對她就逆來順受呢?”
“杜美君就像武則天,很有手段,也敢使手段,我想他們是什麼地方讓她給拿捏住了。”
一陣海風吹過來,夾着潮溼的腥氣,掀動着人的衣袂。
孟曉春看了一眼於一夫,問:“你知道匿名信的事麼?”
於一夫點點頭:“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信來了不是一封兩封了,有的還塞到劇場化妝室的門縫下。與她接近的人大都知道這事。”
“你覺得什麼人能寫這信呢?”
“這個……這可不太好說。”
“你就說說你的感覺麼。你是導演,經常導戲,感覺應該是很敏感的。”
“導演的感覺與偵探的感覺可是兩碼事。不過,我可以談談我的想法。”
“這太好了。”
於一夫看看孟曉春說:“你說我應該很敏感,或許我真有一些,我能感覺到你這次來島上絕不是隻當秘書。”
孟曉春不動聲色,說:“請你談談你的想法吧。”
於一夫又點燃一隻香菸,抽了一口後說:“杜美君不斷尋覓新歡,難免引起爭風吃醋。她找男人還不只爲了生理需求,她還要控制他們,以獲得利益。這就難免引起某些人的憎惡。”抽了一口煙,他又說:“她性情越來越乖張,對人越來越刻薄,對她身邊人也是這樣。這是前年的事了,齊喜妹有一個女兒,小名叫歡歡,那時才4歲,很活潑可愛。也是夏季的一天,杜美君到劇場演戲,齊喜妹跟着侍候她。杜美君不讓歡歡留在劇場裡,說會影響她演劇,齊喜妹只好讓歡歡到外面玩。歡歡跑到街上,不幸被車撞了,行人將她送到醫院。醫生從醫院給劇場打來電話,說歡歡生命很危險,讓母親馬上趕到醫院。可這時齊喜妹正好出去給杜美君買香菸,杜美君接的電話。齊喜妹買香回來後杜美君並沒有跟她說這件事,直到齊喜妹侍候她演完戲才告訴她。齊喜妹馬上趕到醫院,孩子已經死了。醫生責怪說兩小時前就去了電話,可她來得這麼晚。齊喜妹哭得暈了過去。”
“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因爲我經常出入劇場,與齊喜妹很熟,她忍耐不住心中的悲憤,跟我述說了這件事。”
“出事後齊喜妹爲什麼還要給杜美君做傭人呢?”
“她母親是杜美君的奶媽,她從小在杜家長大。她的丈夫是打零工的,但有病經常出不了工,家裡也需要錢。不過這以後她對杜美君有了怨恨,我能感覺出來。”
“還有什麼事麼?”孟曉春又問。
“還有,這事有些難以啓齒……”
“我希望能知道更多的情況。”
“好吧,今天我就把心裡話都說出來吧。杜美君好像有了怪癖……”
“什麼怪癖?”
“她可能像武則天一樣喜歡玩弄年輕人。”
“噢?”孟曉春等着於一夫繼續往下說。
“前些日子杜美君出演《雷雨》這部名劇,她飾劇中的女主角繁漪。當她演到與大少爺周萍的戀情時,同在後臺看戲的齊喜妹嘆口氣嘀咕:‘唉,但願劇裡的事不要在自家裡出現。’我在旁邊聽着有些狐疑,她這是指的什麼呢?後來我猜想,她指的可能是杜美君與杜明遠的關係。我最近也感覺到他們養母子之間關係不太正常。杜美君是很崇拜武則天的,她也經常看有關武則天的閒書,包括武則天玩弄男少年的書。”
“可我看杜明遠好像很怕杜美君。”
“他可能不願意這樣,但又不敢違逆養母,他吃飯讀書都得依靠養母啊。”
孟曉春想起在海邊看到的那一幕,心中又泛起對杜美君的厭惡,對杜明遠的同情。
“還有什麼嗎?”孟曉春又問。
於一夫沉吟片刻後說:“還有,今天午飯前我在草坪上散步,路過陶杏臥室窗前,聽到杜美君與陶杏爭吵,好像是爲了借錢的什麼事,我沒有聽窗角的習慣,就走開去了。杜美君的刻薄使她與親人也關係緊張啊。”
孟曉春想,確實,杜美君的濫-情、跋扈、乖戾、刻薄,會使她得罪不少人。而對她憎惡的人都可能寫匿名信。她又想,一個人就是再有美貌、再有金錢、再有名氣也不能高高在上,咄咄逼人;損人也會不利已,會聽到四面楚歌的。
轉了個彎,城堡又展現在他們面前。於一夫看着城堡說:“這城堡很雄偉吧?”
孟曉春點頭:“是很雄偉。”
於一夫說:“張吉人現在是這城堡的主人,他看上去很文雅,很有紳士風度,可他內裡花花腸子也不少啊。”
孟曉春看看於一夫,等着他往下說。
“他繼承這座城堡應該繳納很大一筆遺產稅。可他卻狡猾地逃脫了。”
“他怎麼逃脫的?”
“你應該知道,這瑟琶島歸香港管轄,按照香港法律,如果納稅人這一年不在本地,就可以免交這一年所應交的稅款。張吉人就鑽這個空子,在繼承城堡的這一年到國外遊玩了一年,逃脫了一大筆遺產稅。”
“這是三年前的事吧?”
“怎麼,你也知道這件事?”
“我從報紙上看到過張吉人繼承城堡的消息,逃稅的事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