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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麗雯傷得很重,頭骨碎了一塊,臉部破相了,肋骨也斷了幾根,需要住院治療幾個月。孫冬亭的頭骨也被打裂了,嚴重腦震盪,醫生說他以後恐怕做不了腦力工作了。
龍敬文到醫院看望數次,心中十分難過,覺睡不好,白天也神思恍惚。杜麗雯爲了自己和昌茂已經做過一次犧牲,爲此不能再生育,這次又破了相,就更不好找婆家了。自己也知道麗雯的心中愛戀着自己,不願嫁人,可越是這樣自己越應對她負責,越應使她得到幸福。而現在……
麗雯看出了龍敬文心中的悲痛,她勸他打起精神管理好公司。“我和孫總工程師是爲了昌茂受傷的,如果你不管好昌茂,我們的血就白流了。不要再來醫院了,全力以赴管理好昌茂。”
想想麗雯的話,龍敬文鼓勵自己振作起來。他把徐昭找到自己家裡密室商談。
“林老弟,廢除工頭制這事看來還是辦急了。”龍敬文沉思着說。
“其實杜副總對工頭的安置還是不錯的,不過他們作威作福慣了,不甘失去昔日的威風和特權,故意鬧事行兇。”徐昭氣憤地咬牙。
“我看這樣吧,廢除工頭制先放一放。最近興辦第五紡織廠,廠長由你擔任。廠子建起後不用工頭制,用職員制。如果五廠採用新制度,把別的廠比下去了,大家就會服氣了。在這段時間,我把各廠的工頭調換一下,讓他們不能抱成團,結成夥。過兩年再廢除工頭制,給工頭們安置得更好一些,估計就不會鬧事了。”
“這樣也好。我一定把紡織五廠用新制度辦好,讓他們瞧瞧到底哪種制度好。還有,總經理,這次行兇的工頭還是要處理的,否則新職員心氣難平啊。”
“這我也想了。捱打的職員除了治好傷外,再給一筆安撫費。行兇嚴重的兩名工頭清除出公司。”這兩名工頭也要給一筆優厚的安置費,但這點龍敬文沒跟徐昭說。“還有總工頭李阿大,調二麪粉廠當工頭,看錶現再說。”
徐昭鬆了一口氣,“這樣做新職員心裡的氣就能平息些了。”
“徐昭,辦企業不是件容易事呀,凡事要考慮細緻,做得穩妥,否則不知從哪就會冒出禍水來。冒險是需要的,改良也是需要的,但穩步才能前行啊。”
“總經理,您說得對,我還年輕,還得磨練啊。”
龍敬文拍拍徐昭的肩膀:“企業以後還要靠你們這些有知識、有魄力的年輕人來幹。中國的企業還很弱小,很落後,你們要努力啊。”
“是,總經理。”徐昭動情地望着這個與他父親年齡相仿的前輩。
龍敬文又沉思着說:“這次工頭鬧事,又是日本富士株式會社在背後搗鬼。他們一直想搞垮我們,一計不行,又生一計。我們也得想想辦法。我聽說你有個親戚是從日本學工商歸來的。”
徐昭點頭:“是的,是我的堂弟。”
“能不能讓他打入富士,爲我們提供情報?我們不使壞,但要防備他們的破壞。”
“好,我跟堂弟說一說。確實,我們應該注意防止富士的陰謀破壞。”
“你堂弟打入富士後的活動費用由昌茂公司出,你做個賬。”
“是。”
龍敬文又說:“徐昭,我大兒子仁和從美國大學畢業回來了,他是學工商管理的,我讓他到你的廠子從底層幹起,你好好帶帶他。以後他能像你這樣,我這個當爹的就放心了。”
“總經理,您這話言重了,我只比仁和大幾歲啊,也要好好學習。”
龍敬文笑說:“老弟,你就別謙虛了,我這些年別的本事沒有,識人的本事還算有一點,仁和就交給你了。”
“總經理,我一定把仁和當兄弟對待。”
“在情感上可以這樣,但在做事時還是要把他當下屬嚴格要求。”
徐昭點點頭。
“噢,你這幾天帶兩千元代表公司去警察局致謝意。他們出警車也起了威懾作用,以後也用得着他們,要維護好啊。”
“是,總經理。”
龍敬文又緩緩地說:“我最近在家裡大廳搞了幾次宴會,宴請各界要人,公司和市面上都有些議論,說我阿附權貴,勢利眼。可辦企業,不維護好權勢政要不行啊。二十年代,軍閥混戰,土匪猖獗,公司進小麥、銷麪粉都有人劫掠,我只好去疏通孫傳芳孫大帥,請他幫忙保護。我被土匪綁架,也是杜麗雯找孫傳芳派兵救出來的。爲此花了不少錢。可蔣介石率北伐軍打過來又說我勾結反動軍閥,把我抓了起來。後來求國民黨元老吳稚輝、蔡元培、張靜江等人說情,又交了五萬大洋,才放出來。唉,現在看我辦這麼多廠子,住這花園洋房裡挺風光,可我心裡的苦水吐三天三夜也吐不完吶。”
徐昭原來也有些想法,現在聽了龍敬文這番傾述,不但理解還生出同情。他又想以自己的耿直和率真,難免是要碰幾個硬釘子的。前輩在艱難中磨出的沉着、圓熟是應該好好回味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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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國二十四年七月二十三日 天氣晴
今天是長子仁和三十歲生日。三十而立,我將送給兒子一份禮物。
昌茂公司也三十四歲了。三十多年來,公司從一家麪粉廠,發展成爲一個有十幾個廠的大公司,經歷多少艱險,受過多少磨難,真不容易啊!公司還要加快發展,永不停步,永不減速。
人才是公司發展的關鍵,要加速培養人才。
好了,我該送給仁和禮物了。
龍敬文合上日記本,將長子仁和叫進書房。他慈祥地看着兒子,兒子身材高大,面直口方,眼睛裡現出剛毅和從容,與自己剛創業時的樣子真是相像。
“仁和,你三十歲了。三十而立,爹要送你一份厚禮。”
“爹,是什麼厚禮?”仁和高興而又好奇地問。
“你進工廠後管過車間,又當過付總工程師,鍛鍊得翅膀硬了。這幾年昌茂又建了幾個麪粉廠和紡織廠,廠一級的管理人員缺乏啊,爹準備讓你到新建的紡織八廠去當廠長。這是個設備最先進的工廠,工人和技術人員、管理人員也大都是公司技術學校培養出來的高才生,兵強馬壯,你要管好啊。”
“爹,我會努力的。”仁和興奮、誠摯地說。
“你要像徐昭那樣,他負責的兩個廠子都管得很好,是公司管理得最好的廠子,效益比管得差的廠子要高出幾倍,連外資廠都佩服他。他率先在工廠廢除工頭制,實行新職員制,現在這種作法又在全公司實行了,公司的管理又上了一個臺階啊。”
“是的,爹,徐副總經理是我學習的榜樣。”
“你這個廠子也歸徐副總經理管轄,你以後要好好聽他的話喲。”
“是,我一直把徐副總經理當老師看待的。”
“好,好,你們年輕人成長起來,我就放心了。爹已經五十多歲了,老了,精力和體力有時感到不從心了,你們年輕人要多承擔啊。”
仁和用崇敬的目光望着父親。多年的繁重操勞,使他的臉上爬上不少皺紋,頭髮也花白了。他是個永不停步的人,三十幾年,辦起了七個麪粉廠,八個紡織廠,一個輪船公司,還有其它一些小型企業,成了國內的麪粉大王,紡織大王、船運大王。現在在中國,只要不是太閉塞的地方,都有帆牌面粉、棉布銷售,真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都是爹幾十年奮鬥的結果啊。
龍敬文又語重心長地說:“我一直想把昌茂公司辦成美國杜邦、摩根公司那樣的世界級跨國公司。可國內的環境不安定,國外企業的競爭也非常激烈,太吃力啊。也許,在我的一生裡是達不到了,爹寄希望於你們年輕人。”
“爹,您的理想就是我們的理想,發展昌茂是我們的責任。”
龍敬文笑說:“走,咱們一家去六仙居酒樓,爲你的生日和赴任喝慶賀酒。你娘比我還高興呢,說要喝個一醉方休。”
龍仁和微笑着上前扶起父親。父子兩個相擁着走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