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爲救妹費心 逸發想出路沉思
翻過高牆,走近屋裡,只見菊香坐在牀沿上,眼看着地下衣箱子發愁。
逸發硬着頭皮近前叫了一聲:“表嫂。”
菊香擡頭疑惑地看着逸發,半晌說道:“逸發,你打算走麼?好,明天我也回孃家去,眼不看,心不煩,大家撒手,任着管妹妹一死了債……”說着滾下兩行眼淚。
逸發陪笑道:“前天我接到萬鬆班來信,說是有兩樁要緊事,要我馬上回去的,我就因爲管妹妹的病,不敢開口告訴你。
其實我留在這裡於妹妹絲毫無益,這兩天她率性不許我見面了,我想我還留在這兒幹麼呢?”
菊香道:“這些話不用說,反正我沒有權力管制你去留。不過,一個漢子總要有一點良心的。
你沒來的時候,管妹妹小鳥兒一般活潑,你來了她弄成一病纏綿,就說她誤會了你的心,錯愛了你!總是她一片癡情,你也該可憐她一點纔是。
現在她是快死的人了,你雖不殺伯仁,伯仁爲你而死,逸發,你忍得心拋下她走你的路?好,算天下真有黑心的人,算我開了一次眼界!”
這幾句話罵得吳逸發低頭無語,退到凳子坐下。
菊香看他有點活動意思,又說道:“你能夠聽的話,就再留下一時,妹妹好了再走。她這時候奄奄一息,你一走,又是給她一個重大打擊,你想,她還活得成麼?再說,你也該關顧到老太太呀!
這兩天浣妹妹不理你,說起來就要怪你那幾句詩,險些兒送掉了她一條小命,她還有什麼好氣見你?
表弟,解鈴還仗繫鈴人,你總得想個法子和她和好,就算你受點委曲,也還不算什麼奇恥大辱,好少爺,你賞我一個面子罷!”
說完站起身走到逸發麪前,很懇切的看住他。
本來吳逸發平常十分敬重菊香,很肯聽她的話,再來心裡也明白,自己決然一走,說不得真的管青會有性命的危險。可只是自己已經裝出非常決絕樣子,又不好意思馬上軟化,所以他只能冷靜地低頭看看地下,一聲不響。
菊香就像看透他的心一樣,莞爾笑道:“你不要躊躇,我的話沒有錯的,時候不早了,請安歇吧,我還得上管妹妹屋裡走走呢,有什麼話,我們明天再談。”
說着,又裝着老姊姊的神氣,很溫柔的伸手拍拍逸發的肩頭,藹然一笑地去了。
這幾天管姑娘的病,直是一天比一天險惡,老太太整天老淚涔涔,寢食不安。
蘊謀夫婦和玉屏更是苦得不成樣子,逸發當然沒有心緒再說走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束手無策,眼看管姑娘漸漸離死不遠了。
這一天忽然她的父親來了一封信,蘊謀看了,便拿着來找老太太。
剛好這時候老太太在管青屋裡和菊香商量替管青許願移災,看見蘊謀拿着信進來,便問道:“誰來的信?”
蘊謀低聲答道:“姨父又回京,來信說要接管妹妹回家呢?”
老太太憤然道:“這個下流東西,後娶老婆要死了又記起女兒來了,女兒這一個樣子,就叫他擡走了罷!”
蘊謀陪笑道:“我特來請示老太太,怎樣給姨父覆信?妹妹的病還是給不給知道?”
老太太道:“糊塗東西,你自己都拿不出一點主意麼?這些事還要來問我……”
菊香笑道:“說起三老爺,不是我們晚輩敢荒唐說話,真該不理他。這幾年來他何曾來過一字半字問到管妹妹身上,現在管妹妹及笄成人,他倒想把她接去了?”
老太太道:“可不是,這幾年要不是我,她早就給她那混帳繼母折磨死了,這時候,他還想有他的女兒?”
老太太在氣頭上,說話聲音漸漸擡高,菊香怕驚醒了管青,便對蘊謀遞個眼色讓他出去了。
蘊謀搭訕着正要走,突然管姑娘牀上輕輕的叫了一聲:“大哥!”
蘊謀急忙把手中的信交給菊香,走過去牽起帳子,俯下身問道:“妹妹,今天可好一點麼?”
管姑娘枕上微微的把頭一點,一息二氣地問道:“爸爸有信來麼?他……他說的什麼話,你把信念給我聽。”
蘊謀道:“說的還是一些不相干的事,這會兒你剛好了一點,不要多費神了。”
管姑娘合上眼皮搖搖頭,伸着枯臘似的臂彎,說:“不,我要。”
菊香聽了,便過來坐上牀沿笑道:“你剛吃了藥,好好的再歇一會,等下我念給你聽罷!”
管青皺眉毛,掙扎着高聲說道:“你給我信,我不要你們念!”
菊香知道她的脾氣,便把信去塞在枕下,笑道:“信擱在這裡,晚上再看好不好?”
管青點點頭,便不作聲。
晚上,蘊謀在喝酒中間,對菊香說管青這兩天氣色很不好,早上看她說話聲音啞得厲害,而且十分吃力,怕她是不久的人,邊說邊含着清淚,菊香忍不住已是哭了。
逸發低頭看杯中的酒發呆。
半晌蘊謀又說道:“人是不中用了,我們得早點想個辦法。”
菊香拍着一下手道:“你說你有什麼辦法?難道把她趕出去!”
蘊謀被菊香這一頂,便不開口。大家又發了一會呆。
忽然逸發嘆口氣說:“我真不該來杭州!”
菊香道:“現在我倒有一個救急法子,只怕你不聽話。”
逸發發急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鬧什麼客套?只要你真的有法子,我是無所謂犧牲的了!”
菊香道:“好漢子言重泰山,我的法子,便是要你親口向她求婚,對症下藥,這甚或還有轉機的希望!”
逸發聽了,回頭看着蘊謀。
菊香道:“不相干,他早就明白你們的事了!”
逸發臉上微微一紅,低頭不響。
菊香道:“我的法子,似乎很委屈你,其實是毫無損害的。不過只要你暫時哄她一鬨,至於你以後要不要她,我們絕不加干涉。
如果能夠救了她一條生命,算你做了一件大功德,我查家一門子感你的恩惠。這個法子,萬一無效,那是她命該如此,我們沒有話說,盡你的心把她一堆骸骨領去,掛一個夫妻名分,償她一片癡情,教她含笑九泉……你能不能答應,只要你斬釘截鐵一句話,我們不敢勉強!”
說着,眼淚瑩瑩地看住逸發。
蘊謀接着說道:“弟弟,你答應我們的請求罷,她死了,你擔個丈夫的名分;好了,你把她娶去,我們也知道你心眼中另有一個人,可是三妻兩妾,也還是人間很平常的一樁事,你的本事,還怕養不活兩個妻子?而且,管妹妹對那個人原是十分要好的。爭長奪嫡,我擔保你不用顧慮。”
蘊謀說到這裡,菊香站起來搶着道:“你答應了我們,我們幫助你安排那一個人。”
逸發到這時候,不容他不答應。他紅着臉道:“你們一定要我這樣做,我敢不答應麼?不過只怕未必有效。”
菊香道:“這你可不要管,你就看我的眼色行事罷了!”
說完,心裡已是寬鬆許多,坐下去便陪着逸發喝起酒來。
本來逸發聽了蘊謀和菊香一篇話,嘴裡雖然裝做十分委曲,心裡卻也有一番思想,也許他真想一箭雙鵰。
這一夜他直喝得大醉回房,因爲喝多了一點酒,第二天早上醒來已是中午的時候,他瞪着兩眼,躺在牀上,正預備着一片話去向管青求婚。
忽然玉屏的聲音隔着窗戶喊道:“表少爺,什麼時候了,還不起來麼?”
逸發一骨碌跳下地,便去把門開開,笑道:“進來罷,我也正想起來呢!”
玉屏走到門邊站住,倚着門笑道:“少奶奶讓我請你來的,她已上管姑娘屋裡去了,她說要你快一點過去,說話別太大意,要溫柔不要冒昧……”
逸發一邊退到牀沿上穿上襪子,一邊笑道:“本來我就不懂說話,我更不懂什麼溫柔!”
玉屏道:“別裝傻啦,這些事可是你的拿手好戲,如果今天不成功,除非你無心成就。”說着不待逸發答應,又接着道:“我替你倒臉水去,一會兒就要吃飯了。”說完,跳進屋裡,捧着臉盆去了。
逸發洗過臉,漱過口,喝下一碗茶,躊躇了一會,便上管姑娘這邊來。
走過老太太窗下,裡面是一片木魚響聲,探頭望裡面時,只見老太太愁眉淚眼的跪在蒲團上低聲唸佛,一個藥罐子蓋着一張紅紙,供在佛前。
逸發看了,心想老太太偌大年紀,因爲管青的病,天天請佛求神,忘記辛苦,如果真的管青一病霍然,不知老人家要快樂到什麼地步?
一邊想,一邊放輕腳步轉到後面來。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