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啊!”驚叫着,羅發榮猛地從深沉的噩夢中驚醒了過來。
半坐在炕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良久之後,神魂歸位的他這才發覺自己此刻身在並不陌生的韓家寨客房裡,並沒有被噩夢中那些可怖的東西糾纏,撕碎。也才真的明白周圍的天色並不是怎麼也掙扎不脫的漆黑暗夜,而是陽光普照的白日。
“天啊!”
雙手無力的遮上自己的臉面,呻吟出口的瞬間,總算鬆了一口氣的羅發榮這才真實的感覺到了透過紙窗,照在自己身上的陽光暖意,也才發覺此刻自己虛弱無力的身上滿是粘糊糊的冷汗。
“羅先生你這麼快就醒了?”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耳畔傳來門響的聲音,隨着一股分外清新的空氣涌入,韓二那帶着濃濃驚喜之情的厚重聲音迴響在了簡陋的客房裡。
“韓二,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怎麼會在這裡?”放下自己的手,有些愣怔的盯着韓二有些模糊的笑臉,羅發榮本能的問出了他心中最想知道的問題。
“現在是早上十點。羅先生你忘了?昨天的這時候咱們逃回了寨子,後來你中的降頭髮作昏過去了,老太爺開壇破降救了你,然後你一直睡到現在,你都忘了?”
有些好奇的拿目光不停巡視着羅發榮此刻還有點潮紅的臉,韓二刻意放緩了的聲音聽在羅發榮的耳朵裡多少有點縹緲和遙遠。
“降頭?”隨着這個在他心裡留下濃濃暗影的名詞從韓二的嘴裡迸出,頓時,就像有一把鋒利無比的利刃狠狠的在他還有些昏沉的腦海裡砍出了一刀,一下子便把所有被暫時封印的可怖記憶全都放了出來。
“啊!”一聲宛若掉進必死陷阱的野獸一般,羅發榮重新雙手抱頭,哀嚎着重重的仰面倒在炕上。
電光火石的瞬間,種種一切的過往就如氾濫的怒潮一般涌入了他的大腦,可怕到令他瞬間又陷入了崩潰的邊緣。
“呀,羅先生,你怎麼了?身體還不舒服?你忍忍,我去叫老太爺他們。”一看到羅發榮又躺倒了,被嚇了一跳的韓二轉身就要出門。
“韓二你等等,我沒事!”也不過眨眼的功夫,猛然在心中想起了些事情的羅發榮忽然安靜了一些,嘶啞着嗓門叫住了一腳已經邁出房門的韓二,也直到這時,羅發榮纔再也明顯不過的感覺到了自己體力的嚴重衰弱和全身筋肉,關節以及五臟六腑內撕裂般的隱痛。
“羅先生你真的沒事?”聞聲停步,扭頭回望的韓二狐疑的打量着再次被滿頭滿臉的虛汗所佈滿的羅發榮蒼白的臉,很是不確定的問道。
“我真的沒事,剛纔只是又想起了那天的遭遇,一時間不能接受而已。”吃力的抹着頭臉脖項之間滾滾而出的大把冷汗,羅發榮在自己臉上硬是擠出了一個並不怎麼好看的笑臉。
“那你躺下說話,躺下說話。老太爺吩咐過,你要多休息幾天才能完全恢復。”樸實的黑臉上閃過一抹真誠的笑容,韓二兩步搶到了炕頭,把羅發榮攙扶着睡倒在炕上。
“韓二,我身上的降頭真的被破掉了?”眼前微微有些發黑的羅發榮躺倒了以後,略微的喘息着,小心翼翼的低聲問道。
“那當然,老太爺都開壇了,那鬼東西還有什麼破不了的?
不過說起來,那東西也真的很是邪門,羅先生你還記得今天早上你吐出來和拉出來的那些噁心東西麼?”說到這裡,想起了那些東西的韓二渾身一激靈,聲音也放低了許多。
“今天早上?“心裡這才完全鬆了口氣的羅發榮有些迷惑的望向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的韓二,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呵,是我胡塗了,早上羅先生你還在昏迷之中,當然不會記得那些事情了。算了,不說那些噁心東西了,提起來都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羅先生你等着,我去給你端藥。”微微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韓二返身出了房門。
“我到底吐出來了些什麼?怎麼他一提起臉上的表情就變得那麼古怪了。咦,我怎麼會光着身子?”
直到這時,羅發榮才驚訝的發現自己從醒來後,竟然一直都沒發覺自己居然是赤條條光着身子躺在被窩裡,痠軟的身子之上,居然連褲頭都沒有穿。
這怎麼可以?
被自己的發現嚇了一跳的羅發榮趕緊坐起身來四處尋找自己的衣服,還好看到原本該放在自己行李箱裡一套衣服此刻正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左手邊的炕頭。心裡一喜,頓時忘記了身上傷痛的他立即飛快的取過來穿了起來。
“羅先生來喝藥。”彷佛早就知道他在換衣服一般,就在他剛剛穿好最後那件短袖衫的同時,含笑的韓二端着一碗黑糊糊的中藥走了進來。
“謝謝!我怎麼會這樣?”雙手把藥碗送過去的同時,羅發榮藉着伸手擦拭嘴角藥汁的掩飾,含混的問道。
“那是方老闆昨晚幫你擦身子的時候給你脫掉的,昨天方老闆陪了你一夜,今天早上九點多我來的時候才被老太爺叫了過去。”或許是他也知道羅發榮此時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韓二收碗的時候刻意的低着頭,輕聲說道。
“小方!那他現在那裡?韓二你告訴沒告訴他,他在城裡的書店已經被封了?”羅發榮心裡一陣激動,忽然又想起了昨天在聊城看到的那件事。
昨天清晨,連夜奔逃進聊城的他們原本並不想去驚動小蔣,可是因爲吳冷泉藥急着替中了降頭的他再仔細檢查一番,所以在韓二和羅發榮的示意下,出租車停到了三泰書店的門口。
可他們怎麼都沒想到,只不過一兩天的功夫,迎接他們的竟然是書店緊閉的鋁合金卷閘門和門上那兩道蓋着數枚猩紅公章的封條。
吃驚之下,慌張的韓二跑過去打聽情況,這才知道前一天發生在書店的所有事和後續的傳言。
據說,躺在醫院裡的小蔣和小林此時已經被警方監控了起來,一等她們傷勢稍好,便要對她們實行刑事拘留。而且,傳言還說,那天被打的那個幾個檢查人員的單位也已經放出風來,這一兩天,就要對被查封和吊銷營業執照了的書店進行公開拍賣,拍賣的錢就用來支付受傷人員的醫療費用,同時,警方也似乎正在到處尋找店主方榕,揚言要追究他販黃售黃的刑事責任。
總之,形勢十分惡劣。
和驚訝不信的韓二不同,久歷人世的羅發榮一聽到這消息,就知道這絕對是一件可大可小,性質頗爲嚴重的事情。說小,處理得當的話,交點罰款,擺幾桌酒席請那些管事的大人們消費消費就可以安然無事,回頭照樣穩穩當當的開你的書店,做你的小老闆。
說大,那麼封店,罰款,沒收財產,直至把你扔進大獄,整的你一敗塗地,都是很輕易的事情。說白了,一切的一切,就要看你在官方的處理決定還沒公佈之前,有沒及時的表達出你解決問題的誠意。這種事情,一旦你行動晚了,那就一切玩完,再也推翻不了。起碼,當時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說實話,要不是因爲當時他自己身中降頭,被自己心中種種可怖的推斷弄得頭大如鬥,六神無主的話,羅發榮當時便會以方榕委託人的身份立即在聊城展開活動。儘管他對聊城並不熟悉,但是根據他的經驗,只要錢花出去了,事情絕對能夠順利辦成。
可是當時他心亂如麻,實在顧不上這些,再者,他自己的身體情況也確實不允許他抽身去處理這些,所以他們只能帶着滿懷的鬱悶和不安悄悄的離開了那裡。
可現在當他聽到自己所種的降頭不但解了,而且小方還那麼辛苦的守護了自己一夜時,這些被暫時忘記了的事情一下子便都回想了起來。
要不是方榕,自己還能這麼安穩的躺在這邊麼?羅發榮儘管被人成爲羅剝皮,但事實上,他還並不算是個十分勢力,不講情義的小人。
“呀!昨天一着急,把這是給忘了,真是的,你瞧我這榆木腦袋,一腦子的漿糊啊,該打!”被提醒了的韓二臉色一變,狠狠的伸手敲打着自己的腦殼,語氣中一片愧疚。
“那還等什麼,走,趕緊去告訴他啊,這件事拖不得,你也真是的。”心裡一急,嘴裡毫不客氣的埋怨着,羅發榮掙扎着便想下地。
“都怨我,都怨我,一急什麼都給忘了。可是現在,可是現在方老闆正和老太爺一起,陪着吳老在給西廂裡那兩位治傷,恐怕打擾不得。”紅着臉,歉疚的低下自己的頭,韓二低聲嘟囔道。
“這可怎麼辦纔好?希望他能儘快出來,這件事越早知道越好,真是,急死人了。”一聽韓二提起西廂的那兩人,本已經掙扎着準備下地的羅發榮當時就一屁股坐倒在炕上,知道現在想告訴方榕,怕是不太可能了。
自從被方榕拜託着去請那個獨眼老人開始,羅發榮一路之上已經多次明裡暗裡的向韓二打聽過西廂裡需要治療的那兩個神秘人物到底是誰了,可結果還是和向韓二打聽老太爺詳情的結果一樣,韓二隻是憨憨的衝着自己笑,一句相關的言語都沒有。再加上他想起和方榕打聽的時候,方榕的也是一副你不用知道的表情,讓他在心中暗暗不爽的同時,也明白西廂那兩個對方榕的關緊。
因此,現在他只能憂心忡忡的對着紙窗之上的陽光,暗暗在心裡祈求方榕能早點出來,自己能早點將這個不好的消息告訴方榕,以便他早些活動,將這件禍事的損失化解到最低。
因爲不知怎的,在他的感覺中,總覺得山下面聊城中的那間小小書店對方榕來說,似乎有着非常重要的意義。這一點儘管方榕從沒提過,可他卻就是這麼幾乎可以肯定的確信着,就像他當年在初見方榕之時,就已經確信他一定會是一個非常出色的超級拳手一樣。
當年他沒錯過,這次難道他會錯麼?
西廂不大的屋子內,趙三屏住了呼吸,一臉緊張的躺在佔了半間房的土炕一邊,努力擡頭注視着土炕那一邊正在進行的治療,以他膽色和心性的堅韌,看到現在,不知不覺間,頭臉上都已經有佈滿了汗珠,就連薄被下剛新換了藥不久的傷口又開始緩緩往外滲血,都沒能稍微緩解一下他的緊張。
那一邊,就在同樣頭臉見汗的方榕注視下,神色肅穆的韓遠山穩穩的坐在炕頭不動聲色的往小炭爐裡小心翼翼的填着木炭。
紅銅的小炭爐邊,放着剛剛接來的一小碗公雞血和王小明喝剩下的半碗烈酒,可是飄出來的酒香卻怎麼也壓不住房間裡濃重的血腥味。
小明裸露出來的那邊烏黑腫脹的左肩膀此刻已經被那寡言的吳冷泉用放在炭火上的小刀劃開了,微帶着紫黑的血流的炕蓆上,在上面留下了不小的一塊污漬,醒目而又難看。
被插在身上的那幾只銀針,以及那碗混和了麻醉藥物的烈酒弄暈過去的王小明臉上,明顯帶着不時的抽搐,眉毛也緊緊擰到了一起,看起來非常的痛苦,但人還依然還處於昏迷。
從進來開始治療到現在已經過去大半個小時了,但直到在炭火上被烤了好久的第一把小刀被使用之後,整個令人頗覺沉悶的緩慢過程這才變得快了一些。
而這一切,全部都掌握在並不多話的吳冷泉手中,從開始至今,他臉上都帶着那種慣有的淡漠和陰鬱,直到劃下了那一刀!
自從第一刀劃下之後,在心驚肉跳焦躁不已得趙三眼裡,他整個人彷佛忽然變了,微帶悽苦和木然的獨眼中發出了亮的有些異常的光芒,那雙佈滿了青筋的老手似乎也忽然變得靈巧了起來。
就看他順手拋下手中的小刀,大手飛快的按壓和揉搓在腫脹的傷口周圍,看上去用的力道相當的大,在上口周圍紫黑色的血迅速涌出的同時,趙三似乎還聽到了傷口下的骨頭茬子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就連深度昏迷中的小明身體上,也出現了明顯抽搐躲閃的反應。
趙三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可他硬是咬牙忍住了揪心的難受和刺痛,他知道,此刻的自己不管心裡有多大的憐惜和不忍,都不能出聲打攪正在凝神治療的醫者,不管他是多麼地想以自己的身體去替代。
因爲他知道,有些事,即便是他,也沒辦法替代的。
“韓老,情況有些糟糕。”在傷口周圍迅速的按壓揉搓過後,傷口處流出的血已經變的鮮紅了。在用打開的針包裡那五根小針迅速幫傷口止血後,額頭上已經有些見汗的吳冷泉擡起了頭。
“哦?”
依然不動聲色的韓遠山繼續往小銅爐裡添加着木炭,仔細的烤着還沒用到的兩把小刀,微微的擡起了頭。
“病人因爲還是孩子,身體恢復的速度比較快,另外也因爲受傷已經有了段時間,傷口也曾被醫院處理過,所以在原本的那些碎骨去掉之後,傷勢附近的骨頭又重新長出來不少,現在要想完全接上,得把這些重新長出的地方全部打斷才行,這樣我怕他會受不了。”
順手接過方榕遞的毛巾擦着手上的血污,臉上神色恢復悽苦和木然的吳冷泉淡淡的答道。
“你儘管動手,其餘的交給我就是了。”臉上還是神色不變的韓遠山輕輕的點着頭,也不去看正在望向趙三的方榕。
“三哥,”
“只要能好,受點疼算不了什麼!”
趙三一咬牙,對着正向自己望來的方榕說道。
“恩,那韓老你先控制住他的神識,等下我說開始了以後,你再出手打斷他的骨頭。”
也許是見慣了血和傷口吧,說這些話的醫者臉上並沒有多大表情,依舊是那麼一副木然悽苦的神色。
“等下你來敲斷他的骨頭,我全力護着他的識海。”已經往前挪動着身子的韓遠山看了眼趙三,話卻是給方榕說的。
“知道了。”
方榕在回答的同時,眼睛也望向了趙三,眼神裡帶着一種明顯的暗示。
“似乎是叫我不要開口的意思,難道這治傷還有什麼忌諱麼?”趙三被兩人連續的注視弄得心裡有些打鼓,這倒也多少衝淡了他心中的震驚和不忍。
他沒想到,和王小明猜想和期待了好久的治療,這在傳說中似乎帶着無限可能的神秘醫術“柳枝接骨”實際操作起來竟會是這麼的殘忍和令人難以忍受。但是爲了健康的以後,他怎麼着也想要王小明堅持下去。
隨即,閉目凝神的韓遠山口中忽然出現的喃喃語聲讓他心中的猜疑在瞬間得到了證實。儘管是在光線有些昏暗的屋子裡,可畢竟也算是青天百日啊,他竟然看到隨着韓遠山的喃喃低語,在令人神智瞬間出現昏沉的怪異聲浪中,韓遠山緩緩伸出的雙手手掌之上,竟隱隱出現了淡淡的藍色光芒。
他心裡一句驚,猛的一甩頭,昏沉的感覺少退,可眼前韓遠山手上的淡藍色光輝卻依然沒有消失,不但沒有消失,反而好像顏色更深,光芒更亮了。
“這是怎麼回事?”儘管多少年來,也曾經聽過無數關於面前這老人種種的傳聞,也知道有這樣名聲的人肯定會和常人不同,可趙三怎麼也想不到會親眼看到他身上會出現這樣的異能。
韓遠山散發着淡藍色光芒的雙手輕輕的撫上了昏迷中的王小明有些蒼白的額頭和後腦,隨着他口中喃喃低語的速度加快,淡藍色的光芒慢慢斂去,看上去就好像活物一般的滲入了王小明的腦際。而爬着的王小明側轉的臉上,神色也在那藍色完全消失的瞬間變得平和了下來。也不過轉眼的功夫,小屋中就傳出他已經變得均勻和平穩了不少了呼吸,彷佛剛剛陷入致深的睡眠。
“可以敲了。”
隨着獨眼醫者一聲淡漠的低語,已經做好了準備的方榕一咬牙,閃電般揮出的一掌落在了小明的肩後,就聽“啪”的一聲輕響,他肩後剛剛長成的那些骨頭頓時又斷裂成了碎片。
“退後!”獨眼老人吳冷泉此時又彷佛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聲低呼過後,本來斜坐在炕頭的身子已經連鞋上了炕,跪坐到了韓元上剛剛挪開的那裡,一伸手,從小炭爐上拿起第二把小刀,緩慢而又準確無誤的順着前面的傷口深深的劃開了小明的肩膀。
這次和上次不同,燒得已經有些隱隱發紅的刀劃過肌膚,深深的割裂那裡的肌肉,並沒有見到多少血流出來,只聽到半紅的小刀在肌肉中發出“嗞嗞”聲響,緊接着就看到表面被烤焦的肉就像在肩膀上張開了大口一樣的翻轉了出來。
橫的一刀割完,這把刀便已經涼的差不多了,往火爐上一放,他順後又拿起了第三把小刀,又深深的豎着劃開了一道深口。
這時的他,雙手已經快的像在飛舞了,第三把刀一離手,穩定而又靈巧的手指便已經伸進了被劃開的深口,轉眼功夫,便掏出四五塊血淋淋的碎骨來。
掏出來的碎骨他隨掏隨丟,巨大的傷口在他的撥弄之下,也慢慢的顯露出了最裡面的骨頭,手指就像撫摸一般的就在那骨頭茬子周圍摸過,就好像那雙手此際帶着一股奇異的魔力一般,在他摸過之後,從那附近的肉裡又拽出了三根寸長的骨刺。
順手扔掉骨刺,就在方榕和趙三心驚肉跳還沒看清楚的空裡,就聽到他又低低喝道:“柳枝!”方榕不敢怠慢,趕緊把放在桌上的那截新砍的八寸長柳枝送了過去。那是吳冷泉在進來之前就已經砍好的。
兩三下剝乾淨手中柳枝的外皮,似乎心中早已經計算好了所用尺寸的吳冷泉順手便把它折成了兩截,放進了裝着大半碗烈酒的大碗裡,隨即又把那一小碗雞血倒了進去。
雞血很快便染紅了碗裡的酒和柳枝,顧不上擦去額頭出現的汗珠,吳冷泉那隻此刻閃動着奇亮光芒的獨眼一掃正看着自己的方榕一眼:“過來拔開傷口,別亂動。”
飛快的把那兩截柳枝插進不規則斷裂的傷口之間,隨即吳冷泉又從自己隨身帶的一個小包裡摸出兩包藥粉,撒在了骨頭和柳枝之上,這才長噓了口氣後,渾身輕鬆了下來。
“鬆手吧!”
就在整個房間都被不知名的藥粉那刺鼻的氣味籠罩住的時候,臉上再次從輕鬆陷入悽苦和木然的獨眼老人淡淡的對方榕吩咐道。
“老人家,我兄弟沒事了麼?”拼着全身最後的一絲體力,堅持着保持半坐姿勢的趙三顧不上擦去滿頭滿臉的大汗,眼神中全是熱切的期待。
“你兄弟是沒什麼事了,不過我看你要是再不躺下,就該有事了!”獨眼中光芒一閃,扭頭斜了趙三一眼的吳冷泉冷冷的說道。
“啊?三哥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趕緊躺下,等吳老治完小明後,再給你看看,快躺下。”
被老人的話一提醒,方榕這才注意到趙三的臉色已經變的非常難看了,蒼白中竟隱隱流露出一種土灰色,眼神都變得有些恍惚了。
“這個人的傷一個月後能好,但他的傷我看三個月都不見的能好。”
冷冷的繼續說着自己對趙三傷勢的判斷,吳冷泉的手可並沒有停下來,從包裡拿出的長針和細細的有些透明的線飛快的,毫不手軟的縫着王小明肩上的傷口。
“郭老,你剛說小明的傷一個月後能好?”
方榕有些不能相信的反問道,他也注意到趙三眼中也是一片驚喜。
“只要這幾天之內傷口不發炎,每天按照我說的忌口和補充營養,按時換藥,一個月之後就能正常活動,如果能再養上兩三個月的話,應該會和好人一樣。”
說着話,已經縫住了傷口的吳冷泉又從包裡取出一沓子膏藥,“七天之後,等傷口基本癒合了,就每隔兩天把膏藥在炭火上烤化了敷在他的傷口。傷口那裡千萬不要沾水。等藥用完,差不多就好了。”
說完,藥往炕頭一放,又還用王小明夾着肩膀部位的夾板夾上了猶在昏睡中的王小明肩頭,這纔拿起放在身邊的毛巾擦起頭臉之間的汗水來。
“吳老,真是辛苦你了,能不能請你也趕緊給三哥看看?他已經快要支持不住了。”方榕眼瞅着因爲看到聽見王小明已經沒事了的趙三在鬆了口氣後,逐漸陷入昏迷的邊緣,有些急了。
“他身上有這麼多的重傷,怎麼還能堅持到現在?”就連以吳冷泉的淡漠和冷靜,在看到已經昏過去的趙三身上的傷情時,也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怎麼還會有槍傷?”忍下心頭甚少泛起的敬佩,獨眼老人吳冷泉在仔細檢查過趙三的傷勢之後,獨眼中露出了濃濃的疑雲。
“冷泉,你放心,這人我擔保了,槍傷那是意外。”
就在方榕一時覺得難以回答的空裡,自施展過殷巫特有的鎮魂術之後,便一直在那邊閉目調理的韓遠山韓老太爺睜開了恢復清亮的眼睛,不緊不慢的接口說道。
“恩,十九處刀傷,二十一處鈍器戳、敲之傷,三處差點要命的槍傷,這人能躲過這樣的意外活下來,確實命大。”一邊似乎很順口的說着趙三的傷勢,吳冷泉再不多問,只管凝神切着趙三的脈搏,考慮着怎麼用藥。
韓遠山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苦笑,閉上眼不再接話。而方榕也知趣的閉緊了自己的嘴巴,只管等着這個他至今都只知道姓,而不知道全名的老人給趙三治傷。
自從那天在自己房間裡,一五一十毫不隱瞞的向非常失望的韓遠山坦白了自己遇見趙三前後,所有發生的事件之後,韓遠山的臉色才稍微的緩和了下來。再加上自己再三強調了趙三因爲自己的緣故而身臨絕境,卻依舊不肯接受自己幫忙,因而導致自己一時激憤所以纔會爆發的原因後,事情才最終有了轉機,勉強答應了自己想讓已經快要走投無路的趙三和王小明來寨子裡養傷的請求。
或許人和人之間真的有緣分這種東西存在,也或許是另外別有什麼原因,在韓遠山見到來到寨子裡的趙三和王小明,看過他和王小明身上的傷勢之後,竟很奇怪的一轉前面比較勉強的態度,主動提出他在鄰省有個身懷醫術絕技的朋友,可能能治療他們。
這纔有了這次的轉機。
“可是爲什麼他會忽然轉變念頭不惜餘力的幫忙呢?這位身懷絕技,還能招架住降頭師的吳老的眼中爲什麼會一直有那般悽苦和木然的神色?憑着這手醫術,他又怎麼可能會表現的這般潦倒?”
一時間,等待結果的方榕心裡一下子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疑問。
“老韓,小方他們是不是出來了?”或許是因爲等的時間太長,也或許是因爲身體太過虛弱之後,容易產成幻覺,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力,這已經是羅發榮第十六次豎着耳朵問韓二了。
“還沒有呢,不過我想快了。羅先生你還是叫我韓二吧,叫老韓我覺得受不起。你放心,等他們一出來,我就找方老闆過來,誤不了事的。”
已經直接坐在門檻上盯着對面房門的韓二回頭,臉上微帶着無奈的笑容,輕聲回答到。
他也不知道這個平時看上去還很風趣的羅先生這會是怎麼,愣愣的躺在那裡發上一會呆之後,就會冷不丁的冒出這麼一句。
明明老太爺的這個院子並不大,房門的開關聲音應該很明顯得就能聽到,可他還是照問不誤,真是令他的好脾氣,都興起了微微的無力之感。
更讓他覺得彆扭的是,也不知從第幾次問話開始,他對自己的稱呼已經從很正經的韓二變成了說不明白含意的老韓,儘管可能換了別人被人這麼叫,會覺得熟絡和親切,但在韓二他自己的感覺裡,卻覺得十分別扭,非常的不習慣。
但是他的請求和抗議顯然並沒有被這個羅先生聽進去,這叫他有了更多的無力感。反正到現在爲止,在他相對純樸的認知中,這次和方老闆一起上到寨子裡的這幾個朋友,都是十足的怪人。
那個叫小林的小姑娘就不去說她了,反正這些從大地方來的年輕女子的一言一行,都不是他這個山裡的中年人所能理解的,也不去再說身後這個羅先生了,反正就這一會的功夫,韓二已經覺得有些頭大了。就說自己面前那扇緊閉的房門之前吧,那個叫張振的黑衣年輕竟已經像個木頭一般的站了一個早上,一動都沒動過。
你說站就站吧,換個輕鬆點的姿勢也好,可他硬是把身子挺的像個標槍,那張原本就不太和善的臉上也一直保持着一種非常冷漠和陰冷的樣子,叫人看上去很不舒服。
“這些城裡人怎麼都這麼古怪啊?還是方老闆讓人覺得處着舒服。”就在韓二這麼懶懶的胡思亂想的時候,對門的房門一響,老太爺瘦削的身影首先跨了出來。
“方老闆,羅先生有事找你。”騰的一下站起身,可算鬆了口氣的韓二幾步來到了隨後而出的方榕身邊,低聲說道。
“小方你去看看吧,我和冷泉先去堂屋休息,你一會再過來。”還沒等方榕答話,領先的韓遠山扭頭掃了韓二一眼,淡淡的說道。
“什麼?”
方榕一聽完羅發榮的話,臉就刷的一下白了。
最讓羅發榮沒想到的是,他有些微胖的身子竟也隨着這聲低呼,踉蹌着倒退了兩步,直到退到門口,被門檻擋了一下,這纔算完全站穩。
“小方彆着急,事情並非是死局,應該還有辦法的。”內心的震動並沒有表露在臉上,但藉此也完全明白和驗證了自己感覺的羅發榮卻還是不由的坐直了身子,欠身勸道。
“羅頭你的意思是?”最初的震驚過後,方榕臉上的血色開始逐漸恢復,畢竟,他也不是第一天出來在社會上混了。
“回頭你趕緊收拾一下,馬上下山,晚上找人活動一下,我想錢花出去問題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主要你自己要冷靜,仔細琢磨一下下山後要去找誰,眼下這是最主要的。”
“我好像沒有人可找,在聊城的這幾年,我幾乎不和外人打什麼交道。”低頭尋思了一會,臉色又開始發白的方榕擡起頭,緩緩的,有些蕭瑟的說道。
不知怎得,此時的方榕帶給羅發榮和韓二的感覺,竟非常非常的像他當初帶給小蔣的那種感覺,明明人站在這裡,可是那神情,那感覺,就像他被一團異樣的寂寞和陰冷包圍着一般,看上去時那般的陌生和寂寥。
就連房間內的溫度和門口灑落的陽光,這一刻都帶着一股冰冷寂寞的味道。
“這怎麼行呢?”心裡本能的一怯,心下不安的羅發榮一咬牙乾脆爬起身來:“既然是這樣,那我現在就陪小方下山,這件事交給我了。”
“那你的身體?”方榕眼中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下來。
“我身體已經沒事了,只是稍稍覺得有些無力而已,放心了,我能堅持的住。”就在土炕上站穩了有些搖晃的身子,羅發榮忍着眼前微微的眩暈,強笑着說道。
擡起頭,方榕的雙眼此時變得就像一潭深不見的潭水,漆黑而又清亮,什麼都不說,只是就那麼久久的望着微有點不安的羅發榮,一瞬不瞬。
半晌之後,就在羅發榮快要撐不住他的凝視之時,方榕輕輕閉了下眼睛,隨即緩緩睜開恢復原狀的雙眸,點頭說道:“咱們一會再下山,不過下山之前,羅頭你先躺下,不要緊張。”
隨着他的話聲落地,羅發榮竟吃驚的發現他站立着的身子已經不再聽他的指揮,就那麼隨着一股不知道從那來的力量,溫和而又堅定的緩緩躺了下去。
他想出聲,嗓門已經不能發聲,想眨眼,眼簾也失去了控制,就在心驚膽顫的震駭裡,他不能閉上的眼睛裡看到一臉肅容的方榕正緩緩舉起他那雙此際隱隱散發着詭異紅芒的大手,往他的頭頂按來。
“轟!”就在那雙滾燙的雙掌按上腦頂的是時刻,一種從沒體驗過的,就像電一般的奇異感覺瞬間擊穿了他全身的感覺,心裡一慌,急怒交加的他就在那聲巨響中昏了過去。
“韓二叔,我過去給老太爺說一聲,羅頭很快就會醒來,麻煩你在這邊照料一下。”緩緩收回雙手,方榕就在韓二又似羨慕,又似驚訝的目光中輕輕一嘆,擡眼向他望來。
“方老闆你放心,我會照料羅先生的。”韓二忙不迭地點着頭答應,也直到今天此刻,他才發現面前這個和老太爺有舊的年輕人,原來也是個高明的修行人,怪不得會和老太爺那麼親近。
“對了,韓二叔,我書店被封的事情,除了老太爺外,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臨出門的瞬間,方榕又扭頭正容對正向自己望來的韓二低聲說道,語氣中帶着濃濃的擔心。
就在剛剛要出門的這一瞬,他忽然想到了對面西廂裡住着的那兩個人,想到了王小明,也想起了這會可能還在醫院的小蔣和小林,剛剛輕鬆了一點的心境頓時又陷入了一片霜風苦雨之中,再也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