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方榕回到聊城,一踏進聊城賓館的門廳,就發覺熟悉的賓館大堂經理在和自己打招呼的時候,臉色有些怪異。服務檯那邊的兩位小姐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那種怪怪的,一副好笑卻又不敢笑的樣子。
“難道我身上有什麼不合適?”壓住心頭微微的不安,方榕含笑踏上二樓。
“方總好!”樓梯上,迎面碰到的二樓服務員熱情的打着招呼。
“你好!”不假思索的點頭致意,直到她走過去了,方榕這才發覺她剛跟自己打招呼的時候,管自己叫的是方總。
從剛纔那聲他平生第一次聽人叫方總的稱呼裡,他已經猜到在自己離開的這幾天,趙三和羅發榮他們乾的很不錯。不然自己也不會從離開時的方先生變成了方總。
“原來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變成方總了啊!”就在含義莫名的慨嘆聲裡,方榕加緊了上樓的腳步。
剛拐進被他們七星全包了的二樓長廊,他一眼就看到長廊的盡頭,王小明一個人正面對着吳冷泉的門,孤零零的跪在那裡。
奇怪的是,前幾天還算熱鬧的二樓長廊裡,此刻靜悄悄的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小明,你跪在那裡幹什麼?”好氣又好笑的趕緊了幾步,方榕來到了他的身邊。
到了這時,他已經有些猜到樓下那些服務員們在笑什麼了。緊跟着,他注意到此時的王小明雙脣乾裂,臉色發灰。頭臉之間更是佈滿了黃豆大的虛汗,看樣子已經在這裡跪了不少時間了。
他爲何會跪在這裡?莫非做了什麼錯事得罪我老?
方榕看到他現在這樣,心裡一緊:“小明,怎麼跪在這裡了?快起來說話。”
王小明還是沒理他。
看他眯着眼睛,莫非是睡着了?帶着一肚子的好奇,方榕伸手輕輕的推了他一把。“小明,小明!”
“師父,你回來了?”
好像忽然從昏沉中被驚醒了,眯着眼的王小明打了個激靈,連眼都沒完全睜開,嘴裡就嚷嚷了起來。
不但如此,看樣子還陷溺在昏沉中的他是一轉身,頭都沒擡一下,手卻向後抱了過來。
“師父?”方榕在心裡一愣的瞬間,雙腿已經被他抱了個結實。
“小明,小明!”被他抱住了雙腿的方榕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只能彎腰輕拍着他的肩膀,等他自己醒過神後放手。
“啊!榕哥!”
此時已經從迷糊中清醒過來的王小明擡頭一看自己抱住的是他,那張泛灰的臉頓時紅的像個猴子屁股,緊抱着他腿的雙手也像觸電般的縮了回去。
“榕哥,你回來了?”在含笑的方榕好奇的目光注視下,縮回了雙手的王小明依然跪在那裡,半低着頭,神色尷尬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嗯,剛回來。小明,你怎麼跪在這裡?”方榕也不拉他,只是蹲下了身子,含笑望着他問道。
“我想拜吳老爲師,和他學醫術。可是吳老不答應,所以我就跪在這裡等他答應。”低着頭的王小明的回答,並沒超出方榕剛剛從他舉動中推斷出來的範圍。
他果然是想拜吳冷泉爲師,可這又是爲什麼?
“小明,你爲什麼會忽然想起拜吳老爲師,三哥知道嗎?”方榕實在想不明白他爲何會忽然要拜吳冷泉爲師,只好再次問他。
“三哥他乾脆不理我!”這句話衝口而出時,又羞又急的王小明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強忍了三天三夜的淚水終於還是衝出了他的眼眶。
迅速的低下頭,王小明死命的把頭往自己懷裡塞。無論如何,他都不願讓別人看到他的眼淚。特別是面前這個方榕,他更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淚水。
“哦,那你繼續,我先回去了。”出乎王小明的預料,方榕並沒有再問他什麼,也絲毫沒有繼續勸他地意思。就那麼站起身,淡淡的交待了一句後,轉身走了。
王小明心裡雖然對自己剛剛奪眶而出的淚水又羞又惱,但依然對此時方榕的不盡人情,也有些的詫異。
以往地方榕好像不該是這樣的人,怎麼現在他也變得和三哥一樣了?
他剛想擡頭看看,卻又聽到走遠了的方榕那裡傳出了聲音:“現在三哥他們在那裡?”
“三哥到我們以前臨時聚會的地方開會去了,其它的人我不知道。”差點讓方榕給看到淚眼的王小明,死死將頭埋在了麻木的雙腿上,甕聲甕氣的回答道。
這一刻,他已經下了決心,不到臉上的淚痕完全消失乾淨,他就絕不擡頭。其實,已經昏昏沉沉的他忘了,淚痕除了自然風乾之外,還可以被人自己給擦掉。
回到住所兼的辦公室,方榕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帶回來的衣包雜物之後,坐在那裡稍微靜了下心神,就決定先去趙三開會的地方找他。
他知道,已經有了賓館二樓會議室可用的趙三,如果不是遇到了特殊情況,絕對不會再去用他以前只有在情況危機時,纔會招集手下開會的地方去開會。
莫非自己不在的這幾天,他那羣手下又鬧出事來了?
就在方榕心裡這麼擔心,準備出去找他的同時,一臉怒意的趙三正瞪大了眼睛,用他那雙銳利兇狠的虎目瞪着他的那羣手下,讓窄小的房間內,充滿了嗆人的危險氣息。
“三哥,並不是兄弟們想故意找給你找麻煩,只不過達叔那老東西欺人太甚。
每天不是揪這個兄弟回警局去問話,就是當街逮住那個兄弟,在大庭廣衆之下搜身羞辱。
而且我們越是老實,他就這麼惡整的越來勁。你說我們這次回來都幹什麼了?這不都規規矩矩的想跟着三哥你作回正經人麼?他幹嗎整天吃錯藥了一樣的和我們過不去?
今天長貴哥也是忍不下這口氣,衝他吼了幾句,結果他立馬又將長貴哥給銬回了局子。聽說還要拘留他十五天,你說這種日子我們怎麼過得下去?所以兄弟們才合計着想去教訓教訓這老東西。
其實,我們也就是想嚇唬嚇唬他,並沒想做什麼太出格的事情。三哥你就別生氣了。再說這不我們都還沒去嗎?三哥你就消消火,別生氣了。”
看到趙三從進屋後,就冷着臉拿眼睛瞪着自己這些人,這三十幾個被趙三急召到這裡來開會的大漢中,以鐵蛋和包打聽爲首的幾個心裡有鬼的人,馬上就膽虛了。
還是包打聽機靈,一看趙三臉色不對,那雙閃着寒光的雙眼不時的在自己幾個人臉上掃來掃去,沒過一會,他馬上就明白是他們幾個人暗裡合計定下的事露餡了,所以就趕緊開口坦白和解釋。
因爲跟了趙三這麼多年,他太瞭解趙三的脾氣。如果現在自己不說,等一會要是讓趙三給點出來,那等待他們這些人的可不是一般的教訓,十有八九是要受闢頭之苦的。
而以往在這種類似的情勢下,只要他們自己先坦白出來,再說明爲什麼這麼做的理由,如果理由充分的話,趙三不但不會處罰他們,反倒有可能會帶着他們去出了這口惡氣。所以他第一個站了出來。
“是啊,三哥,別生氣了,兄弟們也就是忍不下這口惡氣,纔想亂想法子而已,並沒有要惡整的意思。
不過達叔這個老傢伙最近實在是很過分,他憑什麼整天就這麼消遣我們?長貴哥才被他從局子裡放出來兩天,今天又給弄進去了。這幾天那個兄弟沒受過他的氣和羞辱?三哥,這日子是真的沒法過了。”
一看包打聽站了出來,另一個主謀鐵蛋也站了出來。和軟語相求的包打聽不同,他的話裡還是明顯的帶着一股子怨氣。
冷着臉的趙三聽到這裡,臉上表情不變,不過心裡卻涌上一陣酸楚。
他知道,原本對自己這些人還略有容忍的達叔現在之所以變成這樣,這完全是因爲自己從他眼皮底下,眼睜睜的被放出來給刺激的。
其實當初在和方榕商量,最終由方榕請動背景如迷的林長青出手幫忙的那時起,趙三自己就已經考慮到這樣做會激怒警方,進而對今後的自己會產生不利後果。
但是,自度已經和被天妖附體的方榕一樣,早就沒有了將來的趙三,還是沒預料到這件事在激怒了聊城警方的同時,還將達叔也給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當初他投案的時候,之所以選擇了達叔,就是希望能借着自己投案的這番舉動,把自己的誠意和不得已帶給達叔,讓他明白自己並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
原本想着,就算自己在通過林長青暗中幫忙,從法律的層面上將自己弄出來後,也還可以用繼續待在聊城,並不遠走高飛的舉動來證明自己並不想逃避什麼的意思。
可沒想到這些在他以爲會讓達叔理解的舉動,卻恰恰成了讓達叔更覺羞辱的證據。對於這一點,從前幾天達叔忽然開始頻繁做出針對他手下的這一系列舉動的最初,他就已經隱隱有些明白了。
可當時,整天被諸事纏身的他,實在沒有顧上這個。只能抱着這只是向來通情達理的達叔一時的氣憤和衝動,發泄上幾天後就能停下來的僥倖念頭,想拖過最忙亂的這段時間,以後再和達叔做進一步的溝通,爭取他的諒解。
可沒想到,今天下午,就在他正準備再去聊城電廠催一催的時候,近來一直跟着包打聽他們一起廝混的黃毛,卻慌里慌張的跑來找他,偷偷告訴他王長貴又被達叔帶回了警局。而鐵蛋和包打聽他們知道後,就忍不下這口氣,準備今晚在達叔回家的路上埋伏,他們要給達叔放黑磚。
趙三當時一聽到這消息就急了,在這時候給達叔這樣的人放黑磚,這不是老虎頭上拍蒼蠅,找死嗎?
所以他立即緊急召集所有的手下開會,準備好好教訓教訓這羣膽大妄爲、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因爲這些天來,趙三已經爲了給他們解決出路而操碎了心,沒想到他們不但不領情,而且還要偏偏在這個時候,給自己和剛剛有一點良好局面的七星實業找事。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趙三才算是真正的死了讓他們自己選擇出路的心,決心用鐵碗來讓他們服從自己的決定。
可沒想到,把他們召集到這裡之後,他們就能聰明到不等他開口說話,一下子就把整個事情的原委都統統倒了出來。這在出乎他預料的同時,也讓他的心,再次隱隱的痛了起來。
“這一切,都是自己惹出來禍的啊!”
想到這裡,趙三長吐出一口悶氣,心一橫,自己就暗暗在心裡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既然這個決定已經做出來了,那麼他們準備偷偷放黑磚的事就可以暫時放過不提。
於是,趙三臉上收起了冷漠,反而浮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準備偷偷去放黑磚這件事,就算你們解釋的有道理。這件事就此打住,誰都不許再在暗裡搗鼓這事。達叔方面,三天內我去搞定。
我這次找你們來,還有另外一件事。
現在你們給我說說,爲什麼書店那邊招人你們沒幾個過去?保安公司那邊招人你們也還是沒幾個人過去,就是去了的人沒過兩三天也都又不去了?難道你們就想這麼遊手好閒的等着我養你們一輩子?就算我肯養你們一輩子,難道你們的父母和老婆孩子也要靠我來養一輩子?”
話說到最後,趙三的聲音裡明顯出現了冰冷的意味。
“三哥,我們不是那意思。”包打聽一看這下糟了,現在的趙三比剛纔冷着臉的時候還要生氣,所以猶豫着掃了低頭抽悶煙的各人一眼,小心翼翼的解釋到。
“那你們是什麼意思?說來聽聽啊。”趙三的眉鋒一挑,有些陰陰的問道。
“是這樣的三哥,不是兄弟們不想去開書店、做小老闆,可是我們這些人,三哥你也知道,打小就都不愛念書,所以纔出來混。你說現在讓我們去賣書,那不是笑話嗎?所以除了喜歡看小說的丁家那兩兄弟外,我們就都沒去了。”
包打聽一看趙三真的要怒了,所以趕緊急着解釋。
“嗯,那保安公司呢?難道你們這些人連保安都做不了?”趙三的眉峰再次往上挑了挑。
“保安公司……”遲疑着,一直在一個人苦苦應對的包打聽看了看房間裡的其他人。
到現在,他們個個還都低着頭死命的抽菸,沒人出來幫自己說一句話。他心裡一惱,再加上那理由也實在有些說不出口,所以就乾脆頭一低,也不吭聲了。
“說啊,怎麼都不說話了?媽的,平時不是都挺能耐的嗎?怎麼現在都不說話了?一羣孬種!”
趙三看着眼前死氣沉沉的一羣人,越說越怒,最後他就在那聲孬種的厲喝聲裡站了起來,一把掌將身旁的八仙桌拍的搖晃了起來,現在他是真的生氣了。
“三哥,不用再這麼拍桌子瞪眼睛的,兄弟們不說,我鐵蛋告訴你就是。”
就在他怒火再次狂升的前夕,一直低頭抽悶煙的鐵蛋猛的紅着眼站了起來,看樣子他也生氣了。
而這,也是在趙三成爲他們老大的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人敢在他發火的時候,站起來和他硬頂。
“嗯,你說!”儘管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頂撞自己,但是趙三卻並沒有如其他人想象的那般生氣,只是狠狠的盯着鐵蛋看一會了後,反倒收斂起了怒氣。
就在這時,方榕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方榕?你回來了!”趙三一見他,鬱怒的心情就立刻好了許多。因爲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裡,自己就不用再支撐的這麼孤單了。
“三哥,你覺得我這麼做合適嗎?當時我沒辦法問你的意思,只好就那麼說出來了。”
等方榕和趙三走出那間以後永遠都不會再用的臨時聚會地時,夕陽和晚霞已經映紅了西邊的天際。
“在我因爲太忙而疏忽和他們溝通的現在,這大概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你說,我還能說什麼?”就在斜陽的餘暉裡,趙三誇張的聳了聳肩,笑了。
“那就好,不然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了,呵呵。”同樣也感覺到十分輕鬆的方榕也學他的樣子,聳了聳肩膀後,笑了起來。
剛纔,就在方榕進去和趙三他們經過簡短的招呼之後,集會繼續進行。正要說話的鐵蛋也沒當他是外人,徑自就將他們不去保安公司的理由說了出來。
他話說了許多,不過總結起來意思只有兩個,一是這麼多年在街上晃盪,自由慣了,去了保險公司怕受不了那裡的約束。
二是他們不想去給別人當手下,只想等着聊城酒樓再度開張之後,繼續去那裡幫忙。
總之一句話,他們是除了趙三之外,不想受別人的指揮。要是三哥覺得他們這也算錯了的話,任憑他怎麼處置都行。
他們這樣一表態,當着方榕的面,趙三反倒不好再硬逼他們就範了。
因爲自己兄弟們的脾性趙三自己清楚,本來出來混的這些人就很光棍,很愛面子。如果自己在方榕面前,還按照原先想好的那種方式硬來的話,恐怕一方面會寒了他們心,另一方面,也會讓已經鑽了牛角尖的他們,對方榕此時出現的動機產生誤解,反倒毀了他們近來剛剛和方榕培養出來的那點認同。
如果那樣的話,就算今天表面上他們肯因爲的自己壓力而就範,但是以後時間長了,還難保不出現其它古怪的問題。
還好,就在這敏感的時候,方榕站出來說話了。
首先,他直接告訴面前的這些人,趙三之所以冒着致命的危險再度出現在聊城,就是因爲割捨不下他們這些跟着他多年的兄弟。趙三現在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換他們今後的出路。
其次,眼下這出現在聊城的七星保安公司只是七星實業的一部分,而七星實業是由他和趙三,還有其它兩個朋友合夥開辦起來的,所以到七星保安公司去做保安,並不是去給別人當手下,而是爲了更好的給七星實業將來的一大堆項目提供安全服務。
另外,聊城酒樓現在也已經由趙三將它做成實物股本,變成了七星實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就算他們以後去酒樓幫忙,也還是在給七星實業幫忙。這在實質上,和現在去保安公司並沒有任何的分別。
而且新開的聊城酒樓除了必要的人手之外,並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容納下他們這麼多的閒人。因爲他們並不會廚藝,除非他們願意去做跑堂的服務生。
除了這些項目之外,還可以供他們自己選擇的出路有兩個,一是去到已經被七星實業收購的聊城印刷廠、食品廠和水產養殖廠當學徒。
二就是由七星實業代表趙三,發給在座的每一個不願意納入這個體系的人三至五萬的現金,做爲他們今後謀生的本錢。
但同時,凡是拿了錢的人,也就從此和已經成了七星實業大股東兼總經理的趙三斷絕了以前的關係,再無任何瓜葛。
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路就是這麼兩條,隨便他們自己怎麼挑。
結果,這些話經過趙三的默認,讓那些混混們亂了好一陣。不過最後結果還算不錯,除了已經對趙三產生了不滿,而且也已經在道上廝混慣了的鐵蛋一個人,表示要拿錢走人之外,其它的所有人都決定留下來繼續聽趙三的安排。
而趙三當時就再次告訴他們,以後不是聽他趙三的安排,而是聽整個七星實業的安排。
於是,一場不大不小的危機就在這斜陽的餘暉裡變成了過眼的雲煙,趙三心頭的重擔總算放下了一半。
可是他隨後又想到另一半,剛剛輕鬆了一點的心裡又充滿了一種苦笑不得的沉重:“方榕,你回來的時候見過小明瞭?”
“呵呵,見過了。他怎麼會忽然想要拜吳老爲師的?我看他好像已經跪了不少時間,不過我沒多事去管他。
”
“嗯,已經跪了有三天三夜了,我也一直沒去理過他。”淡淡的苦笑着,趙三說到這裡,忽然站住腳步,正色問道:“方榕,你對小蔣有什麼打算?”
“我對小將有什麼打算?”方榕一愣,隨即就在夕陽的餘暉裡,淡淡的苦笑起來:“三哥,你說我能對小將有什麼打算?”
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方榕心頭還是沒來由的閃過了一絲苦澀。
現在,他已經基本明白趙三問這話背後的意思了。忽然間,他失去了繼續張口的興致。
而趙三,也在深看了他一眼後,輕輕拍着他肩膀嘆了口氣:“咱們兩兄弟,是命裡註定的天煞孤星。”
方榕擡頭,兩人相視苦笑。就在夕陽那一抹最後的餘暉拉下的長長影子裡。
“達叔,我等你好久了。”
夜幕降臨時分,達叔剛從警局出來,就迎面碰上了向他走來的趙三。
“哦?趙總還會有事來找我?不過我今天已經下班了,如果是公事的話,明天請早。要是私事的話,免談。
”
冷冷的掃了趙三一眼,達叔將拿在手裡的帽子戴到了頭上,腳步都沒停一下。
“達叔,我有些話想和你說。”眼睛被他頭上忽然白了一半的白髮一晃,怒氣上涌的趙三不由的又放緩了口氣。
“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要是想救你手下的雜碎出去的話,再去省城請那位大律師吧,看看他還有沒有辦法將拘留的人也給弄出去。”這次達叔連橫他的那一眼都給免了。
“真不給我趙三一個解釋的機會?”聽到他口中的那聲雜碎,趙三的聲音也變的陰冷了。
達叔心頭怒氣狂涌,剛要停步怒斥,卻又在轉頭的那一瞬間改變了主意:“好!我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跟我來。”
因爲就在轉頭的那一刻,他看到半影在燈光下,半影在暗處的趙三站在那裡,眼裡帶着幾分瑟瑟的寂寥和幾分冰冷的決絕,就像一頭隨時會消失在黑暗深處的孤獸一般的孤單。
他心絃深處,被憤怒壓抑到了某個角落的柔軟再一次被輕輕的觸動了。
“達叔,我一直很尊敬你,就像尊敬我並沒有多少記憶的父親一樣。所以我今天還要來找你,主要是想給你說幾句我的心裡話。當然,信不信全在你。”
一進達叔的辦公室坐下,趙三便擺開了開門見山的架勢。
徑自點起了一顆煙,達叔冷着臉做了你繼續的手勢。纔不過短短几天,他已經消瘦和蒼老了許多。
“在說這幾句話之前,我想請達叔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這些年來,我趙三可曾昧着良心,做過真正對不起本城父老的事?我是光指從天理人心上來說。”
達叔皺起了眉頭,不願違心的回答這個問題。因爲有時候,人心和法律對一些事的評判標準,是不一樣的。
“應該沒有吧?否則達叔你現在也不會沉默。既然這樣,那咱們就先來說說最近發生的事。達叔,咱們先不說我是否參與了南郊的那次可能發生過的械鬥,還有隨後長風開發區那邊的血案。我現在只想問問達叔你,在我趙三出門,下面那些兄弟又從街頭上消失了之後,咱們聊城的街上是更太平了,還是更混亂了?
不知道在街上的那些鄉親父老被外人肆意欺辱的那會,達叔你在做些什麼?爲什麼那時候不見你像現在這麼賣力?達叔你告訴我啊!”
侃侃而談的趙三話說到這裡,語氣變得鋒利如刀,大有反過來問罪的意思。
“你來,就是想給我說這些狗雜碎的廢話?”被問的有些發急的達叔強壓着即將噴涌而出的怒吼,刻意的眯起了眼睛。
“不是!”又一次聽到了雜碎這個字眼的趙三雙眼一瞪,乾脆的搖頭。
“我來,原本只是想來告訴那個曾經被我這個雜碎尊敬過的達叔,以前那個被人們稱爲血狼的趙三,自他再次出現在聊城的那時起,就已經徹底的死去。現在出現在聊城父老面前的,只是個想跟這賊老天預支點時間,爲曾經跟過他的那些人尋找到一跳正經活路的影子而已。
但是,當我從我尊敬的人口中三番兩次的聽到雜碎這個字眼之後,我忽然又改變了主意。現在我只想告訴他,現在的趙三既然已經沒人肯信了,那麼,也就無所謂理解不理解,解釋不解釋了。
總之,以後不管是誰,如果不擇手段的逼太狠,那就休怪我六情不認,佛阻滅佛,魔擋弒魔!”
“你敢!”再也忍不住胸口翻騰的怒氣,達叔拍着桌子跳着吼了起來。
“達叔,擦亮你的眼睛,你就知道我趙三究竟敢還是不敢!打擾了,告辭!”青白着臉,陰陰的一笑,趙三站起身來掉頭就走。
走到門外,被夜晚稍有些清涼的風一吹,趙三這才發覺自己的情緒剛纔是真過激了。不過奇怪的是,他心頭卻並沒有太多後悔的感覺。
因爲那句達叔口中一再冒出來的那個雜碎,已經徹底的把他給激怒了。
“榕哥,你就幫幫小明吧,不然他會一直跪在那裡直到昏死的。”幾乎就在趙三找上達叔的同時,回來的路上就和他分了手的方榕也在來到賓館的門口時,遭遇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
從嘴快的黃毛口中,知道了他回來的小將和林曉菡正站在賓館門口等他。
見面還沒等招呼打完,這幾天因爲小明的奇怪舉動而擔心壞了小蔣,就用一種要哭出來的聲音求起了方榕。
“就是,我看那傢伙倔的和一頭驢一樣,不管蓮姐怎麼勸他都不肯聽,他那個老大趙三又幹脆不去管他,害的蓮姐這幾天都爲了他哭了好幾次呢。榕哥你就幫幫他吧。”
還沒等方榕說話,林曉菡也在傍邊開始幫腔了。不過她和滿心焦慮的小蔣不同,她還是細心的注意到了這次回來的方榕身上,那一點和以往相比的細微不同。
起碼,現在的方榕臉上,曾經出現過的那一抹像桃花似的膚色已經不見了。而且現在的方榕臉上,那雙以前不管怎麼看,都會隱隱閃動着一抹陰鬱的眼睛深處,流露出的卻是一股很奇特的平靜和深邃。
那是一種能讓他整個人都變的像大山般沉穩而又堅定了起來的平靜和深邃。這一刻的方榕,看在她眼裡,真的和以往很不一樣了。
當然,現在還不是細緻研究這些的時候。
“呵呵,你們要我幫他,總該讓我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需要怎麼做才能幫到他吧?說真的,我剛回來,還真不清楚他爲什麼要跪在那裡呢。”方榕呵呵笑着,就想請她們上樓去坐坐。
“榕哥,你不是剛和趙三在一起嗎?怎麼,他沒對你說?”同樣有些倔強的站在那裡,小蔣臉上擺出一副你不答應我,我就不上去的架勢。
“小蔣,不許這麼沒禮貌的稱呼三哥。他不管小明,我相信有他的道理。至於剛纔麼,我倆都太忙,沒顧上說他的事。現在我等你來說,說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方榕臉色一正,語氣中已經沒有了以前和小將說話時的那種親近和寬容。儘管這種改變很細微,但是身爲女性的敏感,還是讓小將和小林都同時給注意到了。
“榕哥,我並不是想對他無禮,可是他做爲小明的大哥,卻在小明出了問題的時候對他置之不理,不聞不問的,就連我想去替小明求求他,他都不肯見我。你叫我怎麼對他有禮貌?”
小將覺得十分委屈,淚花就在眼眶中打滾,可是爲了幫到小明,她還是忍着沒有哭出來。因爲她知道,一旦自己在榕哥面前哭出來,自己十有八九就會跑開。因爲她不希望讓方榕看到自己爲了別人流淚,特別是在還有小林在場的情況下,她更是不想。
“是小明讓你去求三哥的?”出乎她倆的意料之外,這次方榕不但沒有像往日那樣放緩語氣,反而眉頭一皺,語氣更加的嚴厲了起來。
“不是,那頭倔驢根本就不聽蓮姐的,也不讓蓮姐去替他求三哥和那個吳老,他說那是他做爲男人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別人幫忙。”
小心翼翼的,這次開口的是林曉菡。因爲她發現現在,如果再讓小蔣開口的話,她很可能就會直接哭出來。
“嗯,這還差不多。”
方榕臉上嚴肅的神色這才稍緩:“傻丫頭們,有些事真的就和小明說的一樣,那是身爲男人的我們應該自己去面對和努力的事,這是你們不會明白的。
來,現在我請你們吃飯,飯桌上你們再告訴我,他到底爲何要在那裡長跪不起。讓我們一起來想想辦法,看看該如何幫他。”
“榕哥最討厭了,又叫我們是傻丫頭。”嘴裡嗔怪着,這時分外聰穎的林曉菡暗暗拉了拉還在那裡生氣的蔣青蓮。
因爲她再一次敏感的發現,現在的方榕真的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