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不對,不對……”火蓮一陣狂躁,將面前配製好的藥全部打翻在地,他就像一頭困獸,走進了死角怎麼也走不出來。“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啊……”
剛剛踏入房門的夜沫就聽見噼裡啪啦的聲響,一隻熬製藥材的砂鍋滴溜溜的滾落在她的腳下。
“是砂鍋惹了你,還是爐子欺了你,要不就是這鍋裡的藥沒有給你好臉色看?”夜沫淡淡開口,卻是一句打趣之言。說真的,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樣說只是想要緩解一下他的壓力。
她很清楚,在火蓮看來,這不僅是一次普通的看診,還是對醫藥的追求與突破。更何況是有人用他師門之毒作惡,他若是不能解開,豈不是愧對自己的師門?!
“爲什麼,總是不對?爲什麼呢?”火蓮伸手抓了抓他兩日都沒有細緻打理的頭髮,一臉獄卒。
他的頭髮垂直散落,鋪灑而下,就像一捧墨色的瀑布,盈亮且光澤。只是此刻狠命的亂抓,將一些本就不甚服帖的頭髮硬生生的抓了起來。看上去有些雜亂,倒還不至於變成變成雞窩頭。
“行了,別抓了,都抓亂了。”夜沫輕輕搖頭,看到他如此模樣真的是很無奈。他也很可憐,恐怕是這兩日都沒怎麼休息過,光亮的皮膚現在爺變的暗淡,狹長的眼睛四周還有濃重的黑眼圈。如此重視容貌的他,若是現在看見鏡子中的自己,一定會歇斯底里的叫個沒完。
一柄木梳將他的頭髮打理整齊,再用自己的髮簪輕輕束起。
指尖的溫度透過髮絲傳達到火蓮的皮膚上,又從皮膚傳遞到他的心底,他突然變得平靜祥和了起來。剛剛那些沒有頭緒的煩躁鬱悶統統化作一陣青煙,徹底消散開來。
“好了。”夜沫放下手中的梳子,淡淡說道。
火蓮因爲沒有鏡子只能用手去摸,簡單清爽卻又不*致的流雲髻,一縷髮絲從耳後滑落,直垂右肩。
“你給我梳的什麼頭髮,難看死了。”火蓮出聲抱怨,心底涌上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甘與失落。
爲什麼會不甘?爲什麼會失落?
不甘的是她竟然下意識的爲他梳理女子的髮髻,失落的是在她眼中永遠都是與她相同的女子嗎?!這也是他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像個男人,至少在她的眼中是個男人。一個可以與她並肩攜手的男人。
他的情緒夜沫自然不會知道,在她看來,她爲他梳髮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就像綠柳爲她梳髮一樣,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只是他突如其來的不滿情緒,讓夜沫爲怔忡。她一雙秀眉輕挑,這髮髻怎麼了?她絲毫沒覺得怪異,甚至覺得比他平時自己打理的還要細緻好看。他連看都沒看,就要喝着難看,不是存心找茬?
看在他已經爲了馮家村憔悴至斯的情況下,就不跟他計較。就當他是壓力太大,抽風減壓好了。
“你剛剛說不對,到底哪裡不對。這些藥材很珍貴,不要再隨手亂丟了。”她故意岔開話題,將他的心思引回正道上。
再則說,這藥材確實來之不易。
紅妝確實壟斷封鎖了附近幾個縣的藥材鋪,醫館,不然藥物流進馮家村。可是季辰悅也不是省油的燈,他不知從哪裡搞來一些陳舊藥材。
藥材雖舊,但保管的還不錯。有一大部分還是可以使用的,但數量確實不多,雖然能夠解下燃眉之急,卻也不是長久之計。
這些草藥由幾個士兵將藥物推入村口,再有幾個年輕力壯的村民推進來。季辰悅將封村之事做的非常認真,即便知道了這是一種毒,不是瘟疫。但是隻要還有傳染的可能,便勢必要斷絕一切可能。就連那晚來送信的林峰也都被留在了馮家村中,不能出去。他現在也做起了幫手,協助夜沫照顧病人。
至於剩下的,季辰悅已經派了手下,去各個地方採購藥材,只是這一來一回,恐怕還需要要些時日。
影寒說每年的這個時候,離洛都會隨着商船去了沐國,不再滄國境內。也正是因爲如此,紅妝纔敢如此膽大妄爲,公然將藥物扣下。
夜沫真的很懷疑,這個女人的腦袋是不是被大鐵門夾過,或者是被驢子踢過,爲什麼會做出如此不明智的舉動。她得罪過她嗎?印象中並沒有。可她爲什麼三番兩次刁難她,還曾經偷襲過她,妄圖置她於死地。
她做這些事情,究竟是爲了什麼?
不管怎麼樣,她拿馮家村上百條百姓的人民當做爲難她的籌碼,便是她的不對。
現在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自己是不是腦袋也跟着壞了?夜沫連忙擺頭,撇開不該有的情緒。
她輕輕蹲下,撿起一個乾柴枝小心的撥開被火蓮丟在那邊的瓷壺。
“都是些失敗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火蓮輕出一口氣,又開始了手上的動作。
“其實我覺得你可以不要直接想着從解藥入手,應該想着從毒藥入手。你說過,你的師傅說血殤加入一味藥材就會變成可傳播的毒藥。那究竟是什麼,你想的起來嗎?”夜沫繼續劃拉着地上被打翻的藥材,心裡卻猜測着那味神秘的藥物。
若是讓她將一種特殊毒藥中的所有藥物成分都想出來,恐怕難如登天。但是隻是一味,還是可以考慮的,而且是一味改變了藥性的藥。
“嗯……”火蓮仔細回想了一遍,恨不得將腦中那些記憶全部倒出來,盤點清楚,看看有沒有遺漏。回想再回想之後,還是失望的搖了搖頭:“師父並沒有說加入什麼藥,只是說加入一味藥材。”
“你不要去想着若是你師父,會用上什麼藥材,你應該考慮的是若是你,你會加入什麼藥材。”夜沫看着他的神情,便知道他一直在追尋記憶。記憶這種東西,只是過往,也是最最不能指望的東西。與其期待先人的指點,不如用自己的能力。
她相信火蓮的藥理能力,既然祿風然可以想到、做到,那麼他也一定也可以。只是他總是在追尋祿風然與玄機來人的腳步,沿着他們的記憶和教導一步步往前走,就是這一點反到成了他最大的障。
“我?”火蓮聽見夜沫的話,出現一絲茫然。
他?靠自己,不靠記憶嗎?
“如果是我……?”火蓮陷入沉思,他的手指在雜亂的木桌上不停的畫着圈圈。他在思考時,便喜歡如此。嘴脣微微輕動,好像在嘀咕着什麼。
就這樣僵持了大約半刻,他的眼中突然綻放出一種欣喜的光芒。那是一種山重水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悅。一雙眼,璀璨的如同暗夜裡的的星光,熠熠生輝。微笑的臉,將連日來的煩悶統統掃光。
“是了,是了,這樣或許可以。小夜,小夜,我想到了。”他很開心,開心到下意思的呼喚着夜沫的名字。是的,他想要與她一起分享他的喜悅。
不遠處,夜沫正淺淺的微笑。一雙澄澈而美麗的眼睛微微彎曲,就像柳梢上探頭的新月,卻又比新月還要皓潔光亮。纖長的睫毛猶如一把蒲扇,輕輕顫動,掀起人內心深處的波瀾。白色的衣衫透過窗外的光,彷彿鍍上一層聖潔的微光,讓人忍不住流連。
信任的微笑,早已瞭然的微笑,就彷彿在說:“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一般。就如同一道光亮,直直的投射進被信任,被期盼的人的心房。
“小夜……”火蓮欣喜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這幅圖畫震懾道了。口中的話,也漸漸淡下聲去。
他很少看見夜沫笑的如此清甜,而且這個笑容不是爲任何人,只是爲他而綻放。
他的心先是漏了一拍,然後劇烈跳動了很多拍,就如同一隻亂了方寸的鬧鐘,失去了規律。
夜沫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淡然,她的欣喜是不言而喻的,只是現在最要緊的便是配製解藥。“你想到的是什麼?”
被夜沫問起,火蓮才漸漸回神,只是一張臉還有些微紅,只是揹着房內的陽關,並不特別明顯。“嗯,是空草,一定是乏空草!”
乏空草?夜沫聽都沒聽過。
莫要說在現代,就是穿越來了以後也沒有聽說過。她雖然看了不少書籍,卻絲毫沒有看見過有關乏空草的記載。那是一種什麼藥物?
“乏空草,又叫空草。它根本算不上是一種藥物,在滄國就是一種不怎麼好吃的野菜!山野間,幾乎隨處可見。”火蓮看出了夜沫的疑惑便向他解說,沒有擺出不可一世表情的他看起來柔婉嬌媚,尤其是配上夜沫爲他梳的這個流雲髻,乍一看就像一個身材走樣的絕世美女。
那個身材的事,是無法改變的,除非往胸前塞兩個又白又軟發麪饅頭。火蓮只是討厭男人,厭屋及烏的討厭男裝而已,道也不是真的變態了,自然不會做出那樣的舉動。
火蓮似乎沒有在意道夜沫的打量,甚至還以爲她正認真的聽他解說,繼而跟着說道:“這種草,可以很容易的化在水中,很快滲入肌膚中去。有些小村莊就用它泡酒,給發熱的病人擦拭身體,爲病人降溫。”
這種草如此神奇,竟然沒有被列入藥的類別裡,只是作爲野菜,好像太虧了一些。
看着火蓮的細緻解說,夜沫有種怪異的感覺。沒錯,他定然是正處於想到問題的高興期,因此纔沒有藉着乏空草來貶駁她。擱在往日,他一定會說自己是無知婦孺,然後好好的得意一番,纔會罷休。
只是這次火蓮非常無辜,因爲他根本就沒有這樣想過。他的原意也並不是挑釁她,只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奈何他孩子氣,彆彆扭扭的舉動,在她看來只當時性格使然,根本不明白。
“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將這毒藥配好,試一試真假。”夜沫淡淡說道。
“試藥?”火蓮猶豫了,是的,即使他覺得八九不離十也還是必須找個人試過才能知道一不一樣。既然是試藥,那麼風險肯定是存在的。若就是還好,若是不是,又是一場歡喜,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