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柔軟似水,可我的心卻因你帶來的波浪,而深深震盪。
於是我想你的心,是堅定的。
只爲了你的柔軟而跳動。
跳動中抖落的字句,灑在白紙上,紅的字,藍的字,然後黑的字。
像是一羣烏鴉,在沒有月亮的夜裡飛行,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甚至是任何一個人……
耳內鳴鳴作響,又經過一個隧道。
從海邊度假村到學院的山線路段,山洞特別多,當初的工程人員,一定很辛苦。
車內雖然明亮,窗外則是完全漆黑一片。
也像一羣烏鴉,在沒有月亮的夜裡飛行。
上官雨霏打開礦泉水,喝了一口,好涼。
也好,當作鎮靜劑,冷靜一下頭腦。
車廂餘興不斷,沸沸揚揚,似乎還在討論這次行程的收穫和見聞。
她只能勉強坐在這裡,回想着之前發生的事情……
回憶是件很沉重的事,跟思念一樣,也有重量。而回憶是思念的秤砣,但思念的方向永遠向上,回憶的方向卻一定向下。
爲什麼?不爲什麼。
因爲人定當被回憶束縛着,思念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很自然就會選擇逃避,把秤砣割斷。
那是人的本能,而她,也是一樣。
看着窗外飛奔的景色,上官雨霏不禁嘆了口氣。
它讓她想到了另一方面。而回憶總是時間的函數,時間的方向永遠朝後,回憶的方向卻一定往前。
兩者都只有一個方向,但方向卻相反。
因爲時間就是抹不去的回憶。
她是個念舊的人。
所以身邊常會留下一些小玩意,來記錄過去某段歲月裡的某些心情。
小時候偷了同桌的鉛筆,被人歧視大打出手而搶到的玩具槍,父母送的生日禮物。最特別的,大概是現在手上這條髮帶了。是在收拾回程東西時,於揹包暗格發現的……
她認得它,那是叮叮的髮帶。
一定是叮叮在她不留神時,偷藏進去。
對於她來說,是護身符般的存在。
不由得將它握得更緊,綁回馬尾發上後,上官雨霏抹了把淚。
之前,李森曾經問過。留這些東西,不會佔空間嗎?
應該不會,因爲最佔空間的,是記憶。所有收留過的東西,都可以輕易拋棄。唯獨記憶這東西,不僅無法拋棄,還會隨着時間增加,不斷累積。而新記憶與舊記憶間,也會彼此相加互乘,產生龐大的天文數字。
就像對於叮叮的記憶,總會讓她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哀與自責。
她不知道跟司馬倩思的開始是對還是錯,以後會造成什麼後果。
但如今又……輕捂櫻脣。
當時,她居然會下意識迎合他。
只覺得頭很重,身體彷彿無法負擔這種重量,於是在座位上捲縮了起來。
怔怔地看着車頭主持總結的司馬倩思,直到那瓶冰水變溫。
又喝了口水,挺起身子,活動一下筋骨。畢竟還有好一段的車程,是如此難熬,想睡一下。老早就被人叫醒,真是受罪。上官雨霏轉過頭去,是的,那天從家鄉回到學院的車程,也是如此難熬。
“怎麼了?小雨霏,昨晚開始就魂不守舍,”林潔在後座,探過頭來,嬉笑問道。
“……”
“小雨霏?”
“……”
“喂!”
“啊!”上官雨霏被嚇得整個人跳一下。
“你沒事吧……怎麼了?”
“沒,沒事。就是有點累,剛纔小憩一會。”
“可你眼睛是睜開的喔。”
她依然一臉微笑,沒有回答。
“奇奇怪怪的,不過也正常。不奇怪就不是你了,啊,對了,”林潔撫掠一下發梢,往手提包裡翻找一會,然後拿出一瓶小東西,遞了下去,“這是給你的。”
上官雨霏只是擡起頭,看見時驚愕一會。
“哇,好漂亮的瓶子。”
接過之時,興奮不已,神色間欲語還羞。
對這種小玩意,她是最沒抵抗力。
“看看看,笑了吧,”林潔打趣道。
“你笑我。這是什麼?”
“香水,是度假村那邊的特產,”林潔擡起頭思索道。
上官雨霏有些無語,“爲啥度假村的特產會是香水?不應該是海鮮什麼的麼?”
“哎呀,這個你就別管了。我好不容易纔叫小五……不是,我好不容易纔在小五她們那酒店商場專櫃排隊買到的!”
林潔說到舌頭打結。
上官雨霏沒有搶腔,只是咧開嘴,保持着尬笑。
“那……那還真的挺難買到呀……”
“肯定啊!你記住,平時可以不用,但在你月事來前來後幾天,一定要噴上再出門。”
“爲什麼?”她好奇歪歪頭。
“呃……”林潔支支吾吾,組織好久的語言都沒能說出什麼來,只好嘆氣放棄,“算了,小姳你來。”
謝姳鄙上一眼,搖搖頭,放下書,幽幽說道,“一般說來,月事是正常的生理反應。部分人在來時會有內膜脫落,同時還有分泌物,血液裡面本身就帶有一定的血腥味,因此可能會出現異味情況。如果沒有出現其它的惡臭或瘙癢等各種問題,即使不進行治療,也是可以的。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
林潔輕輕推了推她,“喂喂喂,說人話。”
“噢,就是遮蓋你異味用的。”
上官雨霏一聽,呆住了!
久久說不出話來,身體僵硬,就那樣傻傻地保持着轉過身的姿勢。
長長的睫毛在輕輕顫抖,右手緊張地在腰上的褲頭上拉了一下……
雙腿根部夾緊。
羞得粉臉漲紅,輕聲說道,“對,對不起。我……味道是有點大嗎?”
“這……”林潔慌了,看見她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樣,趕緊想解釋。
卻被謝姳攔住。
“小姳!你怎麼……”
“噓,”謝姳比了個安靜的手勢,低聲回道,“不這樣,她是不會用的。”
“這……”
“謝,謝謝你們。我……很喜歡,”上官雨霏微笑過後,就轉回身子,趴在窗邊上。
“喂……!”林潔扯着謝姳,“她比剛纔更消沉了好嘛!”
謝姳斜眼看過出窗外,“那我也沒有辦法……”
回到來時,已是傍晚。
夕陽掛在天邊,照得所有東西都金黃金黃的。
上官雨霏說不上討厭傍晚,但也不是很喜歡;既然說不上喜歡,自然也就不討厭,就像雨天。
對於她來說,傍晚的空氣中總有着一種炊煙味道。
夾雜着從各個溫暖餐桌上,菜餚混和而成的一種特殊氣味。
這種味道,不僅僅是嗅覺,還是一種觸覺、一種心理經驗。
它總是溫暖的、踏實的、團圓的。
這種味道之所以存在於這世界上,她只感覺是爲了要提醒她,以及千萬個像自己這樣的孤兒,傍晚是一種威脅。
如今連唯一可以思念的東西都弄丟了,她無法面對自己。
看起來,傍晚總是沒有分界的感覺。
天要黑。
燈,該開或是不該開?
窗簾,要拉上或是不拉上?
車窗外迷濛混濁的空氣及車聲,令人想逃逸。
即使窗戶全部緊閉着,她還是害怕呼吸。
人就是這麼矛盾,喜歡是因爲它的寧靜,討厭是因爲它的死寂。
母親離去的那幾晚。上官雨霏一如既往地跳過傍晚,早早把燈打開,推遲黑暗的到來,或是早早拉上窗簾,催促夜晚的來臨。
“不面對”和“找藉口”,是她的拿手好戲。
她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樂觀和堅強。
某日某個城市的某個人發現了她這個奇怪的行爲……
某個傍晚,當上官雨霏正想把窗簾拉上,遮蔽那曖晦的黃昏時。
她突然站在身後,將雙手放在上官雨霏肩上,用溫柔低沉卻只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別怕,白天與黑夜的交接是很短暫的,萬事萬物都是若隱若現。只有用心體會的人才可以看得見、可以感受得到。如果你的世界永遠只有黑與白、光明與黑暗,那麼,你失去的將是中間那些最豐富的層次。”
她輕輕地撫摸着上官雨霏,“我知道你已經逃避很久了,但是如果你願意面對自己所懼怕的,你將會更加勇敢和快樂。我希望你能,勇敢而快樂,羽飛。”
面對這樣的聲音,上官雨霏感覺到自己顫抖。
聲音所負載的訊息只能存放在一邊。
當下,她無法反應,也無法感受,除了害怕還是害怕。
只是轉過身,緊緊地抱住叮叮哭泣……
於是。
她又一頭栽進了新的忙碌生活之中。
繼續那孤獨無助的人生旅程。
起落在各個不同景色的傍晚裡,彷彿沒有選擇地回到常態之中。
只是隱約中,那個溫柔堅定的聲音並沒有完全淡出,彷彿什麼在作祟一般。
是不是很諷刺?
也許是吧。
往往在她決定好一件事情的時候,總會有另外一些事情如石頭般投進心湖裡!
讓她本來就搖擺不定的心,蕩起片片漣漪。
“雨霏,想我了嗎?”司馬倩思在旁邊坐了下去,調皮地提了提上官雨霏的揹包,“好了,快下車了。”
“嗯嗯,想,”她有種莫名的背德感,卻不知如何述說。只能望着窗外,淡淡地笑道,“回來的感覺真好。倩思,待會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好嗎?”
“可以,沒問題,”司馬倩思牽起她的手,看起來很是高興,“叫上大家吧。”
“也好。”
摸着秀髮上的髮帶,她已經不想去思考了。因爲她很累,是的,真的很累。自己是誰,也許以後的日子會有所瞭解,只要人還沒死。就像母親的手機,不見了或許是件好事,被回憶折磨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當然,如果可以……
她是一萬個不願意失去它。
下了車,晚風吹來,很舒服。
剛纔還很反感,也許人就是那麼善變。
當然,也包括她。
路過停車場時,上官雨霏看見邊緣處,停着幾臺奇怪的黑色商務車,旁邊還站着一名高大的壯漢……
呃……原來學院裡,有殯葬學系的嗎?
打了一個冷顫後,她不敢多想,拉拉揹包,趕緊快步追上同學大部隊。
原定計劃,只是寢室一起出去,好好吃頓飯便回宿舍休息。
誰知道學生會要組織一起吃,說是作爲這次旅遊的圓滿結束。
她還能怎樣?
不吃白不吃……
越來越貪小便宜了……
捂臉。
大家一起聚餐確實很有趣,還是這麼大的一班人一起吃。
即使在學院附近預訂了一間相當規模的食館,但大廳還是被這羣年輕人給霸滿。
吃飯的人多了,自然就熱鬧。
她還是第一次跟這麼多女生同坐一桌。
剛開始還有點不自然,菜自然都是司馬倩思夾過來。
之後聊開了,想到自己如今也是女兒身,也就沒什麼所謂。
而最讓上官雨霏尷尬的是……
她怎麼也想不到,居然真的有那麼多人認識自己。
連隔壁幾桌都知道她是誰。
校園網,很好很強大。
望着男生吵吵鬧鬧,有點懷念。
換以前,她是坐那邊的……
想起老是被他們灌酒就無語。現在他們幾個,也是一如既往地在酗酒,好像真的不用錢一般,想必今晚回去又要蹲在廁所幾個小時了。
話是這麼說……
縱然換桌,還是沒能逃過厄運!
上官雨霏一樣被林潔硬生生地灌了幾回合,差點沒吐出來。
幸虧有司馬倩思跟謝姳拉住,要不然,她還真回不來。
真是一羣壞人!
女寢門禁時間將近,那時總有一羣癡男怨女在門口依依不捨。
然後就會有位老宿管阿姨拿着棒子敲擊鐵閘,提醒女孩子們關門的時候到了。
還一邊敲一邊將電閘慢慢關上。
司馬倩思說女生這邊,都管那種敲擊聲叫喪鐘。
大門是柵欄式,閘下有轉輪,方便開關。即使拉上後,隔着柵欄,閘內閘外還是可以互望。所以常有些熱戀中的情侶,在關上鐵閘後,仍然穿過柵欄緊握彼此的手。
很有探監的感覺……
上官雨霏就感覺這學府什麼都離譜,就是這點做得還蠻到位。
這點其實跟她也沒有太大關係。
因爲她一直覺得,這些所謂的情侶,要實在纏綿到不行……
出門拐彎,旅館也就幾步腳程罷了。
用得着這樣麼。
以前男生時期,她和劉傑就常常來女生閘前,看這種免費的戲。
主動吃狗糧也是難兄難弟了……
因爲他們都沒有女朋友,自習完過來圍觀,看不見女寢樓,看看美女也好。
喪鐘剛開始敲。
她們便跟李森幾人揮手告別,準備上樓去。
不過上官雨霏看他們的樣子都好像不太行,走起來都是腳下畫十字,估計都喝高了。
“謝姳!你不要走得那麼急嘛!”
背後突然有人高聲喊叫!
幾位女生都被嚇了一跳,停下腳步,回頭,竟然是鍾均跟張城。
呃……他們?
上官雨霏捂住額頭,這兩人,她不是很熟悉。
不過也算是社團裡,玩得比較開的了。
這班傢伙又想弄什麼幺蛾子。
鍾均搖搖晃晃地打個酒嗝,“謝姳啊!我,我,我……”
卡了好一會才說出來,“我想你好久了哇。”
“嘖,”謝姳連表情都懶得給,直接進門。
而張城則也大喊出聲,“林潔,我也想你好久了!”
“無聊!”林潔驚愕一下,臉上的緋紅轉眼即逝,罵了一聲,然後也快步進門。
哦……原來他們是喜歡她們?
有點意外喔。
回頭望了望女寢樓,上官雨霏好心勸道,“社長,他們都醉了。你趕緊帶走他們,會對其餘同學造成困擾的。”
“天使啊……!”沈文立頓時就激動起來,跪在花圃旁,一邊吐一邊喊,“來,抱抱我!用你高跟鞋狠狠地蹂躪我!嘔……不對,裸足好點!”
“咦……”
她眼角抽搐一下。這不是天使,這是惡魔好嗎。
後退了幾步,趕緊擡頭喊道,“森哥!”
李森已經喝宕了,直接躺在地上。
“這……”
只有劉傑還有點意識,緩緩走到閘前,“雨霏同學,其實我有東西要還給……”
“行行行,”上官雨霏隨即打斷了他的話,很是擔心,“他們這樣不行。你趕緊去通知學生會的人,來處理一下他們。要不然,明天就麻煩了。”
“那這……”
“等等,你先別脫褲子。”
“不是,我是有東西要還給……”
“行了行了,趕緊去叫人!”
被上官雨霏一怒喝,劉傑慌亂起來,昏頭轉向地就去叫人。
司馬倩思笑了笑,挽住她的手朝電梯走去。
“沒關係,雨霏。我會通知幹部們過來處理的。”
“嗯嗯,那麻煩你了。”
其實她也感覺,這羣傢伙還是少碰爲妙,跟他們在一起,每一秒都有可能發生意外。
“林潔啊!你,你已經深植在我腦海很久很久了!我,我有句話一定要說!”張城好像演話劇般,大聲地念着對白。
雖然有點口吃。
大夥這纔回到宿舍,門還沒打開。
林潔就伸出頭去,“你這傢伙再吵,我這就下來砍死你信不?!”
“這句話只有三個字啊!只是三個緊緊牽動我內心的字!”他還在大吼着。
“……”
“不要放心上。他,他只是喝醉了而已。”
“靠,這哪裡像喝醉了。”
“好了好了,別管他。”
上官雨霏拉扯着林潔的衣袖,試圖不要讓她太沖動,因爲還真怕她會下去暴揍張城一頓。其實她也搞不明白兩人發生什麼事情,不過看到林潔的臉色不太對勁,就知道應該不是什麼好事情……
“林潔啊!只是三個字啊!請你聽我傾訴!”張城在叫。
“謝姳啊!如果我今晚不說出這三個字,我也一定會失眠!”鍾均也在叫。
旁觀的人都豎起耳朵,準備聽他們說出這令人臉紅心跳的三個字。
別說下面,其實連樓上的一排女生都在看熱鬧。
屏住了呼吸,很是緊張。
“天使啊!高跟鞋!用力……!”
沈文立冷不伶仃來了句!
這會兒,連上官雨霏都雙手捂臉,兩頰通紅,耳根火辣。
“早……點……睡……!”
兩人雙手圈在嘴邊,大聲而清楚地說出這三個字。
原來,只是這個……
還以爲是什麼呢。
上官雨霏暴汗,看看林潔,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小雨霏。”
“呃……也不是我在笑,全都鬨堂大笑好不好。再說了,你在期待着什麼?”
下一秒看到林潔那不高興的樣子,上官雨霏馬上又捂住嘴巴。
“去死!”
林潔突然狠狠地丟出一件東西,他們閃了一下,往地上看,是隻高跟鞋。
這會兒,輪到上官雨霏心肺停止!
趴在窗臺上,急了,“唉?!社長,別撿!那不是我的鞋……”
全場沉默……
之後又是一陣爆笑!
回到房間後,林潔行李都沒收拾,一屁股氣坐在椅子上!拿出煙盒就抽出一根叼住。可是該死的打火機就是打不着火。打幾下不着,又打幾下又不着,再打幾下還是不着。
急得她往桌子一扔,就跑去陽臺洗臉去。
“呃……發生什麼事了,”上官雨霏正襟危坐,低聲問司馬倩思。
“女孩子嘛,”司馬倩思倒是嫣然一笑,走到衣櫃收拾起行李來,“要是遇到表白,多少會有點開心的呀。”
“會嗎?”
“會,如果是自己喜歡的人,那肯定會開心。即使是沒有興趣的人,多少還是會有點虛榮心的。那我向你表白,雨霏你不開心嗎?”
突然面對這個問題,她沉默了。
女孩子,遇到被表白……是會開心的嗎?
後來。
不出意外,這事又紅了一把……
他們幾人還被記了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