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張爺爺呀,呃,這……”正當上官雨霏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的時候。
她驟然看見冠醫師那落寞的神情。
不明所以,只好輕輕地問道,“怎麼了,冠爺爺。”
“沒,沒有,”冠醫師一下子轉過身來,捆起那幾個藥包,“呵呵,看見你們年輕人。一下子想起關於以前的事。沒關係,一切都會好起來。”
說着還和藹地憨笑。
“以前的事?什麼事情,如果可以,您可以說說,”她好奇追問。
“這個……你想知道?”
“是的,我很喜歡您們。所以您願意說,我就願意聆聽。”
見上官雨霏巧笑嫣然,他這才接下去,“你這丫頭,就是嘴甜。難得有年輕人願意聽我們這些老人家的前塵往事呀……說起來,那也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想你們兩姐妹都不是這城市的本地人吧?”
“呃……不,不是。我們是另外一個城市來的。”
其實被如此問來,她有點失措。
基於本身確實不是,也只好點頭承認。
“那你們肯定不知道那件大事了,好像是很多年前發生的了。”
“很多年前?咦……那時候我還小,加上又沒來這裡。那怎麼會知道呢……”
冠醫師嘆口氣,在藥桌前坐了下去,苦笑,“那倒是,那倒是。那時,我們幾個老鬼都已經退伍了,畢竟我們都很熱愛這個隊伍,所以軍校訓練新兵時,我們都會過去指導。”
“嗯嗯,然後、然後?”
“其實也很是想家,所以不久我們便商量好,準備將家人都搬過那邊去。對於下一代來說,擺脫農村的枷鎖也許是件好事情。不料中途突然就出了意外。”
“什……什麼意外?”
上官雨霏正聚精會神地聽着,突然他停頓一下。
氣氛瞬間就緊張了起來。
“這個……說來話長,那時候我們還在訓練新兵,誰知道上面突然就下達通知。說有個地方出現一場慘絕人寰的大災難。可能是瓦斯工廠爆炸,也可能是恐怖襲擊,總之整個城市都幾乎瓦礫無全。需要我們軍隊的支援去,一開始我們幾個還是跟你們年輕人一樣,滿顱熱血,當趕到事發地點之時,都呆住了,竟然是自己的家鄉。”
“這……這裡??”上官雨霏驚呆了。
“是的,”冠醫師點點頭摸了一會須渣,再次嘆氣,“總之那次就不少人遇難了,很多人因此而流離失所,甚至陰陽相隔。而我們卻是幸運,剛好逃過一劫,但是軍醫這邊也忙得焦頭爛額,那傷者簡直就是數不勝數。在人口密集的沿海地區,來次這樣的災難還真是讓大家都措手不及。”
冠醫師兩鬢斑白,這黑白相間的髮絲,那佈滿臉龐的皺紋,反而讓這位蒼老的老人看起來更加搖搖欲墜。即使他在努力地掩飾,不停地眨眼,也擋不住眼裡那閃爍的淚光。
這個她也是懂的,所謂醫者父母心,身爲挽救生命的天職卻要看着那麼多個無辜生命逝去,無法挽救,確實是件痛心疾首的事情。
其實上官雨霏並沒有經歷過這種災難,也不知道當時的場面是怎樣,更無法追溯它產生的原因。但是她知道,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這一定是件很傷心的事。
失去親人,就像自己一樣。
“好咯,冠爺爺,都過去了。您就別想太多了,注意身體。”上官雨霏下了牀,就走過去微笑安慰,“身體纔是革命的本錢,那些過去的就由它過去了呀,別老是想着。明天會更好,加上爺爺您們不還很年輕嘛,前面的路長着呢。”
“噢?我們還年輕?“
“是呀,您們現在不都是很健壯,很開心嘛。”
“呵呵,好好好,”冠醫師樂得不行,“還是你這閨女懂人心,會哄人哇……”
“哪……哪裡,”她雙頰緋紅。
“噢,對了,”他突然驚醒,像想起什麼似的,比了個大拇指,“說起那時,對於我來說,印象最深的,還是有個小女孩。”
“小女孩?”上官雨霏柳眉一鄒,搖搖頭,表示不解。
“你不知道了。那是個很可愛的娃兒,”冠醫師笑着回憶道,“我們努力地救援,當知道某堆瓦礫下還有生還者時,足足用好幾個小時才把他們營救出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只救活那個小女孩,但只可惜雙親,因爲沒有得到最及時的搶救,失血過多而去世。”
“好可憐呀……”她撇了撇嘴,“那這位小女孩豈不是很傷心?”
冠醫師摸起桌上的茶具,沏起了茶來,叮叮噹噹的,不一會兒便遞給上官雨霏一杯。
她聽說喝茶能靜心靜神,有助於陶冶情操、去除雜念。
想必這幾位老人家能有如此心境,也和茶道不無關係吧。
“應該是吧……”
“應該是?”
“其實我也不是很瞭解這娃兒,她不太愛說話。看起來很乖巧,也很懂事,一會便好起來了,”冠醫師抿上一口清茶,“後來還給我們的營救工作幫了不少忙,只要跟着她,不是找到遇難者的屍體就是找到瓦礫下的生還者,一時半會我們都覺得神奇。”
“這麼神奇?那這小女孩叫什麼名字?”
“什麼名字?呃……不記得了,好像叫謝什麼的……”
上官雨霏微微一驚。嘴角連續抽搐幾下,略帶苦笑,異常僵硬。
姓謝,不太愛說話,很乖巧懂事,我行我素,只要跟着她就可以辦成事……
該不會是……
喂喂喂,難道世界真就這麼小?
只有這一條村了嗎?
你們都擠過來是幾個意思?
“那……那後來呢?”
“後來呀……呃,”冠醫師挑起眉頭,極力回想着,“好像是被一個親戚給帶走。那時醫院很忙,匆匆一別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她了,呵呵。”
“這樣嗎。”
上官雨霏有點想把宿舍那傢伙帶過來試試看了。
連一個小女孩都那麼堅強,難道自己就不行嗎?這件事給了她不少的鼓勵和勇氣,暗下決心,便也淺淺地抿上一口。深呼吸,這茶品起來香氣馥郁,滋味醇甜,給人有靜心寧神、明目醒腦的感覺。
她剛想說什麼,突然被一把小辣椒般的聲音打斷了心境。
“哎呦!我在外面等你!這麼焦急,姐姐你居然在休閒品茶?”
“呃……”
原來是這丫頭,上官雨霏霎時間接不上話,便遞過杯子給她。
“喝不?”
少女真就拿起一飲而盡。
“小雨,告訴過你多少次了,”冠醫師突然變得嚴肅,“這茶,是要慢慢品嚐的。所謂落花品茗,一杯春露一樣的茶能在人的心中永久留香。而萬里清風則送人於夢遊華胥國,並羽化成仙,神遊蓬萊三山,可視爲人化自然的極至……”
從她那緊皺的眉頭可以看出,似乎十分不耐煩。
但眼看冠醫師仍要接着說,沒有停下的意思。
“品茶,也就只有達到人化自然的境界。才能化自然的品格爲自己的品格,才能從茶壺水沸聲中聽到自然的呼吸。才能養性、聯誼、示禮、傳情、育德,直到陶冶情操,美化生活。你看你……”
“哎呀,煩死了。”
還沒等他說完,少女吐吐舌頭,便拉起上官雨霏一個勁兒往外走。
只聽背後還傳來冠醫師的喊聲,“喂,丫頭……先別走,藥呀,這藥還沒拿……”
他輕摸鬍渣,搖搖頭,“哎,還是姐姐好。”
院子裡。
上官雨霏跟孩子們玩耍一會便有點累,總覺得如今的體力真大不如前。可無論怎麼檢查,都說一切正常,也只好能歇會則多歇會罷了。
醫師們硬是要留她們在這吃午飯,而那丫頭看起來好像挺開心,她倒無所謂。
吃過飯後,上官雨霏的疲勞感更重了。
身體沉甸甸,疼是不疼,就是想睡而已。
閒聊一會,跟老者們交代一下,便回到後面小屋。
打開門後,她衣服都沒換,直接躺在牀上,頓時昏昏欲睡起來。
“姐姐你怎麼不換衣服就上牀睡覺了呀,這樣很髒的。”
少女拿起牀頭的睡衣,開始幫她換上。
“唔唔,算了,我以前也是這樣的……”
上官雨霏無力喃喃幾句,閉上眼睛,竟然直接失去意識。
這個午覺,她睡得相當安穩,腦海全程空白。
一直到傍晚時分,被人喊了好一會,她這才揉揉眼睛,慢慢醒過來。
或許是充分休息的關係,之前那種疲勞感消失不少。老感覺要出點什麼問題,但是按照冠醫師所說,這副身軀,也確實沒什麼特別異常。
只好揮手作罷。
“姐姐你怎麼老是睡那麼久,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少女坐在牀邊,小嘴巴蘊藏着豐富的表情,伸過手去撫摸上官雨霏的額頭。
“沒有,只是覺得有點累而已。這幾天都這樣,我睡一會便沒事。”
“沒事就最好,可能是受傷的關係吧。那確實需要多點休息,這樣纔會好起來。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反正爺爺他們都住得很近,隨時可以替你診治。”
上官雨霏忽感溫暖,趕緊微笑點頭。
“嗯嗯,謝謝你,小雨。”
“應該的!我們都是姐妹了,你還這麼見外,”少女把乾淨的衣服拿來,“來,換上後就下去吃飯了。”
“去哪?”
上官雨霏看了看自己,還真不知什麼時候換上了睡衣。
接住其遞過來的衣服,搔搔後腦勺。
哎呀,這才發現她那把漂亮的秀髮,如今已是一長一短。
朦朧惺忪中,居然有個想法,乾脆把它修成短髮好了。
“幾位爺爺說你剛醒來,大夥都沒見過。今晚要在院子裡一起吃飯,好介紹介紹。”
“哦……一起吃飯……”她眼中漸漸有神回來,泛起期待的高亮,“一起吃飯?四合院聚餐?我老喜歡這個了!”
待兩人來到院子時,大夥已經在準備。
上官雨霏覺得大夥兒一起吃飯真的挺好玩,亂哄哄地吃,熱鬧得一塌糊塗,說話得喊着講才能聽見。回想起來,沒有真真正正一家人,這麼溫馨一起吃飯,好久了。
看着幾房人說說笑笑,很是開心。
原來這小正太……準確說來應該是小蘿莉,是張爺爺的孫女。調皮到不行,連在飯桌上都吵着要玩。還激起她不少滿溢的母性,不由得也跟小蘿莉瘋了起來。
皎潔的月光裝飾了點點的夜空,也裝飾了大地,到處都有蟋蟀的叫聲。
而夜空就像那無邊無際的大海,安靜廣闊而又神秘莫測。
繁密的星星,如同濺起的小水花,閃閃爍爍,跳動着細小的光點。
田野、樹林、村子,在幽靜的睡眠裡,披着銀色的薄紗。
後面的山坡更是隱隱約約,像雲又像海上的島嶼,彷彿爲了召喚夜航的船隻,不時地閃亮起一點兩點嫣紅的火光。
郊外的月夜是如此的寧靜。
夜風輕吹,四周的花叢微微閃着千點萬點的綠光,仔細一看,原來是螢火蟲。
晚飯過後,少女在幫忙洗涮碗筷。
李爺爺和戴爺爺在屋檐下,戰局再開。
冠爺爺則陪那幾個小孩在玩耍。
大夥也漸漸散去,拿凳子的拿凳子,搬碗筷的搬碗筷,看起來都挺忙。
上官雨霏看見張爺爺站在不遠處的花壇,看着月亮。便走了過去,點頭以示禮貌。
張醫師見是閨女來了,也樂開了花。
“謝謝您們照顧了小雨這麼久。”
“呵,沒關係。應該的,”張醫師輕撫鬍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她沉默良久,還是問出心中疑惑,“您們……是怎麼發現小雨的?可以詳細一點告訴我嗎?”
“這個嘛,”張醫師緊皺眉頭,嘆了口氣,“是這樣的。我們幾個老傢伙,那天出去隔壁村子辦事,誰知道晚了回來,正好又下着很大的雨。大路有點遠,不得不讓我們抄山邊的小路回來。”
他在花壇上坐了下去,繼續說的同時也招招手,示意上官雨霏也坐下來。
她只好照做,“然,然後呢?”
“然後?呃,人老啦,焦急之中突然就被拌了一下。幸虧老李和老戴身手好,一下就攙扶住了老夫,要不就得摔個四腳朝天,呵呵,”他指了指後山的方向,“當時就奇怪了,是什麼拌着老夫,回頭蹲下瞧瞧。這一看,不得了,是個女孩!那會兒,大夥都六神無主,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見死不救。二話沒說,就把她給帶了回來。”
“這樣呀……那真是謝謝您們了,要不是您們,小雨還真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她趕緊起來鞠躬。
“哎呦,客氣什麼,”張醫師輕拍上官雨霏的肩膀,“既然她是你妹妹。那這麼壞的天氣,怎麼就讓她一個人跑出來了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是你做姐姐的責任呀。”
此話一出,上官雨霏心裡絞痛,難過非常。
低下腦袋,非常誠懇地回道,“對不起,下次我不會的了。”
“哎,老夫也不是在責怪你,”張醫師頓了一下,和藹地笑起來,“幸虧我們發現得早。老冠說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昏暈過去而已。誰知道幾天後,那娃兒醒過來,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這模樣,起初我們也以爲是你,可惜她一問三不知,我們也沒有任何辦法。”
“忘記?”上官雨霏很是疑惑。
“是的,她醒來之後,好想什麼都不記得。我們也很奇怪,造成失憶,有很多種原因。身體機能正常的前提下,要找緣由這就更難了。後來,爲以防萬一,又去了城裡的醫院去檢查。還是同一個結果。而我們覺得,名字總該要有的吧,那天下着雨,所以就叫她小雨了。這會兒,你一來,這不果然不是你……說來也奇怪,儘管失憶,她就好像只認得你。”
“這……”
其實她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張醫師忽然醒了一下,好奇問道,“哦,對了。既然你是她姐姐,那小雨的名字叫什麼?”
“呃……”
沉默片刻。
上官雨霏想起醒來的那個清晨,淡淡開口,“她叫上官曉雨。”
“噢……還真叫小雨呀?”張醫師有點樂。
“不是,是破曉的曉。意思是指早晨剛開始發亮,朝陽或好似朝陽發出光亮般,正如她那可以治癒人心的笑容。破曉之雨,深邃而纏綿的情思,希望她能找到全新的人生。”
“文采不錯,好有詩意的名字,”張醫師輕撫鬍鬚。
但在下一秒,她又趕緊搖搖頭,苦笑回道,“呃……其實小雨這個名字也挺好聽的,她也很是喜歡。大家也就不用介意了,要是喜歡就叫小雨好了。至於那丫頭只認得出我,估計是感覺和樣子吧……我們是,雙胞胎嘛。”
說起來,其實她也不知道這少女是誰……
真名字是什麼,倒是問起她來。
只是憑直覺起一個罷了。
“哦,這樣嗎?那倒是,”張醫師若有所思,在袋子裡拿出菸斗來,“不過複姓上官,倒是很少見喔。”
“嗯嗯,是的。好多人都會覺得很繞口。”
“老夫依稀記得,曾經有個小夥子也是這個姓。不過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很聰明也很勤奮,爲人上進,呃……是誰來着?”
上官雨霏見他一番冥思苦想,都沒什麼頭緒。
只好勸道,“算了,張爺爺,要是您記不起來,就讓它隨風而去吧。現在也挺開心的,不是麼?”
“嗯,你這閨女挺樂觀呀。”
“人生在世,往事如風嘛。”
張醫師轉問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帶小雨回去?其實她纔剛來不久,村裡的人都很喜歡她,要是不急,那就讓她在這住一會咯。”
看着不遠處,少女一邊洗碗一邊和小孩們玩耍的情景,讓兩人都忍俊不禁。
其實張醫師說的,也正合她意。
上官雨霏趕緊點了點頭,“那也好,我看她在這裡,也挺開心。”
“嗯,村裡好久都沒有這麼活潑可愛的娃兒了。”
突然,她又想到起寢室幾人。
交代還是要交代一下的,讓她們知道自己還好着。
便說,“張爺爺呀,可能過幾天我會回去一下,告訴下家人知道。小雨,您就替我再照顧一陣子好了。”
“這樣嗎?也好也好,”張醫師點了點頭,“話說這村子很少人知道,怎麼你會找到這裡來了?還受了這麼重的傷,真是急死我們。”
“這個嘛……”
一時無兩,模棱兩可間。
上官雨霏只好順着少女之前跟她說的那樣,續編這個故事了。
因爲跟家人鬧點矛盾,就離家出走,然後幾天間大家都在找她。而自己就得到線索,有人說她來了這附近,結果走山坡時腳一打滑就滾了下來,剛好就被她發現。
然後就演變成如今這個局勢,意料之外的是,她竟然失憶了。
全部都忘記掉……
其實說出來,連上官雨霏自己也覺得這個故事編得很牽強。
就離譜!
但可能是得益於兩人的相貌吧……
她能接住並且續說出來,幾位老人家也深信不疑。
上官雨霏見謊是撒了,如今,也只好見一步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