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迪的問題讓巴戟一怔,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用沉默來回避。
“作爲這場談判的全權代表,就沒有一點想法?”培迪追着問,“或者說,你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給我提供幫助?”
面對追問,巴戟略微思考後低聲說道:“我只是您的軍事外交顧問,而非政治顧問,陛下。”
“我們現在的對話很正式。”培迪語氣嚴肅,“而非在開着某個小玩笑。”
“我無意加入內閣的任何爭鬥,我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巴戟和他的國王對視,“而且…”
培迪微微起身讓動了動椅子,然後又坐下說道:“但你的國王現在需要你支持,也需要你給出參考建議。”
“…我的建議只會讓事情變得更亂,對於這件事情,其他任何內閣成員的建議都好過於我的建議,我說出的每一個字對於王國貴族來說…”
“你以爲你的沉默就能換來族人的安穩的生活嗎?”培迪打斷巴戟的話,並從辦公桌上一疊文件中抽出一份,直接扔到老獸人的腳邊,“認真看看吧,看看你的族人正在面臨着什麼樣的災難。”
巴戟盯着腳邊的灑落的文件,聽着前方國王的話語,心中生出一股無奈。
他很不想拿起這份文件,更不想看到裡面的內容,因爲只有這樣他纔可以繼續裝傻。但面對國王咄咄逼人的目光,老獸人只能彎腰把散落的文件撿起並認真觀看。
“我相信,你在很早之前就應該發現了這些問題…不,應該說整個王國曆除了我,誰都知道這件事情。”培迪的聲音在老獸人翻看文件的時候響起,“我的大臣們都在我的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證會確保獸人的安全,然後又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肆意妄爲…”
“我早該想到這件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我早該想到…”培迪雙手死死的按在辦公桌面上,越來越激動的說道:“我早該想到他們不會輕易妥協,也早該想到他們會在我的面前編制謊言,並試圖阻撓我的視線…他們成功了,至少之前是成功的。”
“但是…他們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爲我願意相信他們的話是真實的,我願意相信他們…因爲我不想再看到血流成河的場景,我想把我的屠刀收起來…我是真的不想再有更大的殺戮!”
“我能夠想象他們在角落裡盡情嘲笑的嘴臉。”培迪語氣漸漸的恢復平靜,最後他用一種冷靜得可怕的語氣清淡的說道:“你說,我該怎麼處理這個問題?”
“陛下!”巴戟望着文件上面附帶的一張張魔法照片,雙手在不住的顫抖。他的內心顯然很憤怒和激動,但他在壓制他的這份憤怒,“這種事情並不意外…因爲我們在過去三百餘年裡都處於戰爭狀態,在這三百餘年的時間裡,我們都在不予餘力的教育我們的後代,把彼此形容成傳說中最邪惡的魔鬼那樣可怕、卑鄙和惡毒。”
“克魯領雖然早在百年前和部族建立了聯繫並開始海路貿易,但真正和獸人接觸的卻是一場戰爭…三年前,我的族人發動的遠征戰爭纔剛剛平息,嘉米奇草原還有我們戰爭遺留下來創傷,王國許多家庭都因爲那場戰爭而支離破碎。”
“王國的國民有理由憎恨我們,我的族人也有理由敵視他們,幾百年的時間讓我們彼此相互仇恨,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仇恨!”
“但就算是這樣,我也相信我們之間的仇恨也有可能化解的一天…因爲我的族人並非天生好戰,您的國民也並非信仰戰神…我們同樣熱愛和平,但相互瞭解需要時間,一個長久的時間。”
“不過前提是,在這個長久的時間裡不再增添新的仇恨。”培迪從抽屜裡拿出兩根雪茄,隨手扔給老獸人一根後說道:“不斷添加的新仇只會把事情搞得一天糟…你應該能夠懂得這個道理吧,但你卻沒有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阻止!”
巴戟咬開雪茄後說道:“陛下,其實事情並沒有您想象中的那麼糟糕…確實有一部分人在破壞您的移民政策,但也有人支持您的決策,更有一部分獸人和某些人類成爲了朋友、夥伴,這些人就是我們的希望,他們會傳播我們彼此的善良,傳播我們共同的信念。”
“呼”培迪吐出一口煙,一雙亮堂的目光落在老獸人的臉上,他很認真的觀察了老獸人幾秒後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這句話有多少是發自內心,但你能這樣說讓我很高興…因爲這至少讓我看到了未來。”
“許多族人都和我擁有一樣的想法…”
“但我依舊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培迪粗暴的打斷了老獸人的話,“如果我再不加以阻止,他們就會越來越過分…”他盯着巴戟,“明天早上的例會中,我會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巴戟眼皮控制不住的狂跳,“陛下…”
“這是我的決定,國王的決定!”培迪的語氣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石坎-銀斧即將開始他的戰爭…哦不,應該是我們的戰爭,我沒有時間和某些貴族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比起貓,我更喜歡戰熊,因爲它擁有絕對的力量可以摧毀一切。”
巴戟看着自己國王眼中熊熊燃燒的怒火,沉默兩秒後錘着自己胸膛保證道:“我和我的族人會堅決站在您的身邊。”
“你不用這麼正式,更不要太過擔心…那些貴族在我的王權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培迪讓自己整個人靠在辦公沙發背墊上,“在過去的幾年裡,我好幾次揮舞屠刀,很多高貴的血脈因此而斷絕,他們的先祖曾經無數次爲我的家族而戰,但我不得不絞死他們…”
“在我施行移民政策之前,曾想過我的屠刀會再次侵染許多袍澤兄弟的鮮血…不過,這一次意外的沒有人來反對我,我很高興,是發自內心的高興,你能明白嗎?那是真的高興!”培迪轉動沙發讓自己對着身後的文件櫃,“我以爲他們終於瞭解我,瞭解這場移民背後的意義…”
“但是!”他的聲音突然加大,而且帶着憤怒,“但是…當我察覺到這一切都是謊言的時候…謊言!是謊言!”
巴戟聽到這些話下意識的躬着身子,並擡着眼看着轉過去的沙發,那輕微顫抖的沙發以及一股浸入骨髓的涼意讓老獸人明白,眼前這位年輕的國王心中正在醞釀着狂風暴雨般的怒火。
“你能明白那種感受嗎?”培迪猛然間升起的氣勢又突然消失,傳出的聲音也變得相對溫和,但語言中的冷意依舊明顯,“當我準備信任他們的時候,才發現他們不過是一羣該死的背叛者,一羣該下地獄的蛀蟲。”
巴戟此刻沉默着,他也只能沉默…
“你回去好好準備,我明天早上希望能夠聽到你精彩的發言。”
老獸人暗自長出一口氣,“那麼,請允許我告退,陛下!”
…
克魯里亞王國曆元年1月27日,一個普通得不能再不同的日子。
克魯城內的市民們像往日一樣早起一樣做工,城外的農夫們在忙着翻新農田和檢查牧草。
卡瓦爾堡後庭國王寢宮外,天色依舊漆黑,
培迪今天提前兩個小時便在訓練場上例行着每天的訓練。當晨霧散去大半,遠處山巒輪廓浮現的時候,培迪結束了他的訓練
六點左右,培迪出現在他的內廳辦公室外。
秘書長奧特伍德騎士、扈從羅裡-格瑞達騎士、辦公室書記官班傑-阿爾瓦爵士比培迪更早的在旁邊的工作間忙碌。
培迪走進辦公室後,奧特伍德騎士立刻帶着抱着一疊文件跟着進了辦公室。
幾分鐘後,扈從羅裡-格瑞達端着一杯冒着熱氣的早茶,開始忙着打掃房間裡的衛生。
“怎麼全部都是財務部的文件?”培迪隨意的問着。
奧特伍德騎士解釋道:“這些都是首相辦公廳送上來的,因爲您之前有過命令,普通政務不必送抵這間辦公室。”
“唔…”羅裡-格瑞達打掃房間散發出的一股土腥味讓培迪很不舒服,他用手輕輕拍打桌上的文件喊道:“把窗戶打開…這個味道真讓人難受。”他抱怨道:“還是讓法師每天早上來個‘除塵術’吧。”
國王的命令被嚴格執行,窗戶很快被推開,當冷風灌進辦公室內的時候,奧特伍德騎士提醒道:“因爲之前的泄密事件,您曾下達過命令不準使用法師清理內廳、首相辦公廳以及內閣下轄的各部辦公室。”
法師的手段詭異多變,他們可以利用一種類似於儲存魔法照片的鏡像法術,把他們看上到的一切都保存起來。
“可以在我的辦公室裡多佈置一些防止魔法探查的文檔櫃,每天按時把文件歸檔!”培迪盯着他的秘書長,“如果你覺得人手不夠用,那就增派些人手,這裡是國王辦公室,但爲我工作的人一個手都數的過來…再看看旁邊的首相辦公廳,那裡的官員都可以組成一個衝鋒中隊!”
“我立刻安排!”奧特伍德聞言垂下了狂跳的眼皮。
“羅裡騎士,別在我的辦公室裡繞來繞去,你是王國的騎士,不是城堡的女傭,把你手上的毛巾給我扔到窗戶外面去,然後穿上你的騎士服過來爲你的國王服務!”培迪的語氣就好像正在失去耐心的家長一樣,充滿着暴躁和快要抑制不住的憤怒。
國王的的憤怒讓羅裡-格瑞達和奧特伍德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他們不清楚爲什麼今天的國王會變得這麼的易怒,也不敢去打聽,只能儘量把手中的事情做得更完美一些。
“呼呲”一股猛烈的冷風從打開的窗戶灌進辦公室,培迪冷得打了一個寒顫,羅裡-格瑞達立刻跑到壁爐旁,給裡面添加木炭。
培迪卻不在乎吹打在他身上的寒風,他望着奧特伍德,“去首相辦公廳,把戴西里侯爵的政務日誌拿過來我看看…”當奧特伍德點頭的時候,他又繼續說道:“還有財務部、軍部、外務部…總之,我需要內閣各部所有政務日誌。”
“明白!”奧特伍德手心已經不知覺滲出些許冷汗。
“蹬蹬蹬”秘書長退出房間的速度的很快,因爲他必須在戴西里-龐博抵達首相辦公廳之前去辦這件事情。
二十分鐘後,當培迪辦公桌上的清茶見底並重新滿上的時候,
奧特伍德騎士略微喘息的回到培迪身邊,放下幾本用堅固的厚紙包括的日誌本。
…
第六街區上層別墅區首相官邸外,
戴西里-龐博侯爵正如同往常一樣穿戴整齊,在官邸僕人們的祝福下準備登上他那架寬大的馬車。
“首相大人!首相大人!”
遠處米白霧之間,一位穿着紫色貴族棉衣的微胖年輕人氣喘呼呼的跑着靠近。
戴西里-龐博看着年輕人現在的樣子眉毛微微一皺,低聲呵斥道:“亞德里恩,你的貴族矜持呢?”
亞德里恩頓時苦笑不得,但他沒有解釋,而是快速穿越過首相的護衛徑直走到戴西里-龐博身邊低語道:“大人,今天早上國王陛下讓他的秘書長來索要了我們的政務日誌!”
戴西里-龐博一怔,“陛下已經到了內廳?”
“比平常提前了一個半小時…他調看了包括首相辦公廳在內的所有內閣部門的政務日誌。”亞德里恩低聲彙報着。
“看我們的政務日誌?”戴西里-龐博低聲重複了一句,然後問道:“那…陛下是否有召見了什麼人?”
“這個倒是沒有…昨天下午那個老獸人和陛下談話後,陛下就沒有再召見任何人。”
“那麼,他們都談了什麼?”
“和獸人部族談判的事情…獸人的代表克賽不辭而別,內閣各部都在傳言我們和獸人的談判已經…”
“閉嘴,這種事情你也配談?”戴西里低聲呵斥,然後想了想說道:“快去後庭老夫人的寢宮打聽,問清楚昨天陛下宴請茜拉-馬恩爵士和埃德溫-菲林爵士期間都談了些什麼!”
“好…好的。”年輕人明顯有些不願去。
戴西里-龐博卻不管年輕人的想法,他用不可抗拒的語氣說道:“我抵達城堡大門之前就要知道答案!”
亞德里恩聞言不敢再有所怠慢,快速轉身並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城堡方向狂奔。
戴西里-龐博望着助手離開的方向扶着馬車的扶手眉毛微微一皺,他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身邊的護衛隊長以及兩名扈從,然後快步退回官邸門口對迎送的總管小聲吩咐了幾句。
他目送着總管離開後,纔再次返回馬車…
差不多半個小時後,六匹黑色戰馬拉着的首相座駕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抵達卡瓦爾堡門口。當戴西里-龐博走出馬車的時候,急忙趕來的亞德里恩立刻靠過來低語道:“一切平安,我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