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西里-龐博已經很久很有像剛纔那樣緊張過。
身爲王國御前首相,隨時可以代替國王執政國家的存在,他在過去三個月裡享盡了以前從來不曾享受得到的權柄。
而在剛纔,他突然感覺到一種如山一般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
這是來自王座上那位年輕國王的壓力!
這是深埋在戴西里-龐博深處,對里根家族下意識的畏懼和害怕!
龐博家族已經效忠效忠里根家族近四百年餘年,比帝國存續還要悠長的時間。
在這漫長的時間裡,里根家族從人類遊牧時期一位小小的千夫長,變成爲現在克魯里亞王國的統治者。
而一直跟隨其左右的龐博家族因爲他們的忠誠,獲得‘里根家族護臂’的稱號。
近年以來,隨着里根家族的日益強大,作爲其主要追隨者的龐博家族,自然也變得極其鼎盛。
無上的權柄和榮譽,讓戴西里-龐博沉迷其中。
在尼克公爵擔任帝國首相期間,他在奧瑪伯爵的統御卡瓦爾堡期間,掌握了領地大部分權力。
剛開始的時候,他只是利用手中的權力爲自己家族謀取一些小利,但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膽子也越來越大。
到後來,他甚至敢直接吞沒城堡商隊整條貨船物資。
在後來的獸人戰爭中,他本不想貪墨那筆錢,
但是,
當一個人的貪慾養成習慣之後,幾乎就收不住手了!
克魯領立國後,他在衆多支持者的推舉下如願成爲了王國第一任首相,
但他的貪慾並沒有因此而節制,
雖然,他不再貪錢,但他開始貪念權柄!
他不滿足現在被王權現限制後的首相權力,他希望成爲如帕特維德大公那樣的首相,並以此而展開了他對抗王權的行動。
他自認爲自己的行動的符合王國法律,
他自認爲自己可以代表王國貴族,代表他們和國王共同治理這個國家。
他步步緊逼,內閣其他成員卻選擇妥協,年輕的國王也突然變得沉默。於是,他的膽子越來越大,在立國至今的短短几個月時間裡,他手中的權利越來越重,似乎…就快要達成了他的目標。
但突然間,
王座上年輕的統治者好像從熟睡只能跟醒來了一般,破天荒的起了一個大早,並按照傳統開始查看各部政務日誌。
國王反常的舉動,讓志得意滿的戴西里-龐博頓感一股巨大的壓力襲染全身,
不過,也僅僅是壓力而已。
他沒有再像以往那樣緊張,或者說…害怕。
在得到助手帶來的消息後,他就一直在回想最近有可能記錄在政務日誌裡面的所作所爲,以便回答等會兒來自國王的提問。
城堡門口前助手帶來的消息,更是讓他僅有的壓力和緊張都消失了。
進入首相辦公廳之後,戴西里-龐博召集起他的心腹,堂而皇之的商討等會兒國王垂詢政務日誌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回答…或者說欺騙。
內廳國王辦公室秘書處的秘書傳喚首相的時候,他們甚至都沒有避諱。
七點一刻,戴西里-龐博準時抵達國王辦公室外的休息室。
他是最後一個抵達的,但所有人內閣成員都讓出了一條路,讓他站在最前面。
內閣大臣卑謙的態度,讓戴西里-龐博臉上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種特意的笑容,他得意而又張狂。
“咯吱”辦公室的房門在休息室正門牆壁上的時鐘走到七點半的時候,被人從裡面打開,一股熱氣從房間內部傳出來的同時,秘書長奧特伍德騎士對休息室的大臣們低聲喊道:“陛下讓你們進去。”
戴西里-龐博沒有和任何人客氣,自己一個人搶着先走進辦公室。
辦公室內菸絲難聞的氣味和咖啡苦味混合,變成了一種很奇怪的味道。
戴西里-龐博輕輕抽動鼻子,目光在走進房間後就一直落在辦公桌後面的國王身上。他帶着應有的敬意慢慢靠近,但他靠近辦公桌的時候才發現,書記官班傑-阿爾瓦爵士和國王扈從羅裡-格瑞達騎士都在。
“隨便找個地方坐。”培迪此刻的語氣溫和。
戴西里-龐博側着頭掃了一眼跟進來的其他內閣成員和兩位國王顧問,很不客氣的坐到離辦公桌最近一張椅子上。
隨後,其他大臣也都走到自己平常坐着的地方,準備聆聽國王的垂詢。
但培迪並沒有第一時間說話,他對着一份文件看得很入迷。
辦公室裡一下子變得奇極其安靜,戴西里-龐博見國王沒有第一時間說話,腦子裡下意識的組織語言準備搶先打破沉默。
“陛下…”首相身子微微前傾,一副要說話的樣子。
“好啦,我們開始吧。”培迪恰到好處的打斷首相將要說的話,而且他好像並沒有注意到要說話的首相,自顧自的的繼續說道:“昨天我給自己放了一個假,因爲,我想在冬季結束之前睡上一個懶覺。”
培迪臉上浮現出一種很平常的玩笑笑容,“相信我,在冬天睡到自然醒是一件極其享受的事情…難怪王國的貴族總是喜歡下午纔開始辦公。”他把剛剛翻看的文件合上,用手指輕輕點着文件封面低聲說道:“我就想知道,王國養着那些貴族到底有什麼用?”
“陛下!”戴西里-龐博忍不住站起身,不動聲色的用眼角餘光看了看房間內其他內閣大臣…
軍務大臣茜拉-馬恩爵士和往常一樣,自顧自的的翻看她自己攜帶的彙報文件,財務大臣埃德溫-菲林依舊一副媚笑的笑容望着前方的國王,兩位顧問低着頭認真聆聽着國王的聲音。
沒有反常的事情!
戴西里-龐博心中暗自說了一句,臉上帶着嚴肅的表情說道:“貴族是爲拱衛王國而存在,在過去的兩百餘年裡,他們曾經爲您的家族浴血奮戰,城外那一望無盡的戰士墓地就是他們價值的證明!”
“或許他們曾經是一位偉大的戰士,但現在呢?”培迪和他的首相對視,“現在他們只會待在貴族會議裡或者城市的酒館裡,肆意評擊王國的決策,帶動輿論來攻擊他們的國王。”
“陛下,他們也想爲王國效力,但…”
“大把的機會!”培迪打斷了首相的話,“作爲王國首相,你應該很清楚國家現在所需的人才缺口,而我們的貴族在幹什麼呢?”
“但是,那只是一些低等職位,這不符合貴族的身份…”
“侯爵…作爲王國的首相,你代表的王國利益還是貴族的利益?”培迪再次搶話,而且語氣已經不再像剛纔那樣溫和。
這是一個非常嚴肅而且尖銳的問題,
戴西里-龐博聞言臉上的肌肉忍不住開始微微顫抖,他在極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滿臉媚笑的埃德溫-菲林因爲國王這個問題,讓他的笑容變得有些尷尬,他快速低下頭掩飾着臉上的尷尬;茜拉-馬恩停止了翻看手中的文件,目光落在培迪此刻略帶冷意的臉龐上。
兩位顧問雖然也想掩飾自己臉上突變的表情,但依舊忍不住擡着眼皮看向培迪,而後又看向站在辦公桌最前沿的王國首相。其他內閣成員,如外務長畢普爵士、大學士保羅等都把頭埋在胸前,一副堅決不加入這場對話的架勢。
戴西里-龐博感受着衆人的目光,他知道這個問題必須回答,否則他首相的威嚴將在以後受到嚴重的打擊。國王突然的提問雖然帶給了他無限的壓力,但他心中並沒有因此而緊張,他自信的和國王對視:
“陛下,內閣首相原本就是衆多貴族的代表所推選的,我可以代表他們…在過去兩百年餘年的時間裡,王國的貴族本就是王國的本身,也就是說,他們原本就可以代表王國大多數人的利益,也就代表着王國的利益…所以,這是一回事!”
“很好!”培迪靠在椅子上,“這就是你對貴族的理解,而且還是站在首相的立場上…”他指着戴西里-龐博身邊的椅子,“你先坐下。”
“埃德溫爵士,你也說說你的看法。”培迪對着指着埃德溫-菲林,言罷他又看向角落裡的書記官班傑-阿爾瓦爵士,“剛纔首相的話要一字不漏的記錄在案,埃德溫爵士的話也一樣!”
所有人聽到培迪的話後,都下意識的看向角落存在感極低的書記官。戴西里-龐博臉上毫無波動,埃德溫-菲林則露出一個誇張的受寵若驚的表情,“咳咳”他輕輕咳了咳,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的時候,他先是對着身邊的戴西里-龐博點了點頭,然後才說道:
“戴西里侯爵剛纔說王國本身就是這些貴族,他們的利益也就等同於王國的利益,等同於國王陛下您的利益,這是所有貴族的共識…因爲在過去兩百年中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的存在是爲維護整個克魯領如金字塔一般的統治。”
“如果在五十年前,我也許會同意戴西里侯爵的這種說法,但現在…”埃德溫搖了搖頭,在戴西里-龐博意外的目光中繼續說道:“但對於現在的王國而言,這樣的說法並不成立,因爲貴族早已失去對統治地位,新興的商業而帶動的城鎮系統早已替代貴族,而城鎮本身存在的商業價值…也就是城市本身的商人以及數量龐大的工人更能代表王國。”
“你這樣的言論太可怕了,這會挑起戰爭!”戴西里-龐博冷冷的看着埃德溫-菲林,“你想學習艾魯克領的商人來一場他們所謂的革命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來一場戰爭。”埃德溫-菲林很無辜的聳聳肩,“我也沒有能力發動任何一場戰爭,我只是在敘述我的看法而已,恩…個人看法。”
“戴西里侯爵!”培迪的聲音傳來了,“這是國王辦公室,而不是在首相辦公室,在這裡所有內閣大臣都可以把他們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培迪的這句話雖然說得很輕,但語言中顯露的警告以及不滿讓戴西里-龐博準備反駁埃德溫-菲林的話咽回了肚子。
房間內短暫的安靜後,培迪望着埃德溫-菲林,“你可繼續說。”
“是的,陛下。”埃德溫-菲林很謙遜的笑了笑,“我認爲…貴族的統治時代早已結束,因爲他們所能代表是隻能他們自己本身,而王國現在更需要可以代表商人、工人、農夫等等所有階級團體的統治階層。”
“也就是說,我們需要儘快廢除傳統貴族與生俱來的特權,讓他們在被徹底腐蝕之前融入王國現存的政治環境中,讓他們去適應新的工作崗位…”
“非常抱歉,埃德溫爵士,請允許我打斷。”戴西里-龐博沒有剛纔的盛氣凌人,他先是對國王行禮後望着埃德溫-菲林說道:“你說這些話正在否定你自己,爵士。”
“不,戴西里侯爵。”埃德溫-菲林和首相對視,“我對家族先輩前的奮鬥保持着敬畏之心和榮譽,但時代已經改變了,我們也必須做出改變,曾經的帝國就是因爲沒有順應歷史而被時代所拋棄!”
“沒有這些歷史,就不會有今天的克魯里亞王國!”戴西里-龐博聲音突然變得很大,“你們爲什麼會有這麼危險的想法…”他掃視着房間內的其他人,目光在茜拉-馬恩爵士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後看向培迪,“我的陛下,埃德溫爵士的想法太可怕了,他想讓平民和貴族平起平坐…當人們不再敬畏貴族,不再敬畏王權,整個王國都會陷入動亂!”
“他是想顛覆王權統治!”戴西里-龐博站起身指着埃德溫-菲林的鼻尖,望着培迪說道:“陛下,他的所有言論無一不是在否定我們的存在,否定王權的存在!”
“哦?”培迪輕輕一笑,盯着他的財務大臣並沒有發表評論。
“陛下…”埃德溫-菲林也從座位上站起來,他躬着身子讓自己的視線低於國王的視線,“靠敬畏之心統治的時代早已結束,因爲隨着城市的中產階級的增多,愚昧的黑暗時代很快就會過去,我們只有滿足這些人新的訴求才能維持政府的統治和王權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