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霧靄蒸浮,恍惚猶如仙境,此時霧中傳來一陣悠揚清越的滌盪之音,林紅猿豎起耳朵靜聽笛聲,消散了徐鳳年驚人言語帶來的血腥氣。林紅猿陶醉其中,乾脆閉起眼睛,貌似也是個吹笛名家,呢喃道:“徽山牯牛大崗下的鹿腰嶺,爲多數紫竹圍困之下,不知爲何獨出青竹,竹腳有青苔攀附,筍極苦不能食用,又名苦竹,卻最宜做笛。這支小謠曲兒,倒是從未聽說過,聽着滿耳朵都是苦澀味道,也不知道吹笛人心思該有多苦。青苦青苦,說的就是這人這笛了。”
徐鳳年沒有林紅猿那麼多感觸,大煞風景道:“照你這麼吹捧,如果吹笛人長得玉樹臨風,試想他一臉苦相臨江橫吹,那就很能勾搭路過的女俠了,估計都忍不住想要摟在懷裡好好憐愛。”
果然被徐鳳年這麼一番牛嚼牡丹的註解,林紅猿背靠欄杆,撫摸了一下額頭,有些無奈。徐鳳年手指纏繞一縷鬢角垂髮,問道:“你說天底下有幾個人可以一口氣殺光快雪山莊。”
林紅猿眉頭一顫,認真思量後說道:“王仙芝,拓跋菩薩和鄧太阿,不可能再多了。納蘭先生都說五百年來,除了王仙芝可以跟呂祖一較高下,再沒有其他人可以做到這個壯舉。北莽軍神在武評上緊隨其後,卻是要超出之後八人一大截,當然,準確說來是桃花劍神之後七人。其他人就算三教成聖,像大官子曹長卿,白衣僧人李當心,也做不到。因爲有違本心,他們的入聖,天象意味太重,一旦有悖天理,就要狠狠跌境,像李當心截斷黃河,掛了數百丈河水在道德宗頭頂,就萬萬不會砸在無辜人身上,挾泰山以超北海,不願也不能,尤其是佛道中的隱世高人,從不聽說誰出現在戰陣上,龍虎山的道士,就只會領敕去開壇設醮,建吉祥道場,積攢陰德陰功,哪裡敢濫殺無辜。到了鄧太阿這種逍遙天地的地仙境界,多半也不會跟凡夫俗子一般見識,就像一個壯漢看到路旁小雞啄米,不會找棍子敲死那小雞,如果真有,那也只能說明這傢伙腦子有病,吟唱無字歌的瘋和尚就在此列,遲早要遭天譴。”
徐鳳年低聲唏噓道:“劍是好劍,人非良人。”
林紅猿生了一副玲瓏心肝,一下子咀嚼出味道,小心翼翼問道:“那僧人莫不是剃度前是極高明的劍客?”
徐鳳年手肘抵在欄杆上,另外一手輕輕拍欄,笑道:“送你一句話,不收銀子。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林紅猿笑道:“受教了。不過公子你這是慷他人之慨,要知道我也買過《頭場雪》。真說起來,說這句話的才女好像家住春神湖上,要是我有幸沒死在你手上,我肯定要去一睹芳容,好好問她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到時候出現在她面前,我肯定要裝得賢良淑德一些,免得驚嚇到小女子傾慕已久的文壇大家。”
林紅猿言語活潑,像是一位相熟可親的鄰家姑娘,不料徐鳳年徐徐輕拍欄杆後猛然一記沉重拍欄,林紅猿一個踉蹌,頹然滑落在地,雙手捂住心口,面無血色,眼神陰鷙望向這個前一刻還言笑晏晏的男子,既委屈又憤怒。徐鳳年依舊托腮,俯視這個看似遭受無妄之災的龍宮貴人,說道:“吹笛人是趙凝神,笛聲通透,外行聽着也就是悅耳好聽而已,可你我皆知許多聽者無意,吹者有心,是在憑藉笛音觸及各地氣機漣漪後用來判別湖上衆人的境界高低,你故作一番吹捧,無非是想讓我放開氣機去凝聽笛聲,即便身份暫時不會露餡,也會讓龍虎山那個年輕道士惦念上,我好心贈你一句不要自作聰明的處事箴言,你嘴上說受教,可好像沒有真正受教啊。”
體內氣機絮亂如沸水的林紅猿忍住刺骨疼痛,苦澀問道:“你這是什麼古怪手法?竟能靠着簡單的拍子就鳩佔鵲巢,牽引我的氣機?”
徐鳳年笑道:“告訴你也無妨,偷師於北莽一位目盲女琴師的胡笳十八拍,本來不得其法,徒有形似,後來一場死戰,算是登高望遠,恰好你不識趣,就拿你耍耍了。”
林紅猿癲狂厲聲道:“徐鳳年,你到底跟那人貓韓貂寺有何瓜葛?!先前那撕我臉皮抽絲剝繭的指玄手法,是韓貂寺的獨門絕學,如今這奪人心律的伎倆,分明跟韓貂寺挖人剝魄也有幾分相似!”
徐鳳年沒有理睬憤怒至極的女子,轉頭望向滿湖白霧,自言自語道:“那顆貓頭真是好東西啊,比第五貉的腦袋要強太多了。”
一抹硃紅在水霧中躍起落下,無聲無息,歡快肆意。
始終託着腮幫的徐鳳年眼神溫暖,林紅猿此時擡頭望去,恰好盯住他的那雙丹鳳眸子,怔怔出神。
駿馬秋風塞北,杏花煙雨江南,怎能兼得?
這個讓她忌憚的魔頭也會有如此溫情一面?林紅猿不知他看到了什麼,還是想到什麼。那一刻,只是覺得此生如果能夠將他做成人髭的話,一定要留下他的眼眸。
徐鳳年站起身,慵懶閒逸地扭了扭脖子,彎下腰,跟林紅猿對視,“龍宮有數種僞指玄手法,我教了你一手,你得還我一手。”
林紅猿倍感氣急悽苦,心想那你倒是站着不動讓我折騰得氣海沸騰啊,讓我打得你半死不活啊。她只能緊抿起嘴,徐鳳年指尖觸碰林紅猿的眉心,完全都沒有討價還價的架勢,微笑道:“我見識過不少指玄秘技,可這玩意兒多多益善。你林紅猿將來是要做龍宮主人的女子,大好的錦繡前程,平白無故死在快雪山莊,除了供人茶餘飯後當秘聞笑談,還能做什麼?我胃口不大,又不是讓你都說出來,只要一種,咱倆就扯平,如何?接下來你完成納蘭先生交付你的任務,我殺我的人。”
林紅猿冷笑道:“你殺不我,就是想要這個?”
徐鳳年可沒功夫跟她憐香惜玉,手指輕輕一點,眉心被重重撞擊的林紅猿就撞破欄杆,墜入湖中,然後似乎被水鬼一腳踹回外廊,成了一隻大冬天裡的落湯雞。
徐鳳年蹲在她身邊,雙手環胸,林紅猿嘔出一口鮮血,顯然再沒有先前的精氣神,頹然道:“你若是反悔,知道了你想要知道的東西,到頭來還是殺我,又如何?”
徐鳳年眼神清澈,搖頭道:“這個你大可放心,我還有一句話讓你捎給你們的恩主納蘭先生。趙維萍也好,那個鬼鬼祟祟的楊茂亮也罷,都沒這個資格。”
林紅猿平穩下呼吸,扯了扯嘴角譏笑道:“要悟得指玄之妙,輕鬆得像是背幾句詩詞?徐公子,難不成你是王仙芝那般五百年罕見的天縱之才?”
徐鳳年捧腹大笑。
林紅猿一頭霧水。
徐鳳年伸出手指點了點林紅猿,厚顏無恥道:“我以爲自己已經很烏鴉嘴,沒想到你比我還厲害。被你說中了!”
林紅猿滿腹哀嘆,真想一拳頭砸斷這個王八蛋三條腿啊。
徐鳳年收斂笑意說道:“說正經的,你先說一說龍宮所藏指玄秘術的意旨,要是光說不練用處不大,我不介意給你當練功樁。你剛好可以正大光明地伺機報復。”
林紅猿猶豫了一下,顯然是在天人交戰,徐鳳年嘲笑道:“林紅猿,你知不知道正因爲你機關術數懂得太多,反而很容易被自己一葉障目?女人沒有魄力,只會耍小聰明,可成不了大事。慧極必傷,此慧是小慧,不是慧根之慧。真正的聰明人,都裝得糊塗,樂意吃虧。這會兒要是換成徽山那個娘們,早就憑藉直覺二話不說跟我做起買賣,她那纔是身具慧根。你這種,太小家子氣。我一直認爲女人的直覺,很接近指玄根祗所在的未卜先知。”
林紅猿沒有讓徐鳳年失望,直奔主題,淡然問道:“你可曾親手拓碑?”
徐鳳年搖了搖頭。
林紅猿皺了皺眉頭,眉頭舒展之後才說道:“龍宮在三百年前曾經救下一名道門大真人,傳給那一代祖師一種獨到指玄,近似摹刻。”
徐鳳年原本聚精會神,突然笑了笑,說道:“你先換身衣裳。”
玲瓏體態畢露的林紅猿沒有拒絕,站起身去換一套,女子愛美之心,與武力高下向來無關。龍宮斂財無數,如果想要珠光寶氣,林紅猿可以穿戴得讓人只見珠寶不見人,便是南唐皇后當年來不及從織造局取走的鳳冠霞帔,龍宮也一樣藏有幾套。林紅猿才換好一身相對素雅的服飾,虯髯刀客趙維萍就在門口畢恭畢敬稟告:“尉遲莊主來了。”
林紅猿沒有馬上出門,而是去跟徐鳳年知會一聲,他讓林紅猿先忙她的正事,他就趴在內廳不可見到的外廊欄杆邊上。快雪山莊莊主尉遲良輔忙碌得像一根竹蜻蜓,一刻不得閒,龍虎山天師府趙凝神的突兀到來讓山莊大爲蓬蓽生輝,以至於青羊宮吳士幀和蝴蝶劍裘棉都成了錦上添花,倒不是說在離陽朝野上下都名聲鵲起的趙凝神就已經比草堂謝靈箴等人更重要,只不過後者已在意料之中,也就顯得不如前者那麼讓人驚喜。尉遲良輔這兩天親自接見了三十幾位武林巨擘,大多都到了耳順之年,古稀老人也不在少數,年輕一輩中,看來看去,東越劍池李懿白像一柄還不曾開鋒的鈍劍,極好相處。雁堡李火黎眼高於頂,連他這個莊主都不放在眼裡。唯有小天師趙凝神,身着龍虎山道袍,腳踏麻鞋,腰繫一枚青苦竹笛,與人說話時總是始終盯住對方的眼睛,異常專注,給旁人的感覺,就是跟他聊天,一點都不像無聊的寒暄客套,更像久別重逢,這個眼神蘊含溫暖誠意的年輕道人,反而讓人望而生敬。尉遲良輔先前才被李火黎那年輕人給傷到幾分自尊,恰好在趙凝神這邊補償回來,貨比貨人比人,正值壯年的莊主心底對趙凝神的好感又增添幾分。親自帶趙凝神去了住處以後,相談甚歡,差點不捨得出屋,若非大管事不停在一旁使眼色,提醒他還有龍宮那尊大菩薩在湖邊小院杵着,尉遲良輔還真希望跟趙凝神促膝長談到天昏地暗,論起修道,趙凝神字字珠璣,毫不藏私,使得尉遲良輔打定主意非要藉此機會跟龍虎山交好,莊內藏書樓有幾本讓他開卷有益的珍貴孤本道經,不妨忍痛割愛。
由於龍宮來訪快雪山莊的人物只是一名御櫝官,在等級森嚴的龍宮裡並不算拔尖角色,尉遲良輔當時不樂意也不適宜開儀門迎接,只是他可以刻意怠慢御櫝官,卻不好真的就把龍宮晾在一邊不聞不問,面子一事,是相互給的,御櫝官沒提出開儀門的過分要求,那是給他快雪山莊顏面,那麼尉遲良輔此時急匆匆親自登門,就是還給龍宮一個不小的面子。
尉遲良輔在院中稍等片刻,就看到一名姿色平平的年輕女子跨過門檻,朝他笑顏招呼道:“龍宮林紅猿見過尉遲莊主。”
只聽說御櫝官蒞臨山莊的尉遲良輔愣了一下,迅速回神,快步上前,笑意更濃,抱拳道:“不曾想是林小宮主親臨,快雪山莊有失遠迎的大罪可是板上釘釘嘍。”
林紅猿走下臺階,跟尉遲良輔一起踩上臺階,柔聲道:“侄女知曉尉遲叔叔今天肯定要忙得焦頭爛額,就自作主張沒有說實話,省得尉遲叔叔爲了侄女多此一舉。”
侄女叔叔一說,讓尉遲良輔心裡熨帖得很吶,更別提兩人跨過門檻時,那林小宮主有意無意落後半步,主客分明,衣着樸素的尉遲良輔爽朗笑道:“要是所有人都跟侄女你這般,叔叔可就輕鬆了,哪像現在這般恨不得掰成兩半用,就說那個自稱南疆第一大宗的雀墩山,來了個姓岳的年輕人,叔叔聽都沒聽過,不光要莊子給他開儀門,還得把莊子裡春神樓騰出來給他們,真是不知所謂!讓這麼個無知小兒替宗門參加這等百年一遇的盛事,雀墩山實在是所託非人啊!”
林紅猿笑而不語,雀墩山在嶺南的確是當之無愧的大宗大派,而且跟龍宮已經明爭暗鬥了整整兩百年,雀墩山佔據一座南唐臨海邊境上的古老神廟,當初南唐皇帝即位祈雨止疫乃至於求嗣等重大國事,都要派遣重臣或是當地要員去祭祀廟中供奉的海神,每次都會立碑紀事,迄今爲止已有唐碑二十九塊,離陽統一春秋後,因爲北涼雄踞西北門戶,貶謫仕宦就只有兩個選擇,使得流寓官員要麼去兩遼要麼去嶺南,又以後者居多,朝廷對燕敕王趙炳顯然要比膠東王趙睢更加信賴,這些謫宦大多落籍當地,雀墩山文氣頗重,兩者經常詩詞唱和,爲雀墩山增輝許多。如果說龍宮是納蘭右慈的偏房丫鬟,那雀墩山就是納蘭右慈的捕魚翁,兩者這些年不過是在爭風吃醋。
尉遲良輔這般姿態,不過是並不稀奇的一抑一揚手法,不過嫺熟的人情世故,歸根結底還是需要讓人知道,不要過於直白就行,否則一味含蓄得雲遮霧繞,別人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說好說壞,那算怎麼回事。林紅猿也沒有附和,故意朝雀墩山踩上幾腳,這隻會讓尉遲良輔這隻老狐狸看低了她身後的龍宮。兩人落座在黃梨木太師椅上,尉遲良輔雙手搭在圓滑扶手上,林紅猿則正襟危坐,後背絲毫不貼椅背,做足了晚輩禮儀。落在尉遲良輔眼中,這位在快雪山莊坐第一把太師椅的中年男子雙手不動聲色地從扶手上縮回,溫聲問道:“侄女可住得習慣?春神湖這邊不比龍宮,冬天總是陰冷到骨子裡,這會兒又是大雪才歇,莊子裡還有個鋪設地龍的雅靜院子,算是我閨女的閨房,侄女要是不嫌棄,就搬去那兒休息。叔叔家這個丫頭對龍宮也神往已久,總跟我埋怨投錯了胎,去做龍宮裡的仙子就好了。”
林紅猿笑道:“要是尉遲姐姐去了龍宮,侄女一定讓賢。”
尉遲良輔大笑着擺手道:“她那半吊子劍術,井底之蛙而已,我就眼巴巴希冀着她能趕緊找個好人家嫁了。”
林紅猿眼眸眯成月牙,“尉遲姐姐還會愁嫁?要我看啊,以後肯定給叔叔拎回家一個一品境界的女婿。”
尉遲良輔樂呵呵道:“借侄女吉言啊。”
隨即快雪山莊的莊主浮現一臉惆悵,“這死丫頭,一說起來叔叔就頭大,也不知道她從哪裡道聽途說了一些荒誕不經的傳聞,就對那個素未蒙面的北涼世子死心塌地,說他纔是世間最有英雄氣概的男人,說起那位世子殿下的事情,如數家珍,魔怔了一般。叔叔這白頭髮,有一半都是給她禍害的。侄女啊,在叔叔看來,你讀泉姐姐雖然年長你幾歲,可比你差了十萬八千里,叔叔還是想你搬去那邊,替叔叔好好勸勸她,我跟她講道理她左耳進右耳出,不管用,你跟她說,她肯定樂意聽。要是她真能從牛角尖裡鑽出來,叔叔到時候親自帶她去龍宮拜訪一趟,一定要當面拜謝!”
林紅猿眼眸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古怪,很快就滴水不漏說道:“那我一個人去尉遲姐姐那邊住下,只要尉遲姐姐不趕人,我一定死皮賴臉不走。叔叔就隨便給這些下人安排個偏僻院子,能住人就行,叔叔可別跟侄女客氣了。”
尉遲良輔笑聲愉悅,大聲道:“別人不好說,萬萬沒有讓侄女委屈的道理,這棟院子只管放心繼續住着,快雪山莊雖說比不得龍宮金玉滿堂,卻也沒有寒酸到一棟院子都拿不出手,叔叔今天就把話撂在這裡,以後這棟院子都留給侄女了,任何時候來玩都行,不住時除了讓丫鬟們勤快清掃,不準外人入院。走走走,叔叔這就帶你去你尉遲姐姐那邊。”
林紅猿站起身搖頭道:“叔叔你先忙,我還有些零散物件要收拾,我自個兒問路去叨擾尉遲姐姐,順便慢悠悠沿路賞景。”
尉遲良輔起身後略加思索,點頭道:“這樣也行,我先讓人去跟那閨女說一聲,叔叔肯定你倆能一見如故。”
林紅猿玩笑道:“叔叔趕緊忙你的,侄女這邊還得發愁怎麼送尉遲姐姐一份不掉價的見面禮呢。”
尉遲良輔客氣幾句,一臉不加掩飾的舒暢神情,跟一直沉默寡言的大管事快步走出院子。
走出去十幾丈,尉遲良輔回望院落一眼,感慨道:“讀泉要是有林紅猿一半的城府,我這個當爹的就省心了。”
年近古稀的老邁管事輕聲安慰道:“莊主,大小姐的赤子之心纔可貴啊。古話說惜福之人福自來。”
尉遲良輔笑罵道:“什麼古話,十有八九又是你杜撰的,讀泉那丫頭說得對,就該給你出版一部醒世警言,一定不比《頭場雪》差太多。”
老管事如同喝了一壺醇酒,拈鬚微笑道:“舉念要明白不自欺。莊主,我這半桶水,就不要丟人現眼了。”
尉遲良輔伸出手指點了點老管事,“你啊你啊。”
兩人趕赴下一座院子,那裡住着一個用毒在江湖上前三甲的門派,屬於做不做朋友無所謂卻萬萬不能做仇敵的貨色,尉遲良輔必須打起精神應對,聽說性情古怪的老頭兒喜好男色,爲此快雪山莊特地從襄樊城一家大青樓重金聘請了兩名俊美小相公住入院中,不露痕跡夾雜在丫鬟之間,就是以備不時之需。尉遲良輔行走時感慨萬分,莊子這次爲了爭取武林盟主從這裡推舉而出,不光是在春帖草堂和東越劍池兩邊可是付出了不小代價,僅是不起眼的食材一項,每日就要耗費足足三千多兩白銀,更別提從青樓租賃身價不菲的小相公這類狗屁倒竈的額外開銷。
院內,林紅猿走到外廊,看到徐鳳年就坐靠門外牆壁上,正低頭搗鼓什麼,她笑道:“聽說了?那位尉遲小姐對公子你可是死心眼得很。”
徐鳳年擡起頭後,露出一張陌生的臉龐,戴了一張北莽返身後就沒怎麼派上用場的生根麪皮,笑眯眯道:“這位尉遲姑娘的眼光硬是要得啊,堪稱舉世無雙。”
林紅猿嘴角悄悄抽搐了一下。
徐鳳年起身笑道:“你去幫我弄來一頂普通的貂帽。咱們再打一個賭。”
林紅猿問道:“賭什麼?”
徐鳳年十指交叉,伸向頭頂,懶洋洋晃了晃腦袋,“賭我今晚殺不殺得掉謝靈箴,要是殺掉,你在拓碑之外,再多說一種指玄。要是殺人不成反被殺,你就更沒有損失。”
林紅猿冷笑道:“無利不起早,你殺不殺謝靈箴跟我有什麼關係。”
徐鳳年笑望向林紅猿。
後者嘻嘻一笑,“要是你接連殺掉謝靈箴李火黎和李懿白三人,我就跟你賭。”
徐鳳年嘖嘖道:“終於學聰明瞭,不過事先說好,李懿白我不殺,你有沒有仇家,替換一個。”
林紅猿毫不猶豫道:“沒問題,換做殺雀墩山嶽溪蠻。貂帽和他們在快雪山莊所住院落,天黑之前我就能一起給你。”
徐鳳年瞥了眼言語乾淨利落的林紅猿,嘖嘖稱奇道:“深藏不露啊。早就對那個姓岳的圖謀不軌了吧?這次不光是你這個小宮主藏頭露尾,還帶來了不惜混入扛輿隊伍的楊茂亮,就是爲了針對雀墩山?借我的到殺人,手上根本不沾血,到時候有尉遲讀泉給你作證,龍宮就撇得一清二白。”
林紅猿憨憨傻笑不說話。
徐鳳年看向春神湖遠方霧靄,林紅猿目力不俗,順着視線望去沒有一物,片刻之後,傳來一陣女子嗓音的喂喂喂,未見其面便聞其語,“是南疆龍宮住在這裡嗎,應一聲,如果不是,我就不登岸了。”
林紅猿來到欄杆附近,見到一位容顏僅算秀美身段則尤爲妖嬈的年輕女子獨自撐舟而來,她身上的裘子是上等狐裘,就是年月久了,難免有些灰暗老舊。這麼一個女子以這種新鮮方式出現,林紅猿吃驚不小,嘴上平靜反問道:“你是尉遲讀泉?”
那女子點了點頭,“那你是?”
林紅猿察覺徐鳳年早已不知所蹤,對他的認知更深一層,面對快雪山莊的大小姐尉遲讀泉,笑道:“我是龍宮林紅猿,見過尉遲姐姐。”
尉遲讀泉放下竹竿,快速躍上外廊,雀躍道:“你是小宮主林仙子?”
若是平時,林紅猿多半不以爲意,只是聽說過了那年輕魔頭對江湖上女俠的刻薄挖苦,就略微有些不自在。
尉遲讀泉根本不在乎什麼初次見面,熱絡拉住林紅猿的雙手,滿臉驚喜問道:“林仙子,你們龍宮是不是真如傳言所說建在海底?”
林紅猿心想那廝被這麼一個傻姑娘傾慕,似乎也不是一件太值得驕傲的事情啊。
不曾想橫生枝節,尉遲讀泉驀然臉色一冷,狠聲道:“躲什麼,一個大老爺們,出來!喂喂,屋裡那位,說你呢,剛纔還在外廊的,如今離我不過三丈,別以爲跟着一堵牆就不知道你在那兒。”
林紅猿震驚得無以復加,難道這姑娘跟姓徐的是一路狠辣貨色,都喜裝傻扮癡?
屋內徐鳳年也是吃驚不小,猶豫了一下,還是坦然走到屋外,跟尉遲讀泉並肩而立的林紅猿悄然擡手,做了一個橫刀一抹的凌厲手勢,無聲詢問徐鳳年是不是宰了這個隱患。徐鳳年視而不見,正在打腹稿醞釀措辭,不曾想那姑娘死死盯住徐鳳年的白頭,然後一個蹦跳,衝到徐鳳年跟前,幾乎鼻尖對鼻尖,語不驚人死不休:“哈哈,我就知道是你,徐鳳年,北涼……”
徐鳳年不等她說出世子殿下四字,直截了當一記手刀就砍暈了這個口無遮攔的姑娘。
本以爲還會有波折,不曾想這記試探意味多過殺機的手刀十分順利,她毫無反抗地一翻白眼,當初就嬌軀癱軟撲在他懷中。
這就完事了?
林紅猿真是受不了這種無趣的轉折,本想這個尉遲姐姐能跟姓徐的來一場鷸蚌相爭的好戲,鬥上幾百回合鬥出個天昏地暗,從外廊廝殺到湖面上纔好。
林紅猿被徐鳳年一瞥,有些心虛,小聲問道:“那我還去不去尉遲讀泉的小樓?要是快雪山莊這邊找不到她的人,似乎不好收尾。”
徐鳳年不假思索道:“喝酒。去找一壺,先把自己喝得滿口酒氣,假裝薰醉,再往她嘴裡灌幾大口,路上有人問起,就說相見恨晚,你攙扶她回小樓。貂帽和三人住處兩事,照辦不誤。一個晚上,足夠了。”
林紅猿默不作聲。
還抱住尉遲讀泉的徐鳳年皺眉道:“聾了?”
林紅猿嘆氣一聲,“難怪納蘭先生私下對你讚賞有加。”
徐鳳年把尉遲讀泉扛在肩上,返身走回屋內,譏笑道:“你以爲那是誇我?還沒有過招之前,真正的聰明人,是不會被對手重視的。”
林紅猿跟在他身後,自顧自笑了笑,要是還有機會做成人髭,就不給他灌啞藥了,畢竟聽他說話,不管有沒有道理,都挺有意思,可以解乏。
徐鳳年隨手將暈厥過去的尉遲讀泉丟在太師椅上,開始閉目凝神。不到半個時辰,黃昏將至,趙維萍就走入屋內遞給林紅猿一頂貂帽和一份手絹,林紅猿攤開仔細瀏覽後,藏入袖中,走到大廳角落從花瓶抽出一枝需要每日一換的臘梅,蠟黃花色,折枝插瓶不久,仍是嬌豔欲滴,沾着幾分水汽。林紅猿拎着臘梅花枝蹲在徐鳳年腳下,一邊講述快雪山莊地形,一邊在地上縱橫劃分,春帖草堂謝靈箴和雁堡李火黎的小院因爲身份差得不算太遠,關鍵是背後靠山在一個水準上,故而相距較近,只有嶽溪蠻,直線上隔了小半里路,算上繞路,估計足有一里,別看半里之差,指不定就蘊藏巨大變數。指路期間林紅猿也沒有多嘴廢話,知道這位魔頭沒蠢到去快雪山莊屋檐之上掠空夜行。
手指旋轉貂帽的徐鳳年閉上眼睛覆盤一遍,睜眼後點頭說道:“行了。”
林紅猿忐忑問道:“能跟我說說大致方案嗎?”
徐鳳年平淡道:“怎麼簡單怎麼來。”
說了也是白說,林紅猿實在沒有刨根問底的勇氣。
尉遲讀泉發出一陣細細碎碎的痛苦呻吟聲,聽在花叢老手耳中,說不定就是別有韻味了。徐鳳年本想一指敲暈,讓她一覺到天明,想了想,還是罷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拍。
尉遲讀泉好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睜開眼皮子,一臉茫然失神。
徐鳳年跟她一人一條太師椅相對而坐,平靜說道:“我問什麼你就回答什麼。”
她渾噩點了點頭。
徐鳳年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存在。”
尉遲讀泉終於稍稍回過神,仍是感到全身乏力,想要大聲些跟他說話,心有餘而力不足,皺了皺鼻子,眼神幽怨道:“我聞到的啊,我打小就鼻子很靈,小時候我孃親經常笑話我像小狗。你怎麼見面就打人?就算你是徐……”
徐鳳年神情冷漠地直接一指彈在她額頭,疼得她渾身冒冷氣,雙手竭力環住肩頭,泫然欲泣,徐鳳年盯住她的秋水長眸,繼續問道:“你怎麼一口咬定我就是徐鳳年?”
她試圖擠出一個笑臉,看他擡手就要收拾自己,趕緊慌亂說道:“我第一次聽說你,是前年去龍虎山燒香,有位常去山上的香客說起大雪坪上的借劍,還有你那句還個那個啥……”
林紅猿知道尉遲讀泉皮薄沒好意思說出口“還個屁”三字。
眼角餘光瞥見徐鳳年面無表情,不敢跟他正視的尉遲讀泉小心翼翼說道:“我們快雪山莊在廣陵江那邊有些田產,別人都不信你跟廣陵王撕破臉皮,我知道是真有其事,否則也打不起來。是一個管事在八月十八觀潮親眼相見,他跟我拍胸口說絕對沒騙人。再後來,一些從北涼那邊呆過的說書人開始說你去白馬走北莽的故事,年初那會兒,我幾乎每隔幾天都要去聽上一遍的,說你不僅宰了北院大王徐淮南,還一招就做掉了不可一世的提兵山山主,我那會兒才知道世上還有人姓第五,更有說書先生講是你彈鞘出劍借給了桃花劍神鄧太阿。而且你看鄧劍神只是跟拓跋菩薩打平手後,就親自上陣,與那個天下第二的拓跋菩薩一口氣打了三天三夜,打得他不得不承諾此生不敢南下……”
林紅猿強忍笑意。
徐鳳年聽着天花亂墜的胡說八道,臉皮厚到不去言語反駁,只是眯眼微笑,不停點頭。
尉遲讀泉越說越起勁,兩眼放光,雙手捧在胸口,癡癡望向這個心目中頂天立地的天字號英雄好漢,“後來又聽說藩王入京,你在太安城一刀就掀翻了整條中軸御道,殺掉了好幾百個擋在你路前的國子監學子!還有還有,觀禮之日,要不是你一人獨自攔下勢如破竹的曹長卿,他就要把皇帝陛下跟文武百官都給殺了,什麼顧大將軍啊兵部侍郎盧升象啊都不頂用。”
便是徐鳳年厚如城牆的臉皮也有點扛不住,林紅猿已經轉過頭去,實在是不忍直視,假意擺弄那枝可憐的臘梅。
徐鳳年不得不打斷這女子,好奇問道:“你都相信了?”
尉遲讀泉瞪大眼眸,反問道:“難道不是?!”
徐鳳年一臉沉重,緩緩點頭,很勉爲其難承認了,“是真的。”
蹲在一旁的林紅猿笑出聲來,結果被徐鳳年一腳踹在屁股上,摔了個狗吃屎。
徐鳳年不理睬林紅猿的怒目相視,對眼前這個多半是真傻的姑娘微笑道:“我是徐鳳年的事情,連你爹都不能告訴。”
尉遲讀泉使勁點頭道:“知道的,你肯定是有大事要做,否則也不會戴上一張麪皮。”
她突然沉默下來。
原來這姑娘也不是傻到無藥可救,徐鳳年笑着解釋道:“我跟你們快雪山莊無冤無仇,不會對你爹做什麼。”
好不容易靈光一現的尉遲讀泉故態復萌,又開始犯傻,問道:“當真?”
徐鳳年點頭道:“當真。”
這傻娘們估計又相信了。
屋內就三個人,兩個勾搭互利的外來男女老於世故,一個比一個老奸巨猾,唯獨這個撐舟而來的她,好像怎麼用心用力,都只會是被玩弄於鼓掌的下場。
但不知爲何,自幼在染缸裡摸爬滾打的林紅猿望着這個一臉純澈笑容的女子,有些羨慕。
徐鳳年不說話,尉遲讀泉尤爲侷促不安,手指狠狠擰着舊裘下一片袖口衣角,這讓她有些後悔爲何今天沒有換上一件新裘。
徐鳳年終於開口問道:“你可知入夜後具體何時點燃燈籠?”
尉遲讀泉神遊萬里,聞言後嚇了一跳,趕緊坐直身體,咬着嘴脣說道:“天晴時,大概是餘暉散盡就掛起燈籠,雪天時分,以往也沒在意,我說不準。”
徐鳳年嗯了一聲,笑道:“你去院子找壺酒。”
她如釋重負去找酒。
林紅猿好像臨時記起一事,亡羊補牢低聲道:“趙凝神後邊進入快雪山莊,估計尉遲良輔都沒有料到,安排的院落離得跟謝靈箴李火黎等人都有些遠。”
徐鳳年玩味笑道:“可算記起來了?還以爲我出院之前你都會記不得。我回來之後,龍宮沒有什麼小宮主來快雪山莊,也沒有什麼林紅猿離開快雪山莊。”
林紅猿如遭雷擊,臉色慘白。
尉遲讀泉在自家當然熟門熟路,很快捧來了一罈酒,徐鳳年沒有陪着飲酒,拎了一條黃梨木椅出屋,坐在外廊獨自欣賞湖景,直至暮色降臨。屋內不知林紅猿說了什麼,尉遲讀泉都沒有壯膽湊到外廊。
徐鳳年站起身,深呼吸一口,腳尖重重一點,欄杆外湖水劇烈一蕩,徐徐歸於平靜。
暮色漸濃,山莊中錯落有致的大紅燈籠依次亮起,愈發喜慶熱鬧。
一棟寂靜別院中,燈火通明,大廳內紅燭粗如嬰兒手臂,只是空無一人。一名英氣勃發的年輕人閒來無事,站在書房中,從戟囊中抽出一枝短戟,握在手中輕輕旋轉,他帶着四騎精銳扈從從薊州一路南下,遭遇兩場大雪,第一場降雪時他們還在江北,鵝毛大雪,氣勢磅礴,第二場就到了江南,纖柔無力,這讓自幼生活在險惡邊關的他對江南印象更糟,沿途見識了不少文士的風雅行徑,這些只懂咬文嚼字的蛀蟲在他眼中,就跟當時那場雪一樣孱弱,根本經不起他一枝短戟的擲殺。他這次南下之行,自然有人會不斷放出風聲,使得他冷不丁由一個邊鎮校尉,有望成爲風馬牛不相及的武林盟主,他自己都覺得荒唐可笑,只是想起父親的叮囑,不得不按部就班行事,到了山莊以後,一撥接一撥的訪客來趨炎附勢,他勉強跟頭三撥根本沒聽說過的江湖人士聊了下,實在不堪其擾,就乾脆閉門謝客。他走到沒有掩上的窗口,這座院子別看只有四名休憩的薊州李家扈從,可暗中角落卻聚集了不下十位趙勾。
他自嘲一笑,拿短戟敲了敲肩膀,“我李火黎這次算不算奉天承運?”
地面微顫。
李火黎沒有深思,牆壁轟然裂開,等他提戟轉身,一隻手掌按住他額頭,整個人瞬間雙腳離地,被倒推向靠大廳一側的牆壁,腦袋比後背更早撞在牆上。
一名趙勾率先破窗而入,目瞪口呆,雁堡少堡主李火黎癱靠在牆根,死不瞑目,壁上留下一灘下滑的猩紅血跡,李火黎屍體所面朝那一壁,有個大窟窿。
十幾名趙勾聚集後,面面相覷。
隔了三棟院子之外,先前乘牛車而來的老儒士正挑燈翻書,猛然擡頭,雙手掐訣,擺放在隔壁書童桌上的一柄古劍,穿過牆壁飛到手上。
春帖草堂謝靈箴浸淫劍道大半生,不過極少用劍,此生試劍人寥寥無幾,西蜀劍皇是其中之一。這柄劍是贈劍給小徒兒當初的拜師回禮,謝靈箴本來是打算快雪山莊事了,就跟閉關弟子借來一用,去跟東越劍池宗主決出勝負,也好讓天下人知道春帖草堂不光做得武林盟主,他一人一柄劍就足以讓草堂跟劍冢劍池在江湖上並駕齊驅。
劍破壁而來,膽大包天的刺客也是隨後破壁而至。
“任你是金剛境體魄又當如何?”
依然大大方方坐在椅上的謝靈箴冷哼一聲,抖腕一劍,劍氣如一幅潑墨山水,畫盡大好河山。
那惡獠竟是硬抗劍氣,無視劍尖指向心口,仍是一撞而來,謝靈箴震怒之下,劍尖劍氣驟然激盪,氣貫長虹。
不知何方神聖的殺手再度讓草堂老人驚駭,心口抵住古劍劍尖,不但沒有刺破肌膚通透心臟,反而將長劍壓出一個如同魚背的弧度。
薑是老的辣,謝靈箴一式崩劍,斂回劍勢,連人帶椅往牆面滑去,椅子撞得支離破碎,老人已經一手拍在牆上,一手持劍不退反進,撲向那個頭戴貂帽容貌年輕的陌生男子。
那個不知爲何要以命相搏的年輕殺手一手推出,謝靈箴心中冷笑,一劍窮盡畢生劍意,酣暢淋漓。
貂帽殺手任由一劍透掌,欺身而進,形成一個好似肩膀扛劍的古怪姿勢,用頭撞在謝靈箴的頭上。
砰然一聲。
謝靈箴腦袋敲在牆上。
但他同時一劍橫掃,就要削去這年輕人的頭顱。
劍鋒離那人脖子還有一寸,凌厲劍氣就已經先發而至,在他脖頸劃出一條血槽。
一襲硃紅袍子出現在兩人身側,四臂握住劍鋒,不讓謝靈箴古劍側移絲毫。
貂帽殺手一掌向下斜切。
身形急速後撤,被刺出一個洞的手掌滑出長劍,殺手從牆壁大坑中後掠出去。
寒風猛竄入屋,桌上那盞燈火飄搖不定。
燈滅。
只留下一具被攔腰斬斷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