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北涼扛纛之人

北涼白馬遊弩手校尉魏木生在戰死之前,沒能親眼看到袁南亭那一萬白羽輕騎的奔雷而至,但是他義無反顧的鑿陣,爲袁南亭部騎贏得了無法想象的優勢,因爲實力相當的兩支騎軍,往往得先機者得勝機。

涼莽雙方在邊境上廝殺將近二十年,知根知底,草原騎軍最爲擅長的遊獵和詐退等戰術,曾經使得大奉王朝末年中原總計二十萬的邊關精銳騎軍,在兩次戰役中就全軍覆沒,但是如今對上無論是戰馬、兵器配置、戰陣嫺熟程度都堪稱冠絕離陽的北涼鐵騎,北莽騎軍根本就不敢以鬆散自己陣型作爲代價,以此來試圖扯開敵軍大陣,繼而成功分割戰場,在多個局部形成壓倒性優勢,隨即肆意蠶食。要知道這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遊牧和農耕之爭,不是中原大軍只能憑藉高大城池或者重甲步陣來抗拒來去如風的草原騎軍,而是實打實的以騎對騎,所以北莽纔會二十年來視北涼爲心腹大患,以至於太平令執意要先下北涼再吞中原,這位北莽帝師其中有一句話廣爲流傳:只要咬牙拿下北涼四州,中原三十州易如反掌!

袁南亭的一萬白羽輕騎從董卓私騎的側翼突兀出現,鋪展開一條極爲漫長的鋒線,北涼騎軍有個慣例,素來重弩而輕羽箭,唯獨這支白羽衛可謂例外,人人負箭囊插白羽,長於馬弓,當年離陽老皇帝生平唯一一次御駕遊歷北涼邊關,人屠徐驍所率騎軍參加校武便是白羽衛,據傳當老皇帝擡頭看到那漫天白羽箭矢向北方潑射出去之際,由衷感慨“不曾想盛夏時分,寡人也能領略到大雪漫天的景象,壯哉!”

董傢俬騎主將阿古達木縱馬飛奔,嘶吼連連,下達一條條命令。草原騎軍雖然隨着時間推移,尤其是洪嘉北奔後春秋遺民帶去大量兵書,對於沙場調兵遣將一事,已經不僅僅侷限於白天旗號、夜戰火把這麼粗糙,將帥身邊已經配備有相當數量專職傳令的旗騎,以求整支大軍如臂指使,爭取在每一處小戰場每一名百夫長都明確主將意圖,而非只知道大致上往哪裡衝鋒往哪裡增援。但是真正能夠做到這一步的北莽騎軍,其實屈指可數,柳珪之所以能夠深受北莽女帝器重,贏得“半個徐驍”的美譽,就在於柳珪騎軍的打法最細膩,最神似北涼騎軍,故而勝局必定能勝,輸也絕不大敗。

柳珪之外,董卓的步軍和赫連武威的西河軍也算兩支,至於董卓的騎軍,足以讓北莽有識之士扼腕嘆息,當初由於戰功過於顯赫,之後飽受北莽王庭權貴的掣肘,甚至不得不刻意壓制騎軍數目在萬騎左右,黃宋濮之所以黯然離任,看似是瓦築君子館一系列戰役不利,未必沒有對南朝騎軍推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有關,被北庭草原悉剔和南朝元老豪閥紛紛視爲意圖不軌,妄自篡改祖宗根本,其心可誅。

反觀新任夏捺鉢種檀在葫蘆口攻城戰中體現出來的種種改制,事後卻沒有收到太多王庭方面的詬病,除了草原需要樹立起一位英雄之外,種檀土生土長的北莽武將身份何嘗不是護身符?

一萬騎在衝鋒前經過短暫休整的白羽衛,率先挽弓勁射而至,箭矢如隆冬暴雪鋪天蓋日,倉促佈陣迎敵的董卓私騎瞬間便有數百騎中箭落馬,但是這八千私騎的驍勇彪悍,也在此時得到淋漓盡致的展露,阿古達木和那些千夫長的既定方略毫無偏差,陣型漸次展開,以防白羽衛形成一個最利於馬弓攢射的弧形包圍圈。

但是佔據先機的北涼邊騎並沒有就此作罷,而是開始變陣,亦是將白羽輕騎的卓然機動性發揮到了極致,所以戰場上便無形中出現了一幅壯麗場景,一萬白羽輕騎不但沒有刻意追求中軍陣型的厚度,反而在奔襲途中左右兩翼驟然加快速度,由先前渾然一體的弧線衝鋒騎陣,無形中變成了趨於平行的兩條蛟龍,而阿古達木的騎軍曾經分爲左中右三支,率先遭遇白羽輕騎的那兩千騎頓時陷於兩軍之間,與這支腹背受敵的騎軍銜接還算緊密的董家主力騎軍,在阿古達木親自領軍下沒有絲毫凝滯,並未繼續埋頭前衝,否則即便衝出這條“走廊”,他們勢必會丟下千具以上的屍體。

阿古達木毫不猶豫地撥轉馬頭,率領中軍向南方敵軍發起撞陣,與此同時,他下令後方那支兩千騎軍不計代價地纏住北方涼騎,兵力稍遜一籌的阿古達木顯然是要用己方兩千騎的性命來拖延戰機,以完整一體的六千董傢俬騎吃掉五千騎白羽衛,一來這是失去先機的無奈之舉,再者白羽輕騎的陣型有個先天缺點,就是鋒線纖長而陣型薄弱,經不起六千騎的蠻橫衝撞,這樣的六千騎對上五千騎,其優勢絕不是多出一千人那麼簡單。

快。

兩支騎軍接觸之後,精髓都是一個快字。

這種快不光光是戰馬衝刺的速度,不僅僅是騎卒馬弓潑射的速度,還有臨陣應對的轉變速度。

中原多雄渾邊塞詩,多藩鎮割據,只是自大秦開國以來,既飽讀詩書又能征善戰的邊關儒將極少,即便有也多是守關有功而拓邊無力,故而歷朝歷代,從大奉王朝至春秋北漢再到當今離陽,偶有名臣美諡第一的文正,唯獨無人得以諡號襄字,襄一字寓意闢地有德,甲冑有勞,要說中原分分合合八百年,內戰也不不乏有武將立滅國之功,照理說給個襄字並不過分,只不過開創臣子獲得諡號先河的大奉開國皇帝,曾言唯有揚鞭大漠者方可諡襄字,自那以後,歷代君主便有此默契。襄字難得,大奉王朝給出過太多鮮血淋漓的前車之鑑,大奉鼎盛時期號稱天下養馬八十萬,即便到了衰落的末年,依舊有邊騎二十萬,可是先後兩任主將一老有少,老者是戰功彪炳的百戰老將,年輕者更是紙上談兵雄健非凡,結果皆在草原騎軍的馬蹄下身敗名裂,最終禍及半座中原,很大原因就在於真正的大規模騎戰,機會總是稍縱即逝,但是隻要頹勢一現,肯定兵敗如山倒。而中原史書對草原騎軍的記載總是含糊其辭,不過是翻來覆去那套陳舊說辭,直到離陽定鼎中原,並且在邊關接連吃過三次大敗仗後不得不由攻轉守,在顧劍棠主持兵部後纔開始真正對草原騎軍戰術進行詳細鑽研,在那以後,一些有心邊功的朝廷武將才開始發現草原騎兵之所以能夠遺禍數百年,隔三岔五叩關南侵就像喝茶吃飯,絕不只是天生弓馬熟諳那麼簡單。

不管離陽朝廷嘴上承認與否,相信廟堂黃紫公卿們難免都會在心底慶幸,所幸趙家國門,還存在有那支幾乎掏空了王朝西北底蘊的騎軍,有那三十萬負甲鐵騎震懾北莽蠻子,中原才能夠贏得將近二十年的休養生息,纔有底氣揚言將來要與草原騎軍戰於國門之外。

隨着阿古達木的變陣,白羽輕騎也隨之開始再度變化,北方五千輕騎在中段位置開始悄然斷裂,半數迎向那北莽後方兩千董傢俬騎,半數開始尾隨北莽主力騎軍向南推移,根本不給敵人造就主要戰場兵力優勢的機會,而是繼續保持對董家騎軍主力的絕對壓制。如果阿古達木能夠完整不漏地看到這一幕前後,一定會震驚於北方白羽輕騎那多名校尉的恐怖默契,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任何交流,然而騎陣就那麼悄然而成,這需要嗅覺、膽識和信任三者缺一不可。

白羽衛曾是北涼四牙之一韋甫誠的嫡系兵馬,而韋甫誠更是陳芝豹的兩大嫡系大將之一,韋甫誠與典雄畜不帶一兵一卒兩騎赴蜀後,齊當國繼續鐵浮屠,蓮子營老卒出身的袁南亭接管白羽輕騎,前者是徐驍義子,對徐家的忠心毋庸置疑,而袁南亭身上的派系色彩極淡,倒是曾經與林鬥房等數百位北涼老人,一起恭送過當時的世子殿下徐鳳年入京,隨着徐鳳年的世襲罔替,北涼邊軍也水到渠成地改朝換代,要說與陳芝豹大有淵源的鐵浮屠和白羽衛兩部心裡沒有別扭,沒有憋着口悶氣,估計誰都不相信。所以這次袁南亭出征龍眼兒平原,一萬白羽輕騎幾乎人人大呼痛快,在戰場上轟轟烈烈殺敵,總好過窩在涼州關外飽受其它軍伍的白眼要舒服得多,要知道第一場涼莽大戰打得那般慘烈,連大雪龍騎軍和兩支雪藏多年的重騎軍都出動了,皆是徐家老營出身鐵浮屠和白羽衛結果連北莽蠻子都沒見到,能不憋屈?能不聽到一些怪話?

袁南亭這次前往懷陽關都護府議事,幾乎是拍桌子瞪眼睛跟褚祿山說話的,說這場仗再不輪到白羽輕騎,那他實在就沒臉回去當主將,乾脆留在都護府當個狗屁倒竈的刀筆幕僚算了。

察覺到後方白羽輕騎動靜的阿古達木頓時頭皮發麻,怒喝道:“隨本將一起破陣!”

袁南亭身爲正三品武將,與北涼邊軍所有將帥如出一轍,在戰陣上一律披掛與士卒相同式樣的甲冑,當然袁南亭扈從親騎絕不會少,這名相比何仲忽等元勳更爲年輕、相比鬱鸞刀等新貴更爲年長的資深騎將,堪稱北涼中堅將領的典型,經歷過春秋戰事或者說是在尾聲中冒頭,卻算不上早早脫穎而出,仕途攀爬都是在徐家封王就藩於北涼以後,靠着點滴戰功步步高昇,腳踏實地,相似的如同韋甫誠、典雄畜還有寧峨眉等邊軍青壯派,多是如此,但是這些人的兵法造詣,絕對不能小覷,徐驍那句“我北涼鐵騎隨便拎出一個校尉,就能丟到中原去當一州將軍”,並非全是戲言。

在衆多鐵甲環護下的袁南亭眯眼望去,那名董傢俬騎主將的果決有些出乎意料,至於他麾下北方几名校尉的應對則在情理之中。

袁南亭擡起手臂做出一個手勢,他所在南方這條蛟龍騎陣開始彎曲,集體向更南方策馬而動,但是兩頭騎卒的速度更爲傾力迅猛,雖說看似面對董家主力騎軍的鑿陣姿態,採取了避其鋒芒的措施,可真正的戰術意圖卻很乾脆利落,那就是讓六千北莽騎軍一鼓作氣的鑿陣落空,己方五千騎尤其是中線騎軍且戰且退,最終形成一個弧口,配合北方追殺敵軍的三千白羽輕騎,來一個甕中捉鱉,慢刀子割肉,一點一點耗盡這六千騎的精氣神,那兩千騎對兩千騎的戰場,無論誰勝誰負,都改變不了董卓主力騎軍覆滅的結局。

這白羽輕騎狡猾避戰,想要速戰速決的阿古達木恨得牙癢癢卻無可奈何,那種使出吃奶氣力卻偏偏打不着對手的感覺,簡直讓人抓狂。

對手不是不夠強大而怯戰,而是速度太快了,清一色北涼乙等戰馬,清一色身披輕甲,捨棄槍矛,僅是佩刀懸弓,即便在匆忙轉換陣型中出現瑕疵,作爲對手的董家騎軍哪怕看到了,也抓不住。

沙場上從來只有草原騎軍讓中原步軍深陷泥濘不可自拔的錯覺,能夠讓北莽騎軍尤其是董傢俬騎這樣的邊境精銳,像是置身於沼澤,大概就只有北涼諸多騎軍裡的這支頭等輕騎了。

但是勝券在握的袁南亭沒有絲毫掉以輕心,事實上有數騎白馬遊弩手已經沿着弧陣外圍疾馳而至,告訴他北方有六千柔然鐵騎增援,最慢也是半個時辰內便可到達,且是武評宗師洪敬巖親自領軍!

始終不曾停馬的袁南亭望着那幾張年輕的臉孔,尤其是居中一騎,滿甲鮮血,笑問道:“你就是白馬校尉李翰林吧?”

那一騎點頭沉聲道:“正是末將!”

袁南亭笑了笑,有些百感交集,堂堂北涼道經略使李功德的嫡長子,竟然真刀真-槍靠着邊關廝殺升到了最金貴的遊弩手校尉,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了不得,銳氣一點不比他們這幫老傢伙年輕時候差啊,說不得還猶有過之,要知道他們這幫老傢伙當年多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故而天不怕地不怕,死了不虧,活着就賺,不像現在北涼邊軍中的這撥年輕人,這位涼州白馬校尉李翰林,還有流州將軍寇江淮,出身中原高門的幽騎主將鬱鸞刀,那可以說都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主,擱在中原那邊,估計風花雪月夜夜笙歌還來不及,哪裡樂意在死人堆裡摸爬滾打。

袁南亭無意間瞥見這三騎馬鞍附近的頭顱,見慣了袍澤戰死的老將深呼吸一口氣,說道:“李校尉,本將已經得到消息,齊當國的六千騎已經臨近,不會比洪敬巖的柔然鐵騎更慢進入戰場,接下來你們遊弩手就可以撤出戰場,別逞強,你們已經是我北涼斥候的最後種子了,本將不捨得你們死!所以你和魏木生趕緊在兩刻鐘內收拾戰場,若是在鐵浮屠和柔然騎軍趕到以後,還讓本將看到你們一個人留在這裡,就算僥倖沒有戰死,事後本將也要把你們趕出遊弩手!”

抱拳領命的李翰林最後沙啞道:“魏木生已經戰死了。”

袁南亭愣了一下,默然無言。

袁南亭看着那年輕三騎的背影,那一刻,老將心底浮出一個念頭,清涼山後山三十萬塊墓碑,豈能一直讓年輕人的名字越來越多!

袁南亭轉身望向扈從裡的六七騎,他們相比尋常勇悍騎卒,有些氣態上的差別,那種泰然自若,不僅僅是依仗卓絕武力而略顯鶴立雞羣,還帶有一種沙場江湖的疏離氣息。

袁南亭笑着開口道:“拂水房諸位高手,消息你們也聽到了,不太好,是那個大宗師洪敬巖趕來。”

一位始終凝氣養神的輕甲老者摸了摸腰間佩劍,淡然道:“總之不讓袁將軍死在我們前頭便是。”

————

龍眼兒平原腹地的這處沙場上,董卓主力六千騎軍陷入絕境,袁南亭親自調度的八千白羽輕騎愈發遊刃有餘,不斷收割敵軍頭顱。

烏鴉欄子統帥耶律楚才所在的兩千騎,與數目相當的白羽輕騎廝殺正酣,雙方都未有落敗跡象。

齊當國的六千鐵浮屠,和洪敬巖擅自離開駐地的六千柔然鐵騎,不期而遇,幾乎同時趕至戰場。

兩股鐵甲洪流迎頭撞上。

柔然鐵騎想要挽救僅剩三千多人的董家主力騎軍,直撲正在擴大戰果的袁南亭六千騎,鐵浮屠直接在左翼繞過涼莽兩支輕騎糾纏的戰場。

輕騎對輕騎,鐵騎對鐵騎!

六千鐵浮屠主將齊當國位於鋒線中央,出現在最前方,一人一馬一鐵槍,身先士卒。

老涼王徐驍六位義子,陳芝豹驚採絕豔,戰功累累,天下矚目,白衣兵聖的美譽,是踩在春秋兵甲葉白夔的屍體之上得來的,名至實歸。雖然叛出北涼,就藩西蜀,但是無損其煊赫威名。

褚祿山,雖然在中原惡名昭彰,但千騎開蜀註定要青史留名,之後在北莽腹地更是他遏制住了董卓十二戰連勝的步伐,不但與那位北莽舊南院大王共稱“南褚北董”,更被視爲是董卓這個北莽兵法大家的苦主。

袁左宗,打贏公主墳一役連西楚都感到匪夷所思,史家兵家事後推演,極爲推崇,斷然若非袁白熊,當時徐驍七拼八湊起來的離陽大軍,根本就沒有機會去打那場定鼎之戰的西壘壁戰役,如今也已經是北涼騎軍大統領,名正言順。

姚簡,葉熙真,生前亦是頗多廟堂讚譽,既有士子風流,又能運籌帷幄,若非晚節不保,憑藉兩人與年輕藩王的交情,各自擔任一州刺史不在話下。

唯獨齊當國,不但離陽朝廷和中原官場向來輕視,就連北涼內部也極少提及,風頭甚至不及寧峨眉這撥名聲鵲起的青壯武將,就連升任鐵浮屠主將也被視爲是新涼王的任人唯親,僅此而已,與齊當國的領軍才華並無關係。

即便是那些熟諳徐家家事的清涼山人物,大多也對齊當國這名印象中有勇無謀的陷陣將領不以爲然,此人一輩子最擅長的事情,大概就是扛着徐字王旗跟在人屠身後鞍前馬後,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則是莫名其妙成了徐驍的義子。才華平平,聲望不顯,戰功低微,這就是齊當國。姚簡葉熙真死前,褚祿山不想幫忙說法,袁左宗不願求情,唯獨齊當國逆鱗出聲。當時的北涼都護陳芝豹選擇孤身離開北涼,褚祿山無動於衷,袁左宗冷眼旁觀,又是齊當國偷偷挽留,只是陳芝豹最終也並未留下。

這麼一個在最不該搗糨糊的時候偏偏去和稀泥的人物,如何能夠在最重軍功的北涼贏得尊敬?

齊當國一槍貫穿柔然鐵騎一名百夫長的胸膛,怒喝一聲,竟是就那麼繼續筆直向前撞去,不但將那名百夫長的屍體帶飛馬背,槍桿沾滿鮮血的鐵槍更是再度刺入後一騎的胸口!

勢不可擋。

以主將齊當國作爲箭頭的騎陣在柔然鐵騎的陣型中勢如破竹。

齊當國兩側那條橫線上的戰場,幾乎是一個瞬間,雙方就各有兩百騎戰死當場,若是有人不幸受傷墜馬,根本不似輕騎交戰那般被敵人割去頭顱,而是直接被敵方戰馬一衝而過,踐踏致死,絕無生還的可能。

鐵騎之爭,落馬即死。

四千騎柔然騎軍入陣,還剩下兩千騎遙遙停馬遠觀,在這座廣袤戰場上顯得格格不入。

耶律楚纔看到這幅場景後,撥掉一枝北涼輕騎都尉疾射面門的羽箭,獨自快馬離開戰場,來到那不動如山的兩千鐵騎跟前,對那個隔岸觀火的冷漠男子憤怒道:“洪敬巖!你爲何見死不救?!”

一雙雪白眼眸的雄奇男子盯着這名出身尊貴的皇親國戚,反問道:“我怎麼就見死不救了?四千柔然鐵騎難道不是在救人?”

耶律楚才怒極反笑,用戰刀指向這名曾經跟他姐夫爭奪南院大王頭銜的武評宗師,“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保留實力?!怎麼,上次在葫蘆口給北涼騎軍打破了膽子,要靠這兩千騎還保命逃竄?!”

洪敬巖扯了扯嘴角,“我一開始就沒想着你和林符能成事,之所以冒險前來,只不過是不想你耶律楚才白白死在這裡而已,當然了,這次白馬遊弩手活着回去數百騎,倒是你們死光了,到時候皇帝陛下肯定會秋後算賬,慕容寶鼎畢竟是姓慕容,他不怕被問責,我洪敬巖勢單力薄,雖說按兵不動是合理舉動,只不過有些事情,合情比合理更重要,所以我纔會出現在這裡,否則你以爲我吃飽了撐着跑來湊熱鬧?”

洪敬巖盯着這個氣急敗壞的魁梧武將,譏諷道:“軍功?這裡有你和林符之前所謂的軍功嗎?”

他轉移視線,望向遠處戰場,冷笑道:“如果說你們烏鴉欄子和黑狐欄子是白死的話,那麼我的四千精騎豈不更是白死?”

耶律楚才惱羞成怒,嘴角滲出鮮血,伸手死死捂住嘴巴,眼神怨恨地盯住這位柔然鐵騎共主。

洪敬巖平淡道:“耶律楚才,你記住,江湖上有陸地神仙,沙場上從來沒有顛倒乾坤的神仙,所以你姐夫的那八千私騎死在這裡,是大勢所趨,我洪敬巖只負責把你活着帶回南朝廟堂,至於其它,你不要奢望,也沒資格奢望。”

耶律楚纔沒有轉身,卻用手中戰刀指向身後的戰場,“難道你就不想摘掉正三品鐵浮屠主將齊當國的腦袋?!他的一顆腦袋,能讓你洪敬巖一步封侯!齊當國他孃的還是徐驍義子!”

洪敬巖笑意玩味,似乎是不屑開口說話了。

耶律楚才坐直腰桿,鬆開那隻手心佈滿猩紅血跡的手掌,看着那些洪敬巖身後那些精悍異常的柔然鐵騎,哈哈笑道:“你們這些柔然山脈裡跑出來的蠻子,攤上這麼個沒膽子的主子,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將來戰功是別想了,只不過倒也不怕會戰死沙場!”

幾名柔然鐵騎千夫長眼神不善,蠢蠢欲動。

洪敬巖擡起手臂,阻止了那些千夫長的拔刀動作,雙手輕輕握住戰馬繮繩,眺望遠方,微笑道:“耶律楚才,不得不說,你比你那個滑不留手的姐夫差遠了。他啊,也就是比你這個蠢貨小舅子差了一個姓氏,真是可惜。”

耶律楚纔不知爲何驟然間平靜下來,轉頭看了眼南方的廝殺,又看了眼相比之下十分安詳的北方。

這名如洪敬巖所說天生就高高在上的年輕武將,年紀輕輕就當上萬夫長的北莽後起之秀,臉色平靜地對洪敬巖說道:“我不用你救,但是我求你一件事,洪敬巖,你能帶走多少名董家騎卒就帶走多少,你如果答應,先前我所說的混賬話,我在這裡跟你道歉。”

沒有急於給出承諾的洪敬巖好奇問道:“那你?”

耶律楚才眼神堅韌,有着草原兒郎最熟悉不過的偏執,“我姐夫說過,做生意要捨得本錢。我會去跟隨你的四千柔然騎軍廝殺到最後,我這條命能讓你救多少董家騎軍,你洪敬巖看着辦,如何?”

洪敬巖眯起眼眸,終於還是緩緩點頭。

耶律楚才臉色漠然地撥轉馬頭,背對洪敬巖,輕聲說道:“我是將死之人,有些話說了,你也別遷怒其他董家兒郎,歸根結底,你今日不願親自出手,不敢殺那個齊當國,還不是怕以後在戰場上被那個年輕藩王追着殺?不過我覺得如果換成拓跋菩薩站在這裡,一定會出手。”

洪敬巖眼中剎那之間掠過一抹冰冷殺機。

但是最後洪敬巖笑道:“你放心去死,說不定我會親手幫你報仇。”

耶律楚才,慷慨赴死。

策馬前衝的途中,他笑了,這個年輕人想起了姐夫身邊那個叫陶滿武小丫頭,想起了她經常哼唱的一支曲子,他曾經嘗試着跟着小丫頭還有他姐姐一起哼唱,卻被姐夫笑罵成比戰馬打響鼻還難聽,在那以後他就悻悻然不再爲難自己了。

青草明年生,大雁去又回。

春風今年吹,公子歸不歸?

青石板青草綠,青石橋上青衣郎,哼着金陵調。

誰家女兒低頭笑?

黃葉今年落,一歲又一歲。

秋風明年起,娘子在不在?

黃河流黃花黃,黃河城裡黃花娘,撲着黃蝶翹。

誰家兒郎刀在鞘?

耶律楚才望了一眼手中那把已有兩處裂口的戰刀,擡頭後大笑道:“大雁去又回,公子我今年不歸了!”

————

他身後遠處洪敬巖那一騎,和兩千柔然騎軍仍是巋然不動,洪敬巖不在意一個死人的臨終遺言,但是他無比在意那個死人的那句無心之語。

換成是拓跋菩薩,今日必然殺齊當國。

當初徐鳳年出竅遠遊北莽,途經柔然山脈,在那塊金燦燦的麥田裡,他洪敬巖那次避而不戰。

當時洪敬巖堅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他想要武道和天下兩物一起成爲囊中之物,缺一不可,他要熊掌魚翅兼得,要比拓跋菩薩走得更遠,走得更高,無論是江湖還是朝堂,所以沒有必要意氣用事,跟一個必死之人兩敗俱傷。

只是洪敬巖沒有想到,那個本該隨着徐鳳年死在王仙芝手上便會自動解開的心結,在王仙芝那個武帝城老匹夫竟然沒能殺死姓徐的之後,越來越阻滯自己的武道境界。

洪敬巖輕輕呼出一口氣,天生雪白一片的那雙詭譎眼眸,怔怔望着蔚藍天空,萬里無雲。

這位曾經被北莽視爲最有希望超越拓跋菩薩的大宗師,在心中告訴自己,砥礪心境,就從殺你齊當國做起吧。

洪敬巖收回視線,轉頭對那幾名千夫長發號施令。

要他們兩千騎救出那三處中最小戰場上僅剩千餘人的董家騎軍,然後就直接返回駐地。

雖然不理解,但是天生服從軍令的柔然鐵騎依然聽令行事,開始衝鋒。

繼續耐心眺望戰場動向的洪敬巖猛然皺了皺眉頭,然後自言自語道:“果真是天人感應,可見我賭對了。”

洪敬巖轉頭望向東方,嗤笑道:“徐鳳年,你處處跟天道作對,天命在我不在你啊。”

洪敬巖輕輕勒馬,緩緩前行,臉上笑意無比快意。

三座戰場,兩千白羽輕騎對陣兩千董傢俬騎,戰損大致相同,都只剩半數活人。兩千最後出動的柔然鐵騎也正是去救援此處。

第二座戰場,袁南亭親自坐鎮的白羽輕騎主力已經勝勢已定,董卓麾下頭號騎將阿古達木在親手陣斬二十餘人之後,最終死在了一位北涼無名小卒的刀下。陷入包圍圈的兩千董卓騎兵,在主將戰死之後,依舊無

一人投降。

最後那座戰況最爲慘烈的沙場,四千柔然鐵騎跟六千鐵浮屠,相互鑿穿陣型已經三次之多!

耶律楚才戰死了。

他的屍體被認出,他的頭顱被割下,被那名鐵浮屠騎軍校尉在戰場上高高舉起。

做出這個動作的北涼校尉臉上沒有絲毫喜悅,唯有悲憤!

涼莽之戰,要降卒做什麼?

也沒有降卒。

也許這場仗一直打下去,比如說北莽大軍攻破了涼州關外的拒北城,一路打到了北涼道境內,會有人苟且偷生,願意投降。比如說北涼鐵騎長驅直入打入了南朝,也一樣會有人願生不願死。

但這兩種情況,得等到死很多人之後纔會出現。

不親臨西北邊關,不親眼目睹兩軍對壘,也許永遠不會理解雙方的壯烈。

所以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就是,離陽中原極少有人敬重北涼三十萬鐵騎,反而是作爲生死大敵的北莽,無論如何刻骨銘心地仇視北涼邊軍,在許多人在內心深處,卻始終將那支軍伍視爲值得尊重的對手。

洪敬巖那一騎輕鬆愜意地緩緩前奔,似乎在安安靜靜等待什麼。

三處戰場,屍橫遍野,戰馬嗚咽。

廝混江湖,怕死纔不容易死。

身處沙場,卻容不得你怕死。

一個人的江湖,生死是天大的大事。

用無數屍體堆出一個波瀾壯闊的沙場,生死是最小的小事。

當洪敬巖緩緩出現在衆人視野,並且與鐵浮屠和柔然鐵騎所處戰場越來越近後,

先是有從頭到尾都盯住這位北莽頂尖高手的拂水房七八騎,迅速撤出戰場,疾馳而去,然後是臨近此人一百餘騎鐵浮屠幾乎同時開始衝鋒攔截。

袁南亭在從一名董卓私騎的屍體胸口抽出戰刀後,舉目望去,對那位嚴密守護在自己身邊的親衛統領沉聲道:“情況不對勁,那人應該是要對鐵浮屠那邊出手,我們得盡力阻止!”

那名親衛看着氣喘吁吁的老將,一把丟掉鮮血黏糊的頭盔,笑道:“將軍,我帶幾百騎過去!”

袁南亭正要說話,那名跟隨他征戰多年的親衛統領已經攏起附近一隊騎軍,轉頭對袁南亭咧嘴一笑,“將軍,說實話,你真的老了,就別拖咱們的後腿了!”

袁南亭彎腰氣笑道:“放屁!”

不等袁南亭阻止,那名親衛已經領着數百騎白羽輕騎一衝而去。

袁南亭想要跟上,卻被一名留下來的親衛扈從拼死攔住去路。

袁南亭惱火道:“讓開!”

那名年輕扈從雖然有些畏懼將軍的威勢,仍是咬牙道:“統領給了我眼色,不許我讓將軍涉險。”

袁南亭怒道:“誰的官大?!”

死活就是不肯讓出去路的年輕人低頭嘟囔道:“縣官不如現管,都尉私下總跟咱們唸叨說,在戰場上有些時候,他的命令比將軍還要大。”

袁南亭大聲斥責道:“讓開!信不信老子現在就讓你捲鋪蓋滾出白羽衛?!”

那個年輕人紅着眼睛,滿臉倔強道:“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袁南亭氣得差點下意識一刀劈下去,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放下那柄戰刀,嘆息一聲,有氣無力罵了一句:“兔崽子。”

看到這名膽大包天的白羽輕騎似乎想要轉身趕赴今日那第四座戰場,袁南亭怒喝道:“滾回來!”

年輕騎卒欲言又止。

這位白羽輕騎主將望向遠方,輕聲感慨道:“就算是我袁南亭的私心吧,少死一人是也好的。”

袁南亭清楚記得大將軍曾經說過一句話,他徐驍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最怕有人見到他後報名字,因爲記住了名字的人將來死了,欠下的債,記得格外清楚,一輩子都忘不了。

精疲力竭的袁南亭大口喘氣,環視四周,白羽輕騎此次奔襲戰功顯赫,可是他心中只有無盡悲涼。

清涼山那裡,原本無名的墓碑,又要多出那麼多新名字了。

袁南亭突然悚然一驚,轉頭瞪眼望去。

鐵浮屠騎軍中有一騎驟然間衝出尚未結束的血腥戰場。

他身材魁梧,手持鐵槍。

大漠黃沙,戰馬漆黑,鐵甲染紅。

齊當國義無反顧地衝向那遙遙一騎,他知道,那個叫洪敬巖的北莽蠻子,是爲他而來。

齊當國在三次領頭大破敵陣後,身形已是搖搖欲墜,甚至連握有鐵槍的手臂都開始劇烈顫抖。

面對那位號稱北莽第二高手的柔然鐵騎共主。

汗水血水交織在那張堅毅臉龐上,齊當國只是向前衝鋒。

這名漢子依稀想起自己還年輕的時候,那個當時年紀也不大的義父親口告訴他,體魄再出衆膂力再驚人的好漢,打仗打到最後也有握刀槍不穩的時候,可是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心就不能晃,人一怕死,閻王爺就

要立馬找上門來。

————

戰場之外,有個年輕人在清涼山梧桐院得到緊急諜報後,在給懷陽關都護府下達一份措辭近乎苛刻的軍令後,他棄馬而掠,孤身一人,一路狂奔至關外清源軍鎮,看到了那份字跡陌生的書信。

再然後,他繼續北奔。

那是年輕人第一次看到齊當國的手書。

字不好看。

年少從軍沙場武夫出身的粗糙漢子,很少寫字,以前在看到那封信的年輕人身邊,每次過年清涼山張貼春聯,人屠六名義子中,褚祿山一定會是那個溜鬚拍馬最殷勤的傢伙,姚簡葉熙真還會中肯點評幾句,陳芝豹袁左宗則習慣性不置一詞,但只有這個叫齊當國的漢子,會笑呵呵跟少年世子殿下討要幾幅春聯拿回自家府上去,然後絕對不會讓府上僕役去張貼,而一定是他親自動手,年復一年,就連府上的下人們都習以爲常了。

年輕人的父親,那個老人生前有一次隨口說起那幾位義子,說陳芝豹心思最重,褚祿山心思最深,袁左宗心思最醇,姚簡心思最雜,葉熙真心思最亂。

唯獨說到齊當國,老人自顧自笑起來,說了句這個憨子根本就沒有心思嘛。

當時年輕人跟着老人一起笑出聲。

懷陽關都護府。

褚祿山臉色陰沉地看着一封最新諜報,袁左宗的臉色也極爲沉重,轉身大踏步走向大門。

褚祿山搖頭道:“不用去了,王爺……小年已經動身了。”

似乎是在跟自己說話,褚祿山添了一句,“老齊未必會死。”

袁左宗冷笑道:“未必?!”

褚祿山突然勃然大怒道:“袁左宗!你現在去了龍眼兒平原有屁用?!趕得上?!”

袁左宗跨過門檻,平靜道:“我不去虎頭城那邊,流州有寇江淮和謝西陲聯手,事情成不成,看他們本事,我去幽州,去葫蘆口。既然決定了要先發制人,乾脆就來一場大的。”

褚祿山頹然道:“去吧去吧。”

袁左宗停下身形,站在門口外,不輕不重道:“如果懷陽關有守不住的那一天,記得南邊還有座拒北城。”

褚祿山擺擺手,“不用你多嘴,以前也沒覺得你是絮絮叨叨的人啊。”

虎頭城以北,龍眼兒平原,戰場之上。

鐵浮屠主將齊當國倒在地上,身上鐵甲盡碎,鮮血不斷涌出。

七名拂水房高手死士沒能擋住那名下馬步行的北莽宗師,甚至連百騎鐵浮屠和三百騎白羽輕騎也一樣沒能擋住,就那麼被一人撕裂陣型。

只是遞出一槍的齊當國被那人一拳捶在心口,從馬背上摔落在地,倒滑出去十數丈。

那個人飄落在他身邊,笑道:“在你臨死之前,不妨告訴你,徐鳳年正在趕來的途中,其實很近很近了,只可惜仍是有點晚啊。齊當國,是不是死得很不甘心?”

齊當國胸膛急劇起伏,鮮血不斷滲出嘴角,已經說不出一個字。

但是他的手肘繃直,十指死死抓住地面,似乎還想要掙扎起身。

洪敬巖閉上眼睛,陶醉道:“這就是天地共鳴的滋味啊,如今方知人間天象境界爲何會被齊玄幀說成是‘門外光景而已’,這門內景象,真是妙不可言!”

他低頭望去,“徐鳳年來晚了,我洪敬巖卻沒有晚!”

洪敬巖愈發開心,“哦對了,再告訴你一個我也是才知道的壞消息,得知徐鳳年親自趕來之後,原本緩緩南下的拓跋菩薩也開始加快步子了,我只要往北走出兩百里,徐鳳年和拓跋菩薩就會遇上。”

洪敬巖望向南邊遠處,朗聲笑道:“徐鳳年!拒北城攻破之時,我給你報仇的機會!”

洪敬巖身形飛快倒掠而去,轉瞬即逝。

幾個眨眼功夫過後,一個嘴脣乾裂身穿便服的年輕人盤腿坐在齊當國身邊。

這個漢子彌留之際,視線模糊,但是不知爲何硬生生認出了那張年輕的臉龐。

他想要說話,卻已經說不出一個字,反而嘴角鮮血涌出愈發厲害。

年輕人伸手輕輕按住他的胸口,觸手之處,鐵甲支離破碎,冰冷甲冑爲鮮血浸染,而顯溫熱。

年輕人彎下腰,輕輕搖頭。

這位昔年北涼鐵騎的扛纛猛將,竟然在臨死之前憑空橫生出一股無法想象的氣力,一隻手死死攥緊年輕人的手臂。

沙場自古膂力最盛者扛纛。

北涼鐵騎三十萬,唯有齊當國當之!

而這個男人,這輩子最後的力氣,只是想要讓那個年輕人不要爲了他去北方。

死也不願鬆手。

年輕人反手輕輕握住那個死人的手,安安靜靜,面無表情,無悲無喜。

大苦無聲。

————

最後,年輕人將齊當國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然後俯身幫他合上眼睛。

他當時離開北涼王府的時候,根本來不及懸佩涼刀。

他在齊當國屍體不遠處找到那根鐵槍,握在手中。

一人一槍,北掠而去。

早已遠遁數十里之外的洪敬巖耳畔如同響起炸雷。

“你找死,我就讓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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